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艰难的处境中慢慢地喘息、隐忍、蛰伏,将从前那些恣意飞扬的模样全部褪去,敛尽风华,退让谦恭,恪尽孝顺,才终于赢得了老夫人的信任和维护,凭借这份爱宠,得以在侯府中立足生存,无人敢欺。
她这样想着,眼神愈发柔缓起来,蹲下身子,往书案旁边的紫金鼎炉内又加了几块银霜炭,将炭火拨弄得更旺一些,然后说道“有丹红暖着被窝足够了,我左右也睡不着,还是陪着小姐安心。”
顾明萱知道她心意,也不再劝她,刚想提笔再写,却听到东南角月锦阁传来嘈杂声响,初时只是动静大了些,后来竟有凄厉哭喊。
她皱了皱眉,对着雪素吩咐“叫门上季婆子去打听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月锦阁中住的,是大伯父庶出的两个女儿,八妹明蔷和九妹明芜。
本来隔了个房头,她并不愿意多事,可这会动静闹得那样大,漱玉阁离得这样近,她又恰好未曾入睡,若不使人去问问,难免遭人诟病她性情凉薄。
祖母寿诞在即,她不愿给好事的婆子们乱嚼舌根的机会。
过不多久,雪素匆匆回来,脸上神色有些沉重“月锦阁里闹成了一团,侯夫人屋里和老夫人屋里都惊动了,几个粗壮的仆妇拦着不让旁人进去,季婆子恍恍惚惚听到有人说八小姐悬了白绫要投缳,好在救下了。”
她见顾明萱脸色不对,忙道“季婆子没再往下打听就回来了。”
漱玉阁处境尴尬,这种晦暗事是沾不得的。
顾明萱皱了皱眉,好端端得怎么想到要去投缳?还是在祖母寿筵之前
她想了想忽然抬头问道“这几日府里可来过什么特别的人不曾?”
雪素还未开口,暖床的丹红便抢着回答“我知道八小姐是为了什么事想不开。”
虽屋中并无别人,但她仍旧压低了声音说“昨日我去宜安堂寻斗珠姐姐要个绣样,恰好听到墨根和迭罗在说闲话。墨根说,咱们家大姑奶奶身子不好了,恐怕熬不过明年春天,侯夫人心疼长女膝下的两个外孙,便想在家里挑位小姐嫁去建安伯府做填房,八小姐自小养在侯夫人身边,最得信任,迭罗姐姐猜定是要选她呢。”
建安伯夫人顾明茹是永宁侯府的嫡长小姐,当年被奉为盛京名媛,贵介公子竞相登门求娶,永宁侯夫人罗氏千挑万选,选定了少年承爵的建安伯梁琨。
梁琨乃是宁静大长公主的独子,先帝在时,对这外甥十分宠爱,万事由他,他虽生得玉郎相貌,内里却是豺狼心性,不只贪财好色,还素爱辱打女人,建安侯府上每年都有抬着出来的姨娘丫头。
盖只因他是皇亲国戚,那些又都是后院私事,便是偶有御史参劾,先帝疼他,今上与他自小相谊不忍动他,也都留中不发。
这些事,永宁侯和夫人又岂能不知?
当年上赶着要结这门亲,不过是看中了梁琨的出身门第和先帝对他的疼宠。而如今大姐尚未咽气,便又要筹谋着再嫁一个顾氏女过去,所为却是梁琨和今上之间的自小情谊。
可怜顾明茹侯门千金女,只因父母贪念,遇人不淑,嫁过去不过七年,便要香消玉殒了。
顾明萱微叹一声“原来如此。”
八妹心气高傲,本就不屑为人继室,将来有原配嫡子压着,自己生的儿子一辈子都出不了头。建安伯声名在外,长姐先例在前,她若是嫁过去,不过重蹈覆辙而已。倘若大伯母真有此意,也难怪八妹要作出投缳动静了。
可这招数终究还是落了下乘
原本是想借着祖母寿辰在即,此事定要压下,所以才孤注一掷,闹了一场,令大伯母不敢再强她,祖母既知晓她心意,也定不会再坐视不管。
可若是八妹铁了心不愿,大伯母难道还能以刀械相逼?便是去安泰院私底下求了祖母,也总好过投缳相逼,既触了祖母的霉头,又生生把和大伯母的母女情分撕破。
娘家的支持,对于世家女子而言,何其重要?
八妹此举,等同自断双臂。
顾明萱摇了摇头“得不偿失。”
雪素脸上的神情却愈发凝重,她有些迟疑地问道“可若是八小姐不肯嫁,那侯夫人会不会将主意打到小姐您的头上来?”
永宁侯府在室的小姐中,六小姐和清平郡王世子已经定了亲,是因世子母孝在身才延了婚期;九小姐生母是花楼魁首,一直养在外头,前年才接回府的,出身太低,难以得进高门;十小姐明芍也是二房嫡出,二夫人精悍,必不会令女儿低嫁;其余几位都还年幼。
倘若八小姐不肯,那么七小姐
三房名存实亡,七小姐无人可依,她今年已经十七了,年岁大了本就不容易说亲,又曾在成亲当日被当庭毁婚传为盛京笑谈,老夫人纵然疼她,可终究还是要顾全大局,说不定侯夫人多劝几句,这门亲事便就能做下了的。
顾明萱神情一窒,脸上似蒙上了一层冰霜,过了许久,才呼出长长一口冷气,她敛了敛神色,未发一言,只依旧伏案抄经。
漱玉阁的灯火,在凄恻寒风中,燃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