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虞贞回寨时,已该是准备晚膳的时刻了。寨里大多数的人都已卸下手边的工作,在大厅或前院休息!
怎幺大家今天看起来都特别清闲的感觉?
虞贞思忖着。哦不!与其说是“清闲”倒不如说他们只是停下手边的工作,聚集在大厅和前院“假装很清闲”的样子──因为他们的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轻松”尤其是看到她的时候,那种“故作轻松”的模样就更明显了。
她总觉得怪怪的。
到了大伙在大厅用膳时,她终于发现事情哪里不对劲──大厅里不但没有听见王晋豪爽的大嗓门,更没有看见尉迟策!
“他们呢?”虞贞仔细观察成排用膳的众人,除了尉迟策和王晋之外,还少了尉迟封。
她这幺一问,原本就静默无声的大厅,更是安静异常,众人都屏住气,大气不敢吭一声,有的人甚至连正眼也不敢看她。
“你是说首领吗?”魏英仍秉持原有的一派悠闲。
虞贞点头,疑惑道:“他们上哪儿去了呢?”
“他们有点事下山去了,马上就会回来。”魏英不疾不徐道,仍是满脸笑意。
“下山?”她忍不住提高音量。怎幺可能?尉迟策明明答应过她,如果他要下山一定会告诉她的,他怎幺可能就这样不声不响地下山呢?
“他们下山做什幺?”她间。
“没没做什幺,只是去拜访一些老朋友。”魏英心虚道,他当然不可能将首领下山的真正目的告诉她,而且首领也交代过要瞒住她。
“什幺老朋友?”虞贞开始觉得自己像个好事的老太婆。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前一阵子才联络上的,听说是首领的父亲以前在战场上的老友。”魏英随口道,这样应该不算扯谎吧!反正首领在日前确实联络上一位前辈。
“是吗?”虞贞喃喃道,没再多说什幺,不过她知道事情不太对劲。
“对了,崇易,你今天不是要讲一个笑话给项姑娘听?”魏英赶紧岔开话题。
“我?”在一旁吃饭的李崇易怪叫道,被这突转的话题吓到,差点将正要咽下的饭菜从鼻孔里喷出来──有吗?他有说要讲笑话吗?
好像没有耶!魏英这家伙在搞什幺鬼啊!应付不了就拖他下水当垫背。
“是啊!就是你,快说快说!”魏英催促道,一股劲儿地对李崇易猛使眼色。
李崇易面有难色地看看魏英,再望望引颈期盼的众人,知道自己此时“身负重任”他真是被赶鸭子上架了。
于是,他绞尽脑汁拚命挤了好几个不好笑的笑话。
晚餐,就在李崇易的强颜欢笑中算是过去了;虞贞看着众人合作地配合李崇易,越觉得事有蹊跷。
晚餐过后,虞贞来到尉迟策的房门口,决定等他回来好好问个清楚;她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双手托腮仰望满是星星的夜空──尉迟策明明答应她在下山前一定会通知她的,没想到他竟然对她食言了。
“要睡觉回房里去睡,别杵在这里。”阿婆的声音忽地出现在她后方,虞贞反射性地转过身去。
“我在等”
“不必等了。”阿婆打断道。“夜晚霜寒露重,待会儿策儿回来看到你在这里,又要生气了。”
“没关系,反正我现在也正在生气。”虞贞说道,没有离开的打算。“婆婆,你先去休息吧!”
阿婆咕哝两句,正要离去时,虞贞突然站起身来,开口叫道:“婆婆,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
“啥事?”
“如果有个人,明明答应您一件很重要的事却又没有做到,您会怎样?”
“根本不会有人敢对我食言。”阿婆咕哝道。
说得也对!虞贞思忖道,她想大概也没有人敢招惹阿婆,可是她要的不是这样的答案。
“不过──”阿婆接着说道:“如果有人真这幺做,我一定会将对方揪住,要他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虞贞点点头,感到有些讶异──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阿婆讲话如此快速又铿锵有力。
“婆婆,您以前是不是也碰过这样的事啊?”虞贞好奇问道,看阿婆坚定又带点气愤的样子,想必以前也有过这类的情形吧!
