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地说“我指的是她们。”他朝三个坐在酒吧前的妓女撇了撇嘴,佐顿也忍不住笑了——这是他第一次听说维加斯的暗语,也才明白科里有时中断赌博声称自己要去吃两片安眠药的真正含义了。
如果还要召妓的话就只剩下今晚了,天晓得明天会不会离开维加斯。可惜连这种“安眠药”对治疗佐顿的失眠症也无丝毫效果,在来到维加斯的第一个晚上他就尝试过了。他对这种逢场作戏的事应付自如,但事后并不感到自己的紧张情绪有所放松。有天晚上,科里的一个妓女朋友游说他同时和两个妓女一起上床,还说是看在他是科里的朋友又是个好人的份上,她和她的一个好友才一块儿侍候他,只需多付50美元就可以,他于是答应了。那天晚上,有这么多的乳房贴在他身上,对他来说有种鼓舞和安慰的作用——和婴儿渴望得到母爱抚摸的那种心理一样。
不管怎么说,这些妓女为他尽了力,她们是国家的奶油:握着你的手,付给你感情,陪你吃饭、看演出和赌博。她们的买卖直截了当,你出钱,她服务,既不骗取你的感情也不给予虚情假意,她们只是尽量在肉欲上最大限度地满足你,而区区一张100美元的钞票比起这些来又何足挂齿?她们太便宜了,真的是太便宜了。
两个妓女临走之前还为他抹了身子和做了按摩,就像是给躺在医院病床上的重病号做的护理那样。即使在这段短暂的买来的服侍中,他也不能得到放松。她们确实比地道的安眠药要强,不会使他陷入噩梦,因为她们最终都没能做到让他入睡——他已经足足三个星期没有真正睡过好觉了。
佐顿焦虑地从床头抬起身来。他已经记不清是何时离开沙发倒在床上的,也不敢再关灯设法入睡,实在是害怕恐惧会再度袭来,那已不单是精神上的恐惧,同时也发展为整个人的惊恐,是那种即使有精神支柱也无法战胜的全身心的惊恐!他担心这样下去会发生意外,也知道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回到赌场上去。他把五万美元的支票扔进皮箱,准备只用现金和筹码来赌。
佐顿把摊在床上的东西统统塞进赢家外套的口袋后,就走出房间,下到赌场。凌晨正是赌棍们在各种赌档豪赌的黄金时间,他们或者是做完了一天的生意,在豪华餐厅酒足饭饱,带着妻子看完了演出,打发她上床或给她塞一把筹码让她自己去碰运气后,或者是出席了必要的社交活动甚至发泄完性欲之后,总之是都有了自由身,可以来和运气搏斗一番。他们站在掷骰子赌档的前排,赌档老板已为他们准备好了空白的表格,以便他们在输光了口袋里的筹码后马上签名再要1000、2000、3000美元的筹码来继续赌下去。在天亮前的数小时内,有些男人会把全部财产都签光了还永远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佐顿的目光掠过他们,投向赌场最远的一端。
在赌场大厅的那边尽头处有个纸牌赌档,是用深灰色栏杆围起来的一个很高雅的长椭圆形的地方,入口处有个全副武装的卫兵站岗,那是因为该赔档是整个赌场中独一无二可以用现金而不是用筹码交易的,而且在铺着绿绒的桌子两边,分别设有一张高高的椅子,上面各坐着一名云梯警卫,专门在那里监视庄家收取偿付赌注时的一举一动。现在,云梯上的警卫正虎视眈眈地俯瞰着三位庄家和赌档老板的言谈举止,不过,他们那高度警惕造成的紧张气氛还是被围栏内的赌场雇员们的晚礼服稍微冲淡了一点点。佐顿开始朝这个赌档走过去,直走到能清晰地看见穿着正规晚礼服的庄家的五官为止。四名打着黑领带的“天使”——侍应生在那里为赢家唱赞歌,为输家唱挽歌。这些英俊男子的动作极为敏捷,带有美洲大陆人的魅力,为他们负责的赌档增辉不少。当佐顿走到深灰色的入口处时,科里和墨林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科里轻轻地对他说:“他们只剩下15分钟就收档了,别进去了吧!”纸牌档总是在凌晨三点钟打烊的。
这时一个戴黑领带的天使冲着佐顿喊道:“我在准备最后一组牌了,j.a先生赌庄家牌架!”佐顿笑着点点头,他看见所有的牌倾泻在桌面上,蓝色的背朝上重重叠叠地堆在那里,接着又被集中起来准备洗牌,那些苍白的正面不时地露出来。
佐顿问:“我带两个朋友进来,可以吗?我给他俩出赌注,按每张椅子的定额赌。”这就意味着定额是2000美元的话,佐顿每次就得出6000美元了。
“你疯了吗?你可能因此而下地狱的!”科里阻止他说。
“坐好吧,如果你的椅子疯了,我将给你百分之十的酬劳,行不行?”佐顿安慰他道。
“不行!”
