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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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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还没有动手而其余一件又没有照着安娜的意思改。女裁缝走来解释硬说还是照她那样做的好安娜了那么大的脾气她过后一想起来还感觉得惭愧哩。为了要完全平静下来她走进育儿室和她儿子在一起消磨了整整一个晚上亲自安置他睡了给他画了十字给他盖上被子。她没有到外面什么地方去把晚上的时间那么愉快地在家里度过觉得高兴极了。她感觉得这么轻松平静她这么清楚地看出来她在火车上觉得那么重要的一切事情不过是社交界中一件平平常常的小事罢了她没有理由在任何人或是她自己面前感到羞愧。安娜拿了一本英国小说在火炉旁坐下等待着她丈夫。正九点半她听到了他的铃声他走进房间来了。

    “你终于回来了”她说把手伸给他。

    他吻了吻她的手在她身旁坐下。

    “大体上说来我看你的访问很成功吧”他对她说。

    “是的很成功哩”她说于是她开始把一切事情从头到尾告诉他:她和弗龙斯基伯爵夫人同车旅行她的到达车站上生的意外。接着她就述说她开头怎样可怜她哥哥后来又怎样可怜多莉。

    “我想这样的人是不能饶恕的虽然他是你哥哥”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严峻地说。

    安娜微微一笑。她知道他说这话只是为了表示对亲属的体恤并不能阻止他表他的真实意见。她知道她丈夫这个特性而且很喜欢这一点。

    “一切都圆满解决你又回来了我真高兴哩”他继续说。哦关于我那项议会通过的新法案人们有什么议论呢?”

    安娜关于这个法案毫无所闻她想起自己竟会这么轻易地忘记他那么重视的事良心上觉得很不安。

    “相反地这里却引起了很大反响”他露出得意的微笑说。

    她看出来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想要把这件事最使他愉快的地方告诉她因此她用问题去引他讲出来。带着同样的得意的微笑他告诉她因为通过这个法案他博得的喝彩。

    “我非常非常高兴哩。这证明对于这个事情的合理而又坚定的观点终于在我们中间开始形成了。”

    喝完了第二杯加奶油的茶吃完面包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就站起来向书房走去。

    “你今晚上什么地方都没有去吗?你一定很闷吧我想?”

    他说。

    “啊不!”她回答跟着他站起来陪伴着他通过这房间走到他书房去。“你现在读什么呢?”她问。

    “现在我在读dunetfers1”他回答。“一本了不起的书哩。”

    安娜微微一笑好像人们看见他们所爱的人的弱点微笑一样于是挽住他的胳臂她把他送到书房门口。她知道他晚上读书成了必不可少的习惯。她也知道虽然他的公务几乎吞没了他的全部时间但他却认为注意知识界生的一切值得注目的事情是他的义务。她也知道他实际上只对政治、哲学和神学方面的书籍生兴趣艺术是完全和他的性情不合的;但是虽然这样或者毋宁说正因为这样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从来没有忽略过任何在艺术界引起反响的事情而是以博览群书为自己的职责。她知道在政治、哲学、神学上面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常生怀疑加以研究;但是在艺术和诗歌问题上特别是在他一窍不通的音乐问题上他却抱着最明确的坚定见解。他喜欢谈论莎士比亚、拉斐尔2、贝多芬谈新派诗歌和音乐的意义这一切都被他十分清晰精确加以分类——

    1法语:李尔公爵的地狱之诗。(李尔公爵似乎是托尔斯泰虚构的名字有些像著名法国诗人卢孔德得李尔〔1818—1894〕的名字。)

    2拉斐尔(1483—152o)文艺复兴时期伟大的意大利画家。

    “哦上帝保佑你!”她在书房门口说书房里一支有罩的蜡烛和一只水瓶已经在他的扶手椅旁摆好。“我要写信到莫斯科去。”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又吻了吻它。

    “他毕竟是一个好人:忠实善良而且在自己的事业方面非常卓越”安娜在返回她的房间去的时候这样对自己说仿佛是在一个攻击他、说决不可能有人爱上他的人面前为他辩护一样。“可是他的耳朵怎么那么奇怪地支出来呢?也许是他把头剪得太短了吧?”