冷不防被这幺一问,阿婆咕哝两句,转身就要离开。“你还是回房去吧,策儿很快就会回来了。”
虞贞微微一笑。“我要在这里等一个合理的理由。”
她的意志颇为坚定,阿婆摇摇头,随即踩着蹒跚的步伐离去。
沁着清凉的夜色,虞贞再度在门前阶梯坐了下来,远山之中,隐约传来狼嗥的声音,她缩着身体靠在廊柱旁,山里的夜晚确实有些微寒。
而不好的预感也愈来愈深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虞贞眼皮慢慢加重,睡意渐渐占据思绪的同时,一阵细微的交谈声将她从睡梦中拉醒,顿时睡意全无。
“首领他们现在不晓得怎幺样?”一声刻意压低的声音出现在回廊的转角处。
“应该已经行动了吧!”这个声音听起来挺熟悉,好像是李崇易的声音。
他们显然都没注意到窝在阴影处的虞贞。
她反射性地缩了缩身子,想更仔细听清楚他们谈话的内容。
“等了这幺久,好不容易才等到秦始皇这次出游的机会,要不是怕人多引起注意,我也真想跟首领下山,亲手把那个暴君杀掉,替我父亲报仇”
“反正我们这些留守在寨里的人,也必须时时提高警觉,一旦接到指令,随时都有下山支持的可能”李崇易悄声说道。
“说的也是。”其中一人叹气道。“不过,最好不要有这种情况发生。”
因为那意味着刺杀行动陷入较危急的状况。
说话至此,两人同时陷入沉默,半晌,李崇易才再开口说道:“说真的,今天晚上看到项姑娘被我们大家瞒住的样子,我实在很不忍心”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另一个人也同情地说道。“好了,我得到另一边去巡查,这头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李崇易答道,渐渐朝尉迟策的房间方向走来。
就在此时,一直坐在台阶上的项虞贞突然站了起来,挡在李崇易面前。
“项项姑娘?”李崇易结巴道,被突然出现的项虞贞吓到。
“你们刚才说的可是真的?”虞贞一脸泛白。没想到尉迟策真的下山去狙击秦始皇了,虽然她隐约知道他会这幺做,但当真正面对时,她却又难以接受。
难道他不知道这幺做有多危险吗?而且他明明知道她不愿意秦始皇死,却仍执意要这幺做,难道他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她的感受?
“当当然不是真的。”李崇易睁眼说瞎话,瞧项姑娘的表情,刚才的谈话铁定是被听到了,现在该怎幺办?
他的脑袋已是一件混乱。
“他们的行动什幺时候会结束?”虞贞执拗道。
“我也不太清楚”李崇易顺口道,可是话才刚说出口,他的心里即大叫不妙。
完蛋!说溜嘴了!他真想当场咬掉自己反应如此灵敏的舌头。
看来纸是包不住火了──不!依眼前的形势,根本就已经烧起来了因为项虞贞已经转身快步朝后院走去。
“项姑娘,你要去哪儿?”李崇易紧张道,紧跟上前。
“我要下山!”
“下下山?现在?”李崇易失声道。
“我必须去阻止他们。”
“不行!你不能去!”李崇易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她。
“我为什幺不能去?”虞贞有些气愤,她回过身道:“你们大家都瞒我一个人!”
“那是首领交代的”李崇易像被烫到似地连忙放开她,然后刻意放低音量道:“而且现在三更半夜的,你要如何下山?”
虞贞抬头望望天空。“再没多久,天就会亮了。”
“项姑娘,你别开玩笑了好不好?”他的冷汗直流。“万一发生什幺事,首领会把我给宰了!”
“如果我不说的话,没人会知道的。”虞贞继续朝马厩的方向走去。“我现在只求你帮我个忙。”
“什幺忙?”
“请你去帮我把守门的人支开。”她坚定道,这个时候守门的人一定不会放她出寨的。
“我?”李崇易差点被口水给噎死,他今天怎幺这幺倒霉?“不行啦,如果被其它人知道我私自放你下山,我会死得很难看!”
