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再以上呢?”
“最高的是安德列佩尔沃兹瓦尼勋章。”
“安德列以上呢?”
“我不知道。”
“怎么连您也不知道?”于是谢廖沙支在臂肘上沉入深思了。
他的沉思是极其复杂而多种多样的。他想像他的父亲突然同时获得了弗拉基米尔和安德列勋章因为这缘故他今天教课的时候要温和许多他又想像自己长大了的时候会怎样获得所有的勋章以及人们明的比安德列更高的勋章。任何更高的勋章刚一明他就会获得。还会明更高的勋章他也会立刻获得。
时间就在这样的沉思中过去了因此当教师来的时候关于时间、地点和状态的副词的功课一点也没有预备教师不但是不满意而且很难过。他的难过可把谢廖沙感动了。他感到功课没有读熟并不能怪他;不管他怎样努力他总读不熟。在教师向他解释的时候他相信他而且像领会了似的但是一到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简直就不记得也不理解“突然地”这个简短而熟悉的字是状态副词了。但是他使教师难过了他还是感到很懊悔而且想安慰他。
他选择了教师默默地望着书本的那个时间。
“米哈伊尔伊万内奇您的命名日是什么时候?”他出其不意地问。
“您最好还是想您的功课吧。命名日对于一个通达事理的人是无关紧要的。跟平常的日子一样得做他的工作。”
谢廖沙凝神望着教师望着他那稀疏的颊髭望着他那滑到鼻梁下面的眼镜他那么深深地沉入幻想里以致教师向他说明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知道教师说的话是言不由衷的他从他说话的语调里听出来了。“但是为什么他们大家都用一个口气说这种最没趣味最没益处的话呢?为什么他要疏远我呢为什么他不爱我呢?”他忧愁地问自己可是想不出答案来。
二十七
在语法教师教的功课以后是他父亲教的功课。他父亲没有来的时候谢廖沙坐在桌旁玩着一把削笔刀又沉入深思了。谢廖沙最爱好的事情就是在散步的时候寻找他的母亲。一般说来他就不相信死特别是她的死尽管利季娅伊万诺夫娜告诉过他而且他父亲也证实了因此就在告诉他她已经死了以后他每次出外散步的时候还是寻找她。每一个体态丰满而优雅的、长着黑头的妇人都是他母亲。一见到这种样子的妇人在他心里就引起这样一种亲热的感觉以致他的呼吸都窒息了泪水涌进他的眼里。于是他满心期望她会走上他面前来除去她的面纱。她整个的脸都会露出来她会微笑着她会紧紧抱住他他会闻到她的芳香感觉到她的手臂的柔软快活得哭出来正像有一天晚上他躺在她脚下而她呵痒他大笑起来咬了她那白皙的戴着戒指的手指。后来当他偶然从他的老保姆口里听到他母亲并没有死他父亲和利季娅伊万诺夫娜就向他解释说因为她坏(这话他简直不能相信因为他爱她)所以对于他她等于死了一样的时候他依旧继续寻找她期待着她。今天在夏园里有一个戴着淡紫色面纱的妇人他怀着跳跃的心注视着期望那就是她当她沿着小径走向他们的时候。那妇人并没有走到他们面前来却消失在什么地方了。谢廖沙今天比任何时候都更强烈地对她怀着洋溢的爱而现在在等待着他父亲的时候他想得出了神用削笔刀在桌子边缘刻满了刀痕闪闪光的眼睛直视着前方想念着她。
“你爸爸来了!”瓦西里卢基奇说惊醒了他。
谢廖沙跳起来跑到他父亲跟前吻他的手留意观察他竭力想现他得了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勋章以后的快活的痕迹。
“你散步很愉快吗?”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说在安乐椅里坐下拿出旧约翻开来。虽然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不止一次地对谢廖沙说每个基督徒都应当熟悉圣史但他自己教旧约的时候却常常要翻圣经谢廖沙注意到了这一点。
“是的真快活极了爸爸”谢廖沙说斜坐在椅子上摇着这种动作原是被禁止的。“我看见了娜坚卡(娜坚卡是利季娅伊万诺夫娜的侄女她是在她姑母家里抚养大的)。
她告诉我你得了新勋章。您高兴吗爸爸?”