    正十二点钟当安娜还坐在桌边给多莉写信的时候她听到了平稳的穿着拖鞋的脚步声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梳洗好了腋下挟着一本书走到她面前来。

    “是时候了是时候了!”他说浮上一种会心的微笑就走进寝室去了。

    “他有什么权利那样子看他呢?”安娜想回忆起弗龙斯基看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那种眼光。

    她脱了衣服走进寝室;但是她的脸上不仅已经丝毫没有她在莫斯科时从她的眼睛和微笑里闪烁出来的那股生气相反地现在漏*点的火花好似已在她心中熄灭远远地隐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三十四

    弗龙斯基离开彼得堡去莫斯科的时候把他在莫尔斯基大街上的那幢大房子留给他的朋友和要好的同事彼得里茨基照管。

    彼得里茨基是一个青年中尉门阀并不十分显贵不仅没有钱而且老是负债累累到晚上总是喝得烂醉他常常为了各种荒唐可笑的、不名誉的丑事而被监禁起来但是僚友和长官都很宠爱他。十二点钟从火车站到达他的住宅的时候弗龙斯基看见大门外停着一辆他很熟悉的出租马车。当他还站在门外按铃的时候就听到了男性的哄笑声一个女性的含糊不清的声音和彼得里茨基的叫声:“如果是个什么流氓可不要让他进来!”弗龙斯基叫仆人不要去通报悄悄地溜进了前厅。彼得里茨基的一个女友西尔顿男爵夫人长着玫瑰色小脸和淡黄色头穿着一件淡紫色的绸缎连衣裙光彩夺目她用巴黎话聊着闲天像一只金丝雀一样她的声音充满了整个屋子这时她正坐在圆桌旁煮咖啡。彼得里茨基穿着大衣骑兵队长卡梅罗夫斯基大概是刚下了班跑来的还是全身军装他们坐在她的两边。

    “好!弗龙斯基!”彼得里茨基叫着跳了起来啪的一声推开椅子。“我们的主人来了!男爵夫人拿新咖啡壶给他煮点咖啡吧。啊呀我们没有想到你来!我希望你会满意你的书房里这个装饰品”他指着男爵夫人说。“你们彼此一定认识的吧?”

    “我想是认识的”弗龙斯基浮上一种愉快的微笑说紧紧握着男爵夫人的小手。“可不是吗!我们是老朋友哩。”

    “您是旅行回来吧?”男爵夫人说。“那么我就要走了。哦要是我碍事的话我立刻就走。”

    “您随便在哪里都当在家里一样男爵夫人”弗龙斯基说。“你好卡梅罗夫斯基?”他补充说冷淡地和卡梅罗夫斯基握了握手。

    “听听您再也讲不出这样漂亮的话”男爵夫人转向彼得里茨基说。

    “不那为什么?吃了饭以后我也能讲得那样好。”

    “吃了饭以后就不稀奇了!哦那么我给你煮一点咖啡你先去洗个脸收拾一下吧”男爵夫人说又坐下来当心地旋转着新咖啡壶的小螺旋。“皮埃尔拿咖啡给我”她向彼得里茨基说她叫他皮埃尔那是他的姓的爱称她并不隐讳她和他的关系。“我再加点进去。”

    “您会弄坏的!”

    “不我不会弄坏的!哦您的夫人呢?”男爵夫人突然说打断了弗龙斯基和他的同僚的谈话。“我们这里已经把您招赘出去了哩。您把您的夫人带来了吗?”

    “没有男爵夫人。我天生是一个茨冈而且一直到死也还是一个茨冈。”

    “这样倒更好了例更好了!来握握手吧。”

    男爵夫人不放松弗龙斯基开始边笑边讲地告诉他她最近的生活计划征求他的意见。

    “他怎么也不让我离婚!哦我怎么办呢?(他就是她的丈夫。)现在我想去告他。您有什么高见?卡梅罗夫斯基留心咖啡啊它已经在滚了;您看我实在忙不过来呀!我要告状因为我得保全我的财产。您明白这有多么荒唐呀他借口说我对他不贞”她轻蔑地说“公然想霸占我的财产。”

    弗龙斯基愉快地听着这位娇艳少*妇的有趣的闲谈随声附和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给她出些主意总之他立刻采取了他和这一类妇人谈话时惯用的调子。在他的彼得堡的世界里所有的人分成了截然相反的两类。一类是下层阶级:他们是粗俗的、愚蠢的、特别可笑的人们他们认为一个丈夫只应当和合法妻子同居;认为少女要贞洁妇人要端庄而男子要富于男子气概、有自制力、坚强不屈;认为人要养育孩子挣钱谋生偿付债款以及各种同样荒唐的事。这是那一类旧式的可笑人物。但是另外有一类人:真正的人他们都属于这一类在这一类人里最要紧的是优雅英俊慷慨勇敢乐观毫不忸怩地沉溺于一切**中而尽情嘲笑其他的一切。