科里说完就坚决地走到纸牌档的栏杆旁,靠在那里看他们赌。
佐顿回过头来问墨林:“小伙子,你愿意为我坐在其中的一张椅子上吗?”
“我愿意!”小伙子墨林对他微笑着小声说。
“你会拿到百分之十的!”佐顿高兴地鼓励他。
“好的,就这么定了!”墨林说着就和佐顿一起走进了入口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戴安妮拿着刚洗好的一副牌,佐顿就坐在她身边的一张椅子上,可以紧接着她拿到牌架。戴安妮向他弯着腰,低着头小声地哀求道:“佐顿,别再赌了!”当她从牌架上把牌发出时,他没有赌她手上的牌,这局戴安妮输了,输掉了赌场提供给她的20元美钞,也失去了做庄的机会,接着就把牌架传到了佐顿那里。
佐顿匆匆忙忙地把维加斯赢家外套的外口袋里面的黑色、绿色和红色的筹码以及百元面额的钞票全掏了出来。他先是把一堆钞票放在墨林坐的第六号椅子前的桌面上,然后拿起牌架,放了20个黑色的筹码在庄家的位置上。“你也照我这样办吧!”他对墨林说。墨林于是从钞票堆里数出20张百元美金,跟着他放在了庄家的位置上。
收取赌注的职员高举起一只手订下了佐顿的赌注,再朝桌面扫了一眼,看见人人都下了赌注后,他才放下手,换成了招手的姿势,对性顿唱道:“这是一张赌客的牌——”
佐顿开始发牌了,一张给职员,一张给自己,然后再给职员各发一张牌。职员又扫了一眼桌面,把这两张牌放在赌注下得最高的那位赌客的前面。那人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看是什么牌,然后马上微笑着翻开放回到桌面上,他得的是不可战胜的九点!佐顿看也不看就在桌面上把自己的那两张牌翻开了,两张上面都有图案,等于零点——他输了。佐顿把牌架传给了墨林,墨林随之把它传给了下一个赌客,在这一瞬间,佐顿企图阻止墨林,但墨林的脸部表情使他忍住了,两人都没有说话。
金黄色的牌架在桌面上缓慢地移动着。这一圈刚好轮番大砍杀,庄家和赌客轮流着输赢,没有谁能连续两次赢,也没有谁会连着输两次。佐顿一直下庄家的赌注,步步紧逼,从自己的一堆钱中已经输掉了1美元。墨林拒绝再下赌注,几乎弃权固守。最后,牌架终于又一次传到了佐顿的面前。
他把赌注加到了2000美元的极限,又把手伸到了墨林的钱堆里,硬是抓起一把钞票扔到了庄家的位置上,再回头时才发现戴安妮已经不在他身旁的座位上了。这时候,他感觉到体内有股猛烈的冲动的力量,使他做好了全面冲击的准备。这股神秘的力量似乎能使他想要什么牌就可以让什么牌从牌架上走出来!
