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鸿钧现在很后悔,非常、非常地后悔。
他决定明天就要秘书去帮他报名"卡内基",他一定要好好地花时间钻研"说话的艺术",除了要学会不能在特定的女人面前失了分寸之外,更重要的是,绝对要弄清楚怎么在告诉司机老庄"等我call你你再回来"时预测到待会儿会下大雨,而他会被人家赶出门外,没半点遮蔽。
早该换了老孙送他的那支"防水防震防泥巴",手上这支他拿得顺手的在他一被淋成落汤鸡时就很够义气地跟着挂点,教丁鸿钧欲哭无泪。躲在有跟没有一样的小屋檐下,眼睛在方圆一百公尺的范围内转了一圈,住宅区里没见着半支公共电话;就算有也没用,他身上根本没有零钱、电话卡之类的东西。
他不是没想过按电铃向这附近唯一一个他认识的人求救,可是眼睛扫过那个不久前才按了许久的红色小按钮,手就是没办法举起来;落难的总裁也是有自尊的,他还是诀定坚强地待在大雨中,等老庄发现不对回来找他。
希望那不会太久丁鸿钧把湿发往后拨,抬头看看越来越暗的天色。
徐家有人回来了,一大一小两个包在雨衣里的人从机车上下来,大的去停车的时候,小的从雨衣里钻出头好奇地看了这个狼狈的、躲雨也没躲好的男人一眼。丁鸿钧不用猜也知道他是谁,小男孩有一双和史佳一模一样的眼睛。
他们进到灯火通明、温暖舒适的房子里,巷弄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妈妈,我们回来了!"小秉踏进立关,雨衣还没脱完就大叫。
"回来啦?"史佳从厨房里笑眯眯地探出一颗头。"赶紧去洗澡换件干衣服。"接着又对婆婆说:"妈,我把豆腐绞肉葱姜都准备好了,就等你来调味下锅,我今天要吃酿豆腐。"
"你哦!苞你儿子一样,整天就是想着吃。"
"还不是你宠出来的。"史佳吐吐舌头,缩回厨房里去。
婆婆还没过来,小秉脱完雨衣就先蹦蹦跳跳地去流理台旁边黏他妈妈。"妈妈,我跟你说,刚刚我们回来的时候,看到家门口有一个好奇怪的人喔。"
"奇怪的人?"史佳一挑眉,不会是那个人吧?
"对啊!有一个好奇怪的叔叔,下大雨都不撑伞,还穿西装打领带,淋得全身都湿了。不信你问阿嬷!"小秉转向跟着进来的阿嬷:"阿嬷你也有看到对不对?"
"对啊,"徐老太太点点头。"那个叔叔一定会感冒的,要是小秉你再不去洗澡换衣服也会跟他一样。"
史佳在一旁沉吟着没出声,看老支把儿子赶上楼去洗澡。
"你不会刚好知道那是什么人吧?"徐老太太拿起菜刀接替她的工作,问得非常顺口。
"又一个来买地的。"史佳轻声说出,没提她跟他认识的事。
"又被你ㄏㄡ出去?"徐老太太好笑地。
"唉妈,你知道我的意思的。"
"我知道啊!"婆婆对她安慰地笑笑,又低头去拌绞肉。"不过这人也怪可怜的,这么冷的天气在外头吹风淋雨"她嘴里有意无意地念着:"就是陌生人也会借把伞什么的,更何况是见过面说过话的呢"
史佳安静地离开厨房。她口中叫的妈妈其实是婆婆,婆婆从来都把她当亲生女儿看,最是尊重她的决定;就像卖地的事,婆婆也并不是很清楚她防卫态度所为何来。
妈妈只是单纯地把对方当作来客,觉得该以礼相待而已。
从二楼阳台往下望,可以看到那个紧靠在墙边、一半露在外面的身影。
下午的事说起来她也没什么好气的,只是忍不住那种被欺骗了感情的不堪吧?
他也只是在做他该做的事,那她又何必赌这一口气,硬要忽略正常情况下人皆有之的恻隐之心呢?
身边的门打开来,并没有引起丁鸿钧很大的注意;他正在想办法增加自己的脸皮厚度,说服自己到不认识的人家里借电话。
"你为什么还不走?"
听到这个声音,他才猛然回过头,然后对那个赶他出来的小女人扯出一抹苦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的司机放我鸽子了。"
"我妈妈要你进屋里来。"史佳表达完意思,尽可能地让它与自己无关。
"呃,不用麻烦了,如果可以的话,借我一把伞就行了。"丁鸿钧不觉得人家家里会欢迎他这个呃死要买地的。
"你现在就跟泡在冰水里没有两样,我可不想让别人在我家门口发现一具冻死的男尸。"
"真的不用麻烦了"
"叫你进来就进来,不要在那里罗哩叭嗦的!"
史使粗鲁地打断地,留着敞开的大门,自己回屋里去,丁鸿钧只好摸摸鼻子乖乖地跟上。
一进到温暖、泛着菜香的空气中,干的毛巾和大浴巾迎面飞过来,他险险地接下,看向发射的来源,从她僵硬的表情中好像读出了一点东西
想要对他好一点又觉得不能对他太好的情绪。
老太太端着热腾腾的菜出来放上餐桌,亲切地问他:"外头很冷吧?"