    仅仅在最初一瞬间弗龙斯基因为刚从莫斯科带来了完全不同的世界的印象而感到不知所措;但是不一会好像把脚套进一双旧拖鞋里一样他又回到了他以前的那个轻松愉快的世界里。

    咖啡实际上没有煮好只是泼溅在每个人身上烧干了恰好尽了它应尽的义务——就是成了他们吵闹大笑的理由溅污了贵重的地毯和男爵夫人的连衣裙。

    “哦现在再见吧要不然您再也不会去洗脸而在我的良心上就会留下一位体面的绅士所能犯的最大罪行——

    不爱清洁。哦您劝我拿一把刀刺进他的喉咙吗?”

    “当然啰。可是要设法使您的手贴近他的嘴唇。那么他就会吻吻您的手一切就会圆满地收场”弗龙斯基回答。

    “那么在法兰西戏院再见吧!”她的衣裙出一阵究n声她走了。

    卡梅罗夫斯基也站了起来弗龙斯基没有等到他走掉就和他握了握手走进盥洗室去了。在他洗脸的时候彼得里茨基把从弗龙斯基离开彼得堡以后他境况的变迁简单扼要地对他讲了一讲。他一个钱都没有。他父亲说再也不给他一个钱而且不肯替他还债。裁缝想使他坐牢另外一个人也威吓着要把他关进监狱。联队队长声言如果他继续干出这些丑事的话他就得离开联队。男爵夫人像个辣萝卜一样使他讨厌得要死特别是她总想给他钱用。但是有另外一个女子——他可以带来给弗龙斯基看看——艳丽惊人完全是东方型的“奴隶利百加1型的你要知道。”他和别尔科舍夫又吵了架差一点要和他决斗但是自然这是没有结果的。总之一切都非常有趣和畅快。为了不让他的同僚更深地了解他的境遇的底细彼得里茨基开始告诉他一切有趣的新闻。当他在这幢消磨了他三年岁月的熟悉住宅的环境之中听着彼得里茨基讲那些熟悉的故事的时候弗龙斯基体会到又回到他过惯了的无忧无虑的彼得堡生活中的快感——

    1利百加是圣经旧约创世记中亚伯拉罕的儿子以撒的妻子是一位容貌极其俊美的女子。彼得里茨基在这里是指司各特的小说艾凡赫里的犹太女子蕊贝卡型的。

    “决不会吧!”他叫起来放下脸盆踏板他正在脸盆里洗他的健康的、红润的脖子。“决不会吧!”听到洛拉抛弃了费尔京戈夫和米列耶夫同居的消息的时候这样叫了起来。

    “他还是那样蠢笨和洋洋自得吗?哦布祖卢科夫怎样了?”

    “哦布祖卢科夫闹了一个笑话——真好玩极了!”彼得里茨基叫嚷着。“你知道他是个舞迷没有一次宫廷舞会他不在场的。他戴了一顶新式头盔去参加盛大舞会。你看见过新式头盔吗?非常好很轻。哦他就这样站在那里不我说你听呀。”

    “我是在听呀”弗龙斯基回答一面用粗毛巾擦身体。

    “大公夫人同着一位公使什么的来了也是活该倒霉他们谈起新式头盔来。大公夫人一定要拿新式头盔给公使看。他们看见我们的朋友站在那里。(彼得里茨基摹拟他戴着头盔站在那里的样子。)大公夫人向他要头盔他不给她。这是怎么回事呢?哦大家都对他使眼色点头皱眉——把帽子给她给她!他不给她。他呆呆地站着不动。你就想他那副神气吧!哦那他姓什么随便他姓什么吧向他要帽子他不肯!他就把它抢过来递给了大公夫人。‘这里夫人’他说‘是新式头盔’她把帽子翻过来而——你想想吧——扑通一声从里面掉下一只梨许多糖果糖果恐怕有两磅!他把它们藏在里面好乖乖!”

    弗龙斯基捧腹大笑了。好久以后在他谈别的事情的时候他一想到头盔就又爆出他那种健康的笑声来露出两排健全的密密的牙齿。

    听了这一切消息弗龙斯基靠着听差帮助穿好制服就去报到。他打算报到以后驾车到他哥哥家里和贝特西家里去然后再拜访几个地方以便开始去那可以会见卡列宁夫人的交际场所。他出了门总要到深夜才回来正如他在彼得堡一向的习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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