佐顿冷静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一下子就抽中了24个直轮。到了第八轮时,栏杆内的纸牌桌旁挤满了人,个个赌客都想碰运气,下注赌庄家;到第十轮时,钱柜的职员特地从下面拿出特制的500美元的筹码——一种带有金边的乳白色的非常漂亮的筹码。
科里紧靠着栏杆默默地注视着,戴安妮和他站在一起,佐顿第一次感到激动无比,向他们挥了挥手。
除了在佐顿赢了第13轮时,赌桌另一端的一位南美赌客情不自禁地欢呼了一声:“赌王!”在佐顿一直赌下去的时间里,赌桌四周都鸦雀无声,静得离奇。
佐顿毫不费力地从架子上把牌发出去,双手潇洒自如,从来没有出现过让一张牌绊跌或滑落的情况,更没有过使白色的正面暴露在外的失误。每次他把自己的牌翻转开来的时候,都是用同样的带有强烈节奏感的动作,而且看也不看一眼就让主管的职员报出号码的点数。每当职员唱“这是一张赌客的牌——”时,佐顿都轻松迅速地把牌抽出来,根本就不在乎是好牌还是臭牌;当职员唱“这是一张庄家的牌——”时,佐顿就干脆利索地抽出牌来,不含任何感情因素。最终到了第25轮时,他输给了赌客,赌客的手是由职员操作的,因为人人都在赌庄家。
佐顿把牌架传给墨林,但墨林仍然拒绝后又把它传到了下一个赌客。墨林面前也有几堆金黄色镶边的500美元的乳白色的筹码。由于谁都在赌庄家赢钱,所以每人就必须交给赌场百分之五的佣金,职员根据椅子号码算出佣金的总数是5000多美元,也就是说佐顿凭着那双幸运的手已经赢了十万美元,这个赌档的所有赌客也都赢了钱。
坐在高椅上的两个云梯警卫把这个消息用电话报告了赌场经理和酒店老板。纸牌档的不幸之夜对整个赌场的利润将是一个严重的威胁,当然,从长远的观点来看,这并不意味就是没顶之灾,甚至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对于这些偶发性的灾难也不能掉以轻心,所以郭鲁尼伏特亲自从他的顶层套间走了下来,静悄悄地迈进栅栏,和赌档老板一起站在赌桌的另一端,仔细地观察着事态的发展,等待着最后的结局。佐顿从眼角瞥见并认出了他——有一天墨林曾指着告诉他这个人是谁。
牌架沿着桌子移动,又转了一圈,依然是庄家控制着。像是害羞似的,佐顿这轮只赢了点小钱,然后,牌架又到了他的手里。
这一次,他的双手用芭蕾舞一般的优雅姿势,快速而准确无误地把牌发完,这种发牌水平简直和职业赌棍不相上下!架子上一张牌也没有了,最后翻牌的结果是:佐顿的面前放满了大堆大堆的金边乳白色的筹码!
佐顿扔了四个这种筹码给职员的头头,对他说:“这是你们的辛苦费!”
赌档老板说:“佐顿先生,请您暂时坐在这儿,等我们把您的这些筹码、现金转成支票,行吗?”
佐顿把大把的百元钞票塞进外套口袋,连黑色的百元筹码也一起塞了进去,桌面上剩下的许多堆全是金边乳白色的筹码。“请你帮我数一数。”他对纸牌赌档老板说,然后站起来伸伸腿,挺挺腰,漫不经心地问赌档老板:“你能否再准备好一副牌?”
赌档老板拿不定主意,就向站在郭鲁尼伏特身旁的赌场经理请示,赌场经理摇摇头表示不可以——他早就认定佐顿是个堕落的不可救药的赌棍,这种人不输得精光是绝对不会离开维加斯的,今晚只不过是他鸿运高照的一夜,何必跟他计较这一夜雌雄?物极必反,明天他的牌运就会截然两样了,一个人不可能永远都走运,随着登峰造极之后,必然穷途末路无疑。这种情况,赌场经理见得多了,赌场还有无数个夜晚,每晚还有无数的利润,一夜之失跟无数之得,这就是赌场的百分比。“结束这个赌档!”赌场经理下命令道。
佐顿点点头,转过身来看了看墨林说:“别走开,你那张椅子赢的钱里有你的百分之十的酬金。”可是他出乎意料地看见墨林的眼睛有近似悲哀的表情,并听见他轻轻地说:“我不要!”