“如果你现在阻止我下山,我马上告诉全部的人,是你泄漏这个秘密给我知道的。”虞贞半威胁道,她其实也不想这样吓唬他。只是,她现在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只想尽快下山去。
李崇易感到进退两难,帮与不帮都是问题,他到底该怎幺做?项姑娘看起来柔弱,做起事来却是不容妥协的。
“如果你告诉其它人,到时──连你也会无法下山的”他反过来要胁她,现在他只求项姑娘能打消下山的念头──虽然他知道机会很渺茫。
“不管几个人阻止,我还是会下山的。”项虞贞唬道,但心里十分明白,如果寨里越多人知道她要下山就对她越不利,他们一定会联合起来阻止她。
来到马厩,李崇易真的着急了,望着准备牵马的项虞贞,他仍不放弃做垂死的挣扎。“项姑娘,你是来真的?”
“我向来说到做到。”她毫不妥协。
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看着意志坚定的项虞贞,李崇易实在有股想哭的冲动,他不可能做她单独一人下山。
“好吧,与其留在这里受死,不如我陪你一起下山去吧!”他豁出去了。
闻言,虞贞的态度急转弯。“太好了,我就等你说这句话。”她对李崇易露出一抹放心的微笑。“说真的,我还真不知道下山的路该怎幺走呢!”
李崇易眼皮微微抽动着,背脊一阵凉,他──有种上当的感觉!
好不容易牵着马,偷偷摸摸地躲过守门人的防线,项虞贞和李崇易来到山下时,已是中午时刻了。
“我们现在该怎幺走?”
望着村镇里来来往往的人群,虞贞发问道。两手忙着控制马的疆绳,今天就是因为她拙劣的骑马技术,才会走得这幺慢。
“如果是按照原定计划的话,首领他们应该会向东走才对。”李崇易说道。
“那我们还等什幺!”
正要掉转马头时,虞贞突然犹豫了下──东方?现在日正当中,太阳在他们头顶的正上方,她根本无法判定哪个方向才是东方。
“你确定不先休息一下再走?我们已经赶了好一段路了。”李崇易一方面迫切地想要坐下来喝杯水,另一方面则是想拖些时间。
“万一迟了就来不及了”
“可是我肚子饿了!”李崇易随口找理由搪塞,他实在不忍心告诉项虞贞──以现在这个时辰看来,首领他们早就已经行动了。
“可是”
项虞贞正想再说些什幺时,从街道彼端传来震人的马蹄声,大队快骑正不顾熙攘的人群,狂嚣而来。
“项姑娘小心!”李崇易眼明手快侧过身子,拉住项虞贞的缠绳,替她稳住受到惊吓的马匹,大队官府的人马呼啸而过。
“发发生什幺事了吗?”项虞贞紧张道。她见过这样的情景,这通常是官府在抓人时才会有的阵仗,难道
辟兵在距她不远处停了下来,马上分成两组人马,部分的人进入大小酒店、茶馆搜索,小部分的人则留在大街上张贴告示。
从小,虞贞就对这种官兵捉人的情景深感恐惧,虽然心里害怕,但她还是深吸口气,鼓起勇气跳下马,不顾身后的李崇易,迳自穿过人群跌跌撞撞地奔上前,想看清楚告示上的字
倏地,她整颗心迅速沉落谷底。
果然!他们是来抓人的!而且“想必”是来抓尉迟策他们的!
项虞贞觉得双膝不由自主地打颤着,难道──他们行动失败了?
她不确定。
版示牌上只大约写明有人企图行刺秦始皇的事项,并警告若有人知情不报被查获者,连坐处刑。虞贞紧张地吞吞口水,幸好告示上并没有画出尉迟策他们的画像,至少,这表示尉迟策目前是安全的。
“项姑娘,我们不是还要赶路吗?快走吧!”李崇易抓着她穿出人群。
“可是──”李崇易以眼神示意她别在这种场合透露出任何和这件事有关的蛛丝马迹,以免惹祸上身。他并不清楚事情的发生状况,但是以目前官府抓人的行动来看,首领他们一定会躲在某个隐密的地方,或是想办法回到山上
现在,他必须带项虞贞火速赶回寨里,和其它兄弟商讨对策。
项虞贞又回过头看了告示一眼,心里十分焦急,眼眶也忍不住盈满泪水。
“项姑娘,你别哭啊!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李崇易拉着她,正欲往前走时──突然在衔尾巡查的秦兵起了一阵騒动,顿时,只见所有身着黑衣的秦兵纷纷迅速往街角跑去。
“怎幺回事?”虞贞心里一阵不安。
“好像是发现了什幺。”李崇易也觉得不对劲。“唉,项姑娘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看看。”她朝秦兵跑聚的方向奔去。
“项姑娘!你不能去啊!”李崇易跑上前想阻止她,却临时想起他们的马,于是又折回去牵马。
虞贞不顾一切地跟上前,心里则不断期盼不要是尉迟策他们才好──
“虞贞?”
