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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把介绍的任务抢过去了。
“卡累维里(calliveri),”我接口说,因为老石面人不知道她姓什么。
“卡维累里(cavilleri),”詹尼彬彬有礼地纠正说。原来我把这个姓念错了——从来不念错的,偏偏就错了这一生中唯一的一次。
“就跟卡伐累里-罗斯蒂卡那(cavalleriarusticana)的第一个词一样1?”我母亲问道,大概是要证明她虽然没有大学毕业资格,可还是有相当文化修养的。
1卡伐累里-罗斯蒂卡那系歌剧名乡村骑士的音译。乡村骑士是意大利作曲家皮埃特罗-玛斯卡尼(1863-1945)的代表作。詹尼的姓氏与这部歌剧的意大利文原名第一个词只是近似,实际并不是一个词。
“对。”詹尼对她笑笑。“不过扯不上关系1。”
1詹尼这里用的,是她初次遇见奥利弗时奥利弗对她说的原话。当时她问奥利弗是不是跟诗人巴雷特同姓,奥利弗就用这话回答了她。因为作乡村骑士讲是个人名,所以詹尼这话带一些玩笑的意思。
“啊,”我母亲说。
“啊,”我父亲说。
我一直在捉摸他们是不是领会了詹尼的那份幽默,这时只好也跟着应了一声:“啊?”
母亲和詹尼握了手,彼此照例客套了一番(我家里的人总是脱不出这个俗套,永远没有一点长进),之后我们就坐了下来。大家都沉默无言。我暗暗体察了一下当时的形势。不用说,母亲一定是在品评詹尼弗,细细观察她的服饰(今天下午可不是那么落拓了)、她的仪态、她的风度、她的口音。可是糟糕,即使是她最斯文的谈吐,也难免露出了克兰斯顿的腔调。詹尼大概也在品评母亲。我听说,姑娘家都是这样的。据说,要知未来的丈夫如何,只要先看看婆婆。说不定她还在品评奥利弗第三。她注意到父亲长得比我还高吗?她喜欢他的开司米猎装吗?
奥利弗第三的火力,不用说,还是集中在我的身上,就跟往常一样。
“你这一阵子过得怎么样啊,孩子?”
别看他还得过罗得斯奖学金1,他谈话的本领可实在差劲。
1根据英国人塞西尔-罗得斯(1853-1902)的遗嘱设立的奖学金,获得该项奖学金的学生可入英国牛津大学读书。
“很好,爸爸。很好。”
作为机会均等的一种表示,母亲则招呼詹尼弗。
“一路上坐车还舒服吧?”
“是的,”詹尼答道“又舒服又快。”
“奥利弗车开得挺快,”老石面人插进来说。
“还没有你开得快呢,爸爸,”我顶了一句。
看他怎样回答?
“嗯——也是。你说得也是。”
不是才见鬼呢,爸爸。
母亲不论在什么情况下,总是向着他的,于是她就把话转到一个比较容易引起大家兴趣的话题上——大概不是音乐,就是美术吧。我没有仔细听。后来,一杯茶递到了我的手里。
“谢谢,”我说,接着又补了一句:“我们马上得走了。”
“哦?”詹尼说。看样子他们在谈论普契尼1什么的,听到我的话,觉得有点突兀。母亲看了我一眼(这是难得的)。
1普契尼(1858-1924),意大利歌剧作曲家。
“可你们不是来吃晚饭的吗?”
“呃——我们不吃了,”我说。
“是来吃晚饭的,”詹尼几乎也就在同时说了出来。
“我可得回去,”我一本正经地对詹说。
詹尼看了我一眼,那意思似乎是说:“你在胡扯些啥呀?”这时候老石面人发表意见了:
“你们留下吃饭。这是命令。”
他脸上那种虚假的笑容丝毫也没能减轻这道命令的分量。可我才不吃这一套屁话呢,哪怕对方是参加过奥运会决赛的选手我也不吃他这一套。
“我们不吃了,爸爸,”这是我的答复。
“我们得留下,奥利弗,”詹尼说。
“为什么?”我问。
“因为我肚子饿了,”她说。
我们遵从奥利弗第三的意思,坐下吃饭了。他低下了头。母亲和詹尼也都照办。我只是略微伸了伸脑袋。
“上帝啊,蒙您赐这食物给我们使用,让我们得以服侍您,愿您让我们时刻不忘他人的贫困和匿乏。我们凭着您儿子耶稣基督的名向您祈求,阿门!”
天哪,我都羞死了。这套祷告今天难道就不能豁免一次吗?詹尼会怎样想呢?老天,这真是倒退到中世纪的黑暗时代了。
“阿门!”母亲说(詹尼也讲了,很轻很轻)。
“开球啦!”我带点打趣的口吻说。
谁也没有给逗乐。尤其是詹尼。她避开了我的眼光。奥利弗第三从桌子对面瞟了我一眼。
“打球要讲合作,为人又何尝不然,奥利弗。”
多亏母亲有闲话家常的非凡本领,大家吃饭时才不至于完全默不作声。
“这么说,你们家是克兰斯顿人唆,詹尼?”
“多半是那儿的。我母亲是福耳河城人。”
“巴雷特家在福耳河城也有纱厂,”奥利弗第三说道。
“在那里世世代代剥削穷人,”奥利弗第四补上一句。
“那是十九世纪的事了,”奥利弗第三接着说。
母亲听了笑笑,她显然认为她的奥利弗已经胜了这一局,因此感到很满意。可是没有那么容易。
“那些工厂的自动化计划又怎么说呢?”我回他一枪。
沉默了片刻。我等着他来个狠命的反扑。
“喝点咖啡怎么样?”“醉姑娘”艾莉森-福布斯-巴雷特说道。
我们回到书房里准备再战。这势必是最后一个回合的较量了:詹尼和我第二天还有课,石面人还有银行等等的业务要料理“醉姑娘”肯定也有一些功德无量的事要在第二天清早去办。
“加点糖吗,奥利弗?”母亲问。
“亲爱的,奥利弗喝咖啡一向是加糖的,”父亲说。
“谢谢,今儿晚上不加了,”我说。“我就喝清的,妈妈。”
这样我们就都端了咖啡,舒舒服服坐在那儿,彼此根本无话可谈。我因此找了个话题。
“告诉我,詹尼弗,”我当下便问“你对和平队是怎么个看法?”
她对我皱皱眉头,拒绝合作。
“哎,你告诉了他们没有,奥-巴?”母亲对父亲说。
“还没到时候呢,亲爱的,”奥利弗第三说,那种虚伪的谦逊口气,分明是在表示:“来问我吧,来问我吧!”于是,我就只好问他了:
“什么事啊,爸爸?”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孩子。”
“我真不明白,你这话怎么能那样说呢,”母亲说着,转过身来神气十足地向我发布消息(我说过母亲是向着他的):
“你爸爸要担任和平队的总干事了。”
“喔。”
詹尼也“喔”了一声,但是口气不同,有点高兴的样子。
父亲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母亲似乎是在等我行个礼什么的。可我的意思是,他又不是去当国务卿!
“恭喜你,巴雷特先生。”詹尼带了头。
“是啊。恭喜你,爸爸。”
母亲巴不得谈谈这件事。
“我看这倒确实是个增长学识的好机会,”她说。
“嗳,是这样,”詹尼也同意。
“是啊,”我话也说得不大硬气了。“呃——对不起,请把糖缸递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