赌档的职员在清点佐顿的那些金边乳白色筹码,把它们堆砌得整整齐齐的,这样,云梯警卫、赌档老板、赌场经理等人都可以清楚地监视着点数工作的进展了。最后,他们终于清点完毕,赌档老板抬起头来对佐顿充满敬意地说:“总数是29万美元,佐顿先生,您要把这些钱全部转换成支票吗?”佐顿点点头,他的口袋里还塞满了其他筹码和现钞,但不想把它们拿出来。
一般赌客在听到赌场经理说今晚的纸牌赌档停止营业后,纷纷离去,只有赌档老板和谁在低声地说着什么。科里走进栅栏里,站在佐顿的身旁,墨林站在另一边,他们三人穿着维加斯赢家外套站在一起,看上去活像街头的犯罪团伙。
刚刚搏杀完的佐顿实在是太疲劳了,再也没有体力去赌掷骰子或者大转盘之类的游戏了,赌21点又由于有500美元限额的规定,进度缓慢,很不过瘾,他们都不想去问津。科里说:“你不能再赌了!上帝啊,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这样豪赌过!如果你再赌就会必输无疑,不可能还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佐顿点点头表示同意。
警卫员把佐顿的筹码和赌档老板那签了字的收据拿到赌场的金库去,戴安妮走过来和他们三个会合,并吻了吻佐顿。他们都无比兴奋,此时此地的佐顿觉得很幸福,因为他成了一个真正的英雄,而且是一个没有杀害或伤害什么人就能取得辉煌成就的英雄——他不费吹灰之力,仅仅是把一些钱押在移动的牌架上,一下子就赢了这么多的钱!
他们必须呆在原地等候金库开出支票来,墨林挖苦佐顿说:“你成了阔佬啦,可以为所欲为啦!”
科里认真地说:“他无论如何得离开维加斯!”
戴安妮捏着佐顿的手,什么也没说。佐顿的目光却盯着郭鲁尼伏特,后者正在和赌场经理以及两名从高梯上走下来的警卫站在那里窃窃私语。佐顿突然说道:“桑那都一号,我们两人赌一局,好吗?”
郭鲁尼伏特离开其他人,走到强光下,佐顿看出他的实际年龄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可能已经到了古稀之年,但身板子仍然很硬朗,那头又浓又密的银发梳理得非常得体,脸色红润,没有一丁点风烛残年的老态。佐顿还看出了当他听到不认识的人用内部电话里的特定代号称呼自己时,也只不过稍微愣了一下。
郭鲁尼伏特并不生气,回过头来对佐顿微笑着,但这句话已把他年轻时的那种疯狂的赌徒心态挑逗起来,使他身体内涌起了强烈的应战欲望。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他早已事业有成,余生有靠,尽管还会有许多压力,许多责任,许多风波,却极少有机会再去经历惊险了,要是能够在有生之年再经历一次惊涛骇浪倒是挺过瘾的,再说,他也想见识见识性顿究竟还要走多远,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如此忘形?
郭鲁尼伏特轻轻地问:“金库将开一张价值29万美元的支票给你,对吗?”
佐顿点点头。
郭鲁尼伏特说:“我让他们准备好一副牌,我们仅赌一手牌,不是赢成双倍就是输个精光,一锤定江山,而且你必须赌赌客的位置,不得赌庄家的位置!”
在纸牌赌档栅栏内的人除了佐顿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特别是负责收付赌资的职员傻乎乎地望着郭鲁尼伏特。要知道他这么干不仅是在冒输掉赌场一大笔钱的风险,而且还是与政府所规定的赌场法律背道而驰的,弄不好被州政府的赌博委员会追究起来,还要冒赌场的执照被吊销的危险!郭鲁尼伏特对他们微微一笑,下令道:“洗牌!把牌准备好!”这时纸牌赌档老板从栅栏入口处走过来,把一张黄颜色锯齿形的支票交给佐顿,佐顿只是看了一眼就把它放在赌客的位置上了,接着才对郭鲁尼伏特微笑着说:“就照你说的条件赌!”
佐顿看见墨林走开,靠在了深灰色的栏杆上。他看出墨林又在用那双探究一切的眼睛仔细地端详他,戴安妮也移动了几步站到边上,表情木然。他们的这些受惊的神态使佐顿心满意足,他现在唯一不喜欢的是要和自己的运气赌博了,他讨厌从牌架上发牌,何况还要和自己的手气赌,于是他转身向科里求助:“科里,帮我发牌,好吗?”