"还好,谢谢伯母关心。"丁鸿钧从毛巾底下伸出手,不想漏了该有的礼貌。"伯母你好,我叫丁鸿钧。"
"唉,你好。"徐老太太不是很习惯这种大人物的规矩,手踉他碰一下就放开了。"丁先生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
"不好意思这样打搅你们"
"我妈叫你留下来就留下来,哪那么多废话!"消失了一会儿的史佳突然横过来一句,跟着交给他一叠衣物。"那里有洗手间,你自己去把这一身湿抹布换下来。"
湿抹布?他的亚曼尼西装耶!
好吧!他承认她的形容词用得很贴切。丁鸿钧面对着浴室镜子里那个像从水里捞出来的家伙,绝望地了解到自己在史佳和她家人面前已毫无形象可言。
想也知道这一叠衣服的主人是谁,丁鸿钧擦干身体换上居家服,意外地发现史佳过世的丈夫的身材竟然跟他差不多。
他长什么样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对史佳好吗?
在喜欢的女人面前,男人间的比较是永远不会停止的,就算对方已经退出战局了也一样。
喜欢的女人?战局?丁鸿钧第一次发现,在知道"这个史佳"和"那个史佳"是同一个人之后,他对她竟还是怀抱着同样的心思。
可能吗?一个年纪稍长、已经结过婚有小孩的女人?他再度望向镜中满脸问号的自己,联想起前一阵子老爸跟他提过一堆名门淑女有意联姻的事。
他们之间无论主观客观条件的差异和距离都太大,再加上那块土地就更错综复杂了。史佳想必已经察觉他溢于言表的过多情绪,面对他时那一身徐满敌意的刺,绝对不止是因为他来买地的身份。
若有所思地步出盥洗室,丁鸿钧听到一个声音在对他说:"叔叔,原来你是我们家的客人啊?"
东张西望找不到,低下头才看见发话的是个身长不及他腰的小东西,睁着亮晶晶的大眼望着他,刚刚在门外隔着一段距离还不觉得这男孩有这么小。"唉,对啊!"
"那你刚刚告诉我就好了嘛!我们就可以一起进来了啊,我知道妈妈有时候会把电铃拔起来,她一定是没听到你按的声音。"他一副小大人模样。
"你妈妈会把电铃拔起来?"丁鸿钧蹲下身去与小朋友平视,觉得对他讲话应该用这个高度比较好。
"对啊!最近有一些讨厌的叔叔阿姨会来吵得她没办法工作。"
"你妈妈很生气那些叔叔阿姨吗?"
"本来不会,妈妈只说他们很吵、都听不懂她讲的话。后来他们一直来,她才比较生气。
所以,如同他从报告上看到的,史佳并不是个无法沟通的人。丁鸿钧一路思考下来,开始觉得自己很倒霉。他挑错日子,碰上了她怒气累积的高点,又好死不死踩到了核爆中心。
小秉手上抓着一套"中国传统益智游戏"在玩,他已经很久没有把套在一起的两个铁圈圈分开过了,妈妈和阿妇都不会,没办法帮他。
丁鸿钧伸出手扶住他的小手,转个角度一对准机关、一用力,圈圈就分开了。这玩意儿他小时候也有一副,早就玩成植了。
"叔叔你好厉害哦。"小秉用崇拜的眼神望着他。
"喂!你们两个男生东西放下去洗手,要开饭了!"史住从厨房里端出汤,哈喝着打断他们。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在浴室里,丁鸿钧把构不到水龙头的小患举起来,让他冲掉手上的泡沫;他说他妈妈常把浴室里给他站的小椅子不知道拿到什么地方去了,让他洗手时要跳个半天。
"我叫徐奕秉,妈妈和阿嬷和其他人都叫我小秉。"小秉拿纸巾给他擦手,两人步出盥洗室。"那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叔叔姓丁,你还是叫我叔叔就好。"丁鸿钧对他笑笑,伸出才擦干的右手。"小秉你好啊,很高兴认识你!"
小秉大乐,很郑重地、有模有样地学着他伸出右手。"叔叔你好,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史佳已经在餐桌上等得不耐烦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是满肚子气,她确信非得大吃一顿才有可能气消。"你们两个够了吧?是不是还要二十一响礼炮完才肯来吃饭?"
尤其是那个丁鸿钧,在她旁边坐下的时候还被她瞪了一眼,低声警告他:"别以为收买我儿子我就会改变主意。"
丁鸿钧无辜地扇扇嘴,虎落平阳是什么滋味他现在知道了。
还好徐老太太出声解危:"大家都到齐了,我们开饭吧。"
小家庭的四菜一汤,徐老太太先是怕客人吃不惯,直说希望别嫌弃,在丁鸿钧连声赞好之后,又频频劝菜,把他的饭碗堆得山高,让他除了拼命吃之外什么也不能做。
史佳则是无所谓地专心把食物往胃里塞,眼光根本懒得跟他接触。
"叔叔,你等一下可不可以教我你刚刚是怎么把圈圈分开的?"晚饭快结束时,小秉开口问。
"好啊,不过要先问你妈妈才行。"丁鸿钧小心地看向史佳,征求她的同意。
做妈妈的看看儿子渴求的目光,又飞快地扫了一眼那个男人。"小秉,你知道你晚上九点要上床睡觉?"很严肃的口气。
"我知道,我不会玩太晚的。"
"那好吧。
"耶!"男孩欢声雷动,拉着叔叔的手跑到他的堡垒去。
"这个丁先生,人还不错哩!"徐老太太边收碗盘边说。
"唉。"史佳在一旁帮忙着,没说什么。
洗完碗筷,妈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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