起来,再也握不住指间的酒杯,任由它从手中滑落。
那个细瓷的酒杯落下,“砰”的一声裂成无数碎片,杯中的美酒洒出,星星点点飞溅,四处倾倒。
那样沉静深邃的女子,竟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么?
樽前花下长相见,明日忽为千里人。
阿曼拉已经死去了早在十年之前,她就已经葬身于那片茫茫大漠中,永远不能再回到他身边。
这一点,他虽然十年来一直从心底里拒绝承认,但是他的心中却早已明白。
少年匆匆,逝如东流水。如今,十年的时光已经过去了,一切沧海桑田。他竟然即将再一次远赴她的故乡,并且与那个去绝行踪十年的白衣少女一起,葬身朔漠。
世事无常啊……那个少年时曾经做过的美丽幻梦早已在那时就碎裂成了千万碎片,在大漠间逝去无痕,相逢无期。
在这个别离岁岁如流水的人世间,十年中东奔西走,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他已辨不清他乡或是故乡,只是这样一日一日地颓然老去。
有道是悲莫悲兮生别离,生离已痛楚至此,那么,死别呢?
千山万水,转湖山渺茫,梦境难托。云阻梦隔之下,他与她分离天涯。楼兰迢迢几千里,他们自年少时那大漠一别后,便是永不相见。
既然如此,他又怎么可以在辜负了一个女子之后,再让另一个女子为他耗尽一生?
他怔在了原地。
那一瞬间,心中有什么蓦然苏醒,不停挣扎呐喊,要挣脱了束缚解脱出来,对她倾吐。
“好了,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白衣女子静静地凝望了他片刻,从桌边站起来,“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出征楼兰,一定急于上路,我送你出去吧。”
“含烟!”薛玄卿长身立起,一把扣住了她的肩,猛地将她拉入了怀中,呼唤她的声音中带着深深的颤抖,烈烈如火般炽烈,再不似以往的漠然平淡,“含烟,不要再等了!我答应你,如果这次能够诛杀夜魔,从楼兰回来,我一定娶你!……我已经辜负了你整整十年了,不能再这样辜负你一辈子!”
心中深藏的歉意被他平静掩埋了十年,终究无法彻底埋葬,在她的话中突破了最后的桎梏,冲出了他的口。
“玄卿……玄卿……”被他紧紧抱住的女子骤然怔住了,身体战栗不断,嘴唇张开,却是一句想说的话也说不出。
她梦呓一般唤着他的名字,任那个烈火燃烧般的炽烈拥抱将自己环绕,直至化为火中的灰烬。
她的双眼模糊了,隐隐有莹然的泪光闪烁。
“玄卿……玄卿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不是想要这个,不是这个!”然而。毕竟是那样冷静的女子,无论在怎样混乱的情况下,也不会被惊慌完全控制了行动。她内心仅仅是彷徨无措了一瞬间,只是片刻过去,理智就重新回归她的心底,“我说过,我会心甘情愿为你等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生……哪怕是等待千年万年,我也在所不惜。可是,我从没想过要得到你什么。”
“你不爱我,玄卿,你一点也不爱我你只是因为觉得对不起我,才会对我说出刚才那些话的,对不对?自始至终,你都只是把我当作一个少有的朋友来看待的。”她用力挣扎着,脱出了他的怀抱,推开他,喘息着,却不再颤抖分毫,“你不爱我,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你不会终生都为此而痛苦么?这样于你于我都是折磨啊……又是何苦呢?”
“…………对不起。”做出了那样丧失了理智的疯狂举动,到最后被她拒绝,黑衣男子微微垂下了眼神,不敢与她的视线相交,“对不起,是我的错。”
“不用说对不起。我懂的。”花含烟微微笑了笑,毫不介意,朗声吟出了一句诗,“‘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是不是?”
“好了,都过去了。”她走到窗边,在琴前坐下,“你要走了吧?告别之前,请容我为你唱最后一曲。”
纤指缓缓抚过了案上的古琴,一丝清幽的音韵从她的指尖水一般流泻而出。和着那样铿锵如金铁的曲调,白衣女子弦转激越,曼声而歌: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