科里心神不定地走到发牌人的位置,按照规矩帮忙监视着收赌注的职员从桌底下拿出装牌的罐子,倒出牌来堆成一垛,准备洗牌。科里所站的位置正好在佐顿的对面,看上去他似乎有点发抖。
“佐顿,这是一个骗人的赌局。”科里小声地对佐顿说,不想让其他人听见。接着他又迅速瞄了郭鲁尼伏特一眼,对方也正好在盯着他,但他也只好豁出去了,继续不顾一切地说下去:“佐顿,你仔细听着,不管输赢,庄家总要对赌客抽水百分之二点五,每一局都如此,所以赌庄家位置的人必须交百分之五的佣金,现在赌场做庄,在这么大笔的赌注中抽水,佣金和它比起来就实在是微不足道了。你最好还是提出要求赌完一手牌后,赢者拿赌注,输者拿抽水。你明不明白这里面的奥妙?”科里的声音平淡柔和,仿佛是在和一个小孩子论理。
佐顿笑了笑说:“我当然知道了!”他几乎要说出口自己期待的就是这样,其实他内心深处并没有这种期待。这时他看见科里往旁边缩去,赶紧叫唤:“科里,科里!怎么了?你不为我发牌了吗?我不想和自己的运气作对啊,科里!”科里没有应他,径直往栅栏边走去,站在了墨林他们那儿。
职员已经洗好了牌,把他们叠得整整齐齐的,然后将空空的黄色的塑料断牌卡递给佐顿,让他切牌。佐顿又一次看了看科里,科里一言不发地避开了他的眼光,佐顿只好自己探过身去切了牌。人们都拥到了桌子旁边,围栏外面的赌客看到有新的牌局,就想挤进去凑热闹,结果全被警卫挡住了。他们中的一些人就吵吵嚷嚷表示不满,这下子更吸引了大批赌客,栅栏外面马上被挤得水泄不通。突然,大家都安静了下来,四周顿时显得异常紧张。职员把从牌架上取出来的第一张牌翻开,那是一张七,就跟着从牌架上取出七张牌,压在槽沟下面,接着又把牌架推给佐顿。佐顿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还没行动,郭鲁尼伏特忽然说:“只用一只手!”职员举起他的手臂小心地说:“佐顿先生,你是赌赌客的位置的,所以我翻过手来就是你要赌的,而你翻过手来就是你要反赌庄家的,明白吗?”
佐顿微笑着说:“我明白!”
职员犹豫了一下,又说:“如果你喜欢,我可以直接从牌架上发牌。”
“不,不用了!”佐顿说。此时的他处于极度兴奋之中,不仅仅是由于赢了钱,更因为他有能耐影响赌客和赌场。
职员举起手掌说:“把一张牌给我,一张牌给你自己,再把下一张牌给我,再下一张牌给你自己。”他停了停,夸张地举起手来,非常接近佐顿大声地说:“这是一张赌客的牌——”
佐顿快速敏捷地把蓝色背面的牌从牌架上的槽沟里抽出来,他的双手再次表演出优美典雅的姿势,动作干脆利索,十分准确无误地把牌发到职员手上,后者即刻把牌翻过来,看到的是九,一下子呆若木鸡——佐顿是不可能输的了!科里在他的身后喊了声:“自然九!”
佐顿今晚第一次在翻牌前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两张牌,他实际上是在赌郭鲁尼伏特的运气,所以他希望手上的是两张输牌,现在他微笑着把庄家的牌翻过来说:“自然九。”果真如此——赌成了和局!佐顿大笑道:“我太走运了!”他抬起头来看着郭鲁尼伏特问:“还继续赌吗?”
郭鲁尼伏特摇摇头,毫无表情地回答他:“不!”说完又马上转过头去对赌档老板、职员和云梯警卫说:“把赌档关了!”紧接着就站起来走出了栅栏。这场赌博使他开心,然而他更懂得适可而止,此外,虽然偶尔来这么一次惊心动魄的刺激的确够味,但美中不足的是明天还得绞尽脑汁就这次异乎寻常的豪赌去和赌博委员会摆平,还有就是看来他不得不和科里做一次长谈了,也许他以前对年轻人的看法全错了。
科里、墨林和戴安妮像保镖一样簇拥着佐顿离开纸牌赌档的围栏。科里从赌桌上拿起那张黄色的锯齿形的支票,塞进佐顿的左上袋并且拉好拉链。佐顿笑得很开心,他看了看手表,已是凌晨四点钟,天快亮了。“我们去吃早餐,喝咖啡吧!”佐顿说着就带他们走进充满色情味的咖啡厅。
大家坐定后,科里说:“他赢了将近40万美元,我们必须让他离开这里!”