突然有人自身后叫她,那声音有些熟悉,她猛一回头,即看见一脸吃惊的韩晋淮。
“韩大哥?”项虞贞惊讶道。“你怎幺会在这里?”
“这才是我要问你的,你怎幺会在这里?”韩晋淮看她的样子,好像见鬼了。
“我到处找你。”韩晋淮抓住她的手臂,想走到人较少的地方好好跟她谈谈。
“等等一下。”她瞄了瞄距离跟她越来越远的秦兵,心里一阵慌。“我现在有一件很急的事你在哪里落脚?有话等我过去找你再说。”
“再急也没有你大哥急,他现在只差没冒着被砍头的危险,从咸阳飞奔来找你。”韩晋淮道,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她,怎幺她一颗心全悬在别的事情上?好像他不存在似的。他忍不住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看到越来越多的秦兵正往街尾的同一家客栈聚集。“他们现在在抓人,你去凑热闹干什幺?”
“抓人?他们真的找到人了吗?”虞贞大惊失色,连忙丢下韩晋淮,朝着有秦兵的方向跑去。
“虞贞!”韩晋淮抓住她。“你到底在忙什幺?”
“我只想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抓到人了。”她担心道,着急得似乎快哭出来。
韩晋淮皱眉看她,他向来清楚她固执的脾气──他拗不过她的,但她和这件事到底有什幺关系?为什幺她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他几乎从没见过她如此仓皇失措的样子。于是,他叹口气,安慰道:“那里危险,我过去替你瞧瞧,你待在这里等我,别乱走。”他认命地朝混乱的方向而去。
虞贞暂时待站在原地,但她的一颗心几乎快从嘴里跳出,一秒钟对她而言,比一个时辰还难熬。
她着急地等着迟迟未再出现的韩晋淮,再也按捺不住就在她举步要前往一探究竟时,倏地,有人从背后住她的嘴,并且以强大的力量将她拉往一旁的小巷之中。
“唔”虞贞被吓了一跳,从喉咙深处发出不清楚的挣扎声,身体拚命扭动,手肘则不断挥动攻击
然后,她听到身后的人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像在压抑某种情绪或疼痛似地迅速反手箝住她不安分的双手。
紧张的情绪占满项虞贞的心,此刻,她唯一的念头就是逃!
就在她不甘示弱地想甩掉身后的人时,她突然感到坞在脸上的大掌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是
“你可以安静一下,听我说句话吗?”
她身后传来她一直期盼再听到的声音──是尉迟策!
虞贞拉下他的手,迅速转身,又惊又喜地看着已一脸铁青的尉迟策。
“你怎幺在这里?”她低呼,这附近全是秦兵,难道他不知道该躲远一点吗?
“你下山来做什幺?”尉迟策没有回答,反而皱着眉不悦道。
“当然是来找你。”虞贞一脸气愤。“我很生气!你明明答应我下山前会事先告诉我的,为什幺没有?”
尉迟策紧绷着脸,严肃道:“但是你也不能就这样跑下山来,很危险的,你知道吗?”
“我是担心你”虞贞不平道,他害她担心得要命还反过来质问她。
“你才真该担心你自己。”尉迟策皱眉。自刚才成功地引开秦兵之后,他本来想直接赶到和王晋、尉迟封约定的地点会合,岂知竟突然看到她一个人出现在街上。“我们换个地方说话,这里太危险了。”他揽着她,快速穿出小巷
“要去哪里?”
虞贞快步跟着他的速度而行,才刚出大街,就见到李崇易气喘吁吁地牵着马,到处寻找“无故失踪”的项虞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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