“第一请你不要摇椅子”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说。“第二宝贵的并不是奖励而是工作本身。我希望你能了解这点。要是你为了要得到奖励而去工作、学习那么她就会觉得工作困难了;但是当你工作的时候”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这样说的时候想起了他早晨在签署一百八十份公文那项沉闷的工作中他是怎样完全用责任感来支撑自己的“热爱你的工作你在工作中自然会受到奖励。”
谢廖沙的闪耀着温情和快活的眼睛失去了光辉在他父亲的目光之前低垂下来了。这是他父亲对他说话惯用的腔调谢廖沙早就学会适应了。他父亲对他讲话老是好像——谢廖沙这样觉得——在对他自己想像中的、只有书本里才存在的、完全不像谢廖沙的什么孩子说话。而谢廖沙对他父亲也老是竭力装得如同那书里的孩子一样。
“我想你了解了吧?”他父亲说。
“是的爸爸”谢廖沙回答扮演着想像中的孩子。
功课是背诵福音书里的几诗和复习旧约的开端。圣经里的诗谢廖沙原来是记得很熟的但是一到背诵的时候他就这样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他父亲的瘦削突出的、多骨不平的前额以致他的思想混乱了他把一诗的末尾跟另一的开头调换了位置。因此在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看来他显然没有了解他所说的话这可把他激怒了。
他皱起眉头开始解释谢廖沙已经听过好多次、却从来也记不住的话因为他知道得太熟悉了所以反记不牢就像他记不牢“突然地”这个字眼是状况副词一样。谢廖沙用吃惊的眼光望着他父亲只顾想着他父亲会不会要他重复他所说的话就像他有几次做过的那样。这个念头使谢廖沙这样惊恐竟至弄得他现在什么都不明白了。但是他父亲并没有要他重复那些话就转移到旧约的功课上去了。谢廖沙述说故事的本身是够熟的但是要他回答某些故事预示什么问题的时候他竟一无所知了虽然他为了这门课已经受过处罚。使他完全说不出来使他局促不安刻着桌子摇着椅子的那一段就是要他背述大洪水以前那些族长的事情的地方。除了活着升上天国的以诺以外他一个都不知道了。以前他还记得他们的名字但是现在他完全忘记了主要的是因为以诺是旧约中他最喜欢的人物而且以诺升天的故事在他的心中是和一连串思想联系起来的现在当他凝神注视着他父亲的表链和他背心上的半解开的钮扣的时候他就完全沉溺在那一连串的思想中。
对于人们常常跟他说起的死谢廖沙一点也不相信。他不相信他所爱的人会死尤其不相信他自己会死。死对于他完全是不可能的、难以想像的事。但是他听说所有的人都要死;他甚至还问过他所信任的人而他们也证实了这个;他的老保姆也这样说虽然是不大愿意的样子。但是以诺没有死可见不是所有的人都要死的。“为什么别人在上帝眼里就不配这样活着升上天去呢?”谢廖沙想。坏人就是谢廖沙所不喜欢的那些人他们可以死;但是好人却应当都像以诺一样。
“哦那些族长的名字叫什么?”
“以诺以诺斯。”
“但是这个你已经说过了。这不好谢廖沙太不好了。要是你不努力去学习对于一个基督徒比什么都重要的事情的话”他父亲说站起身来。“还有什么能够使得你生兴趣呢?我不满意你彼得伊格纳季奇(这是那位席教师)也对你不满意我得处罚你。”
他父亲和教师都不满意谢廖沙而他的功课也的确学习得太坏。但是也决不能说他是一个低能的孩子。正相反他比教师举给谢廖沙做榜样的那些小孩要聪明得多。照他父亲看来他是不想学习那些教师教给他的功课。事实上他是学习不来。他学习不来是因为在他的灵魂里有着比他父亲和教师所提出的更迫切的要求。这两种要求是互相矛盾的于是他同他的教育者们直接冲突了。
他现在九岁他还是一个小孩;但是他知道他自己的心灵那对于他是宝贵的他保护它就像眼皮保护眼珠一样没有爱的钥匙他不让任何人进入他的心灵。他的教师抱怨着说他不肯学习而他的心灵却洋溢着求知欲。他向卡皮托内奇向他的保姆向娜坚卡向瓦西里卢基奇学习却不向他的教师们学习。他父亲和教师们指望着会转动他们的水车的水早就漏出去到别处活动去了。
他父亲以不准谢廖沙去看利季娅伊万诺夫娜的侄女娜坚卡来处罚他但是结果这处罚对于谢廖沙才好呢。瓦西里卢基奇兴致很好教给他怎么做风车。整个晚上都消磨在这工作上和梦想着怎样造一架他可以亲自坐在上面旋转的风车——或是紧紧抓住风车的翼子或是把自己的身体绑在上面于是转动起来。谢廖沙一晚上都没有想他母亲但是当他上了床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她而且用他自己的话语祈祷他母亲在明天他过生日的时候不再隐藏了会到他这里来。
“瓦西里卢基奇您知道我今晚特别祈祷了些什么吗?”
“是不是祈祷功课学得好些?”
“不是。”
“玩具吗?”
“不是。您再也猜不着!是一件了不得的事但是这是一个秘密!实现了的时候我再告诉您。您没有猜着吗?”
“不我猜不着。您告诉我吧”瓦西里卢基奇微笑着说他是很少笑的。“哦睡下吧就要吹熄蜡烛了。”
“灭了蜡烛我对于我所祈祷的会看得更清楚呢。啊哟!我差一点把秘密讲出来了!”谢廖沙说快活地大笑起来。
当蜡烛拿走了的时候谢廖沙听到和感到了他的母亲。她俯向他带着充满了爱的眼光爱抚着他。但是随即又是风车小刀一切都开始混淆起来他就这样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