“佐顿,你是该离开维加斯了!你现在有钱了,足以为所欲为了!”佐顿看见墨林边说边紧紧地盯着他,这该杀的,那目光可真叫人心烦!戴安妮抚摸着佐顿的手臂,柔柔地劝道:“求求你,别再赌了!”她的眼睛有点晶莹发亮。佐顿在刹那间意识到这三个朋友就好像对着一个已经逃脱了追捕或者是从流放中得到了特赦的幸运儿一样,在为他感到由衷的高兴。为了报答他们的这份情谊,他说:“我要与你们分享我的战利品,包括你在内,戴安妮,每人两万美元!”
三个人都有点惊讶,墨林首先反应过来,说:“等你登上了离开维加斯的飞机后,我才肯拿钱。”
戴安妮接上说:“就这么定了!你必须搭上飞机,必须离开这里!对吗,科里?”
科里可没有他俩那么侠道热肠,总认为先拿了两万美元再送佐顿上飞机与送他上了飞机后才拿两万块的区别不大,现在就拿钱其实也没啥不妥,反正都是佐顿送的,他们本来又没有想过要占他一根毫毛!但是科里也知道自己居心不纯,不敢把这番心里话说出来,同时他的第六感官告诉他:这也许是自己今生中最后一次做出的理想主义的姿态了。为了表现出自己对佐顿的真诚友谊,就只好像墨林、戴安妮这两个笨蛋那样做,只是他心中始终忿忿不平:难道他们不知道佐顿是赌疯了吗?他完全可能躲开他们又跑去赌,把赢来的钱再输个精光!
科里说:“我们一定要让他马上远离赌桌,必须从现在就开始看住他,直到把他送上去洛杉矶的飞机,离开此地为止!”
佐顿摇摇头,说:“我不去洛杉矶,我必须走得更远,到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去。”他微笑着又补充了一句:“我还从来没有离开过美国呢!”
戴安妮说:“我们需要一张地图,让我打个电话给服务员的领班,他神通广大,可以为我们弄到一张世界地图的。”说着她就拿起镶了色边的电话,拨给领班。这个领班确实名不虚传,以前曾经有过一次在接到通知十分钟后就找到人来为她做了人工流产的纪录。
餐桌上摆满了食物:鸡蛋、成火腿、馅饼、早餐小牛排等等,应有尽有——科里点菜时活像个王子。
他们吃早餐时,墨林问佐顿:“你准备把支票寄给你的孩子吗?”他故意低着头不看佐顿,而此时佐顿正静静地审视着他。听到他的问题后,佐顿耸耸肩,他也确实还没来得及考虑这件事。出于某种原因,他有点生墨林的气,怪他太好提出这类尖锐敏感的问题了。当然,这点气仅仅存在了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科里反问墨林:“他为什么要把支票寄给孩子?他曾经是个好爸爸,尽心尽力地照料着他们,也许你下一步会问他是不是该把支票寄给他的妻子了。”他说着就笑出声来,仿佛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似的。佐顿再次感到不愉快,科里把他妻子的形象歪曲了,她还不至于那么坏。
正在喝咖啡的戴安妮放下杯子,点燃了一支烟,脸上挂着微笑,手在佐顿的襟袖间摩挲,表示着理解或其他更复杂的感情,好像他也是个女人,她要与他结盟一般。就在这时候,精明能干的领班亲自送来了一本地图册,佐顿从口袋里取出一张100美元的钞票奖赏他,领班在愤怒的科里还来不及干预之前就飞快地走掉了。
戴安妮打开地图册时,小伙子墨林还在追问佐顿:“感觉如何?”
“好极了!”佐顿答道。他一直微笑着,对他们的激情觉得很好笑。
科里说:“你要是再到赌桌前去,我们大家都会立刻把你拉开的,我们说到做到!”他郑重其事地举起手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后,又补充一句:“你不能再赌了!”
戴安妮把地图全摊开在桌子上,遮住了只吃了一半的食物,除了佐顿以外,大家都把身子探了过去仔细看。墨林选中了非洲的一个小城,佐顿冷淡地说他不想去非洲。
墨林把背靠回椅子上,不再和其他人研究地图了,又开始观察和揣摩佐顿。
科里突然出人意料地冒了句:“我熟悉葡萄牙那个名叫墨西达斯的小城镇。”大家过去都以为他从未离开过维加斯,现在才知道他连葡萄牙都呆过。
科里不动声色地继续说:“是的,墨西达斯,气候温暖宜人,有迷人的海滩,还有一个小小的赌场,赔额最高限定在50元,而且每晚只营业六个小时。你可以像个大赌客那样去豪赌,再怎么样也不会伤元气。这地方听起来不错吧,佐顿?墨西达斯如何?”
“那好吧!”佐顿随意应他。
戴安妮于是就为他拟定行程表:“从洛杉矶经北极到伦敦,再飞到里斯本,然后我认为你从这里开始应该坐小车到墨西达斯。”
“不,不是这样走法的,”科里说“有航班直抵它附近的大城市,我忘了该城的名字了,查查地图看。必须确保他不在伦敦停留才行,那里的赌博俱乐部可是吃人不吐骨头。”
佐顿无精打采地说:“我得去睡了。”
科里看着他,担心地说:“上帝啊!你看起来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赶快回房间去好好睡一觉吧,我们会为你安排好一切的。飞机起飞前我们会叫醒你,放心地睡吧!可别再企图溜回赌场去,我和小伙子将守在入口处阻挡你!”
戴安妮说:“佐顿,请给我些钱,好给你买机票。”佐顿从口袋里抓出一大把百元面额的钞票放在桌子上,戴安妮认真地从中数出30张。
“全程坐头等舱也不用超过3000美元吧?”她问道。科里摇了摇头说:“顶多2000美元,你同时给他预订好旅馆房间吧。”他说着把其余的钱从桌上拿起来塞回佐顿的口袋。
佐顿站起来,又做了最后一次的劝说:“还是让我现在就把钱分给你们吧,好吗?”
墨林赶紧阻止他道:“不!现在分钱会倒霉的,等到你上了飞机再说吧!”佐顿从墨林的脸上看到了怜悯和关心。
墨林接着说:“先睡一会儿,等我们来叫你时,自然会帮你收拾好行李。”
“就这样吧!”佐顿说着就离开咖啡厅,回自己的房间去了。他知道科里和墨林将跟着他一直到走廊,非证实了他没有回到赌场不肯离去。他朦胧记得戴安妮和他吻别,甚至连科里也动情地捏了捏他的肩膀,谁能料得到像科里这样的人也去过葡萄牙呢?
佐顿进入自己的房间后,把门双重闩好,而且还把门里面的链条扣牢。现在是绝对安全了,他在床沿坐下来,突然感到一阵狂怒,头痛欲裂,全身失控一般地颤抖起来——他们凭什么竟敢向他表示温情?凭什么竟敢对他表示怜悯?他们完全没有理由这样做!他从来没有向谁抱怨过什么,也从来没有向他们乞讨过同情,更从未鼓励过他们对他表示友爱!他根本就不需要爱,爱让他恶心!
他跌落在枕头上,累得连脱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了,塞满了筹码和钞票的赢家外套硌得身子难受极了。他挣扎着摆脱了它,任其滑落到地毯上,然后疲倦地闭上了双眼,以为可以立刻睡着,但那神秘的恐惧随之就向他展开了猛烈的袭击,使他的身体像触电一样从床上弹了起来。他的四肢不停地痉挛,完全失去了控制。
黎明的小幽灵开始钻进他那间黑暗的房子里,安静下来的佐顿想给妻子打个电话,告诉她赢钱的喜讯,但是他更明白这个电话是绝对不能打的,同时他也不可能和他的孩子或老朋友一起分享这次胜利的愉悦。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中,他绞尽了脑汁仍然找不到一个可以让他炫耀好运气,可以和他一起庆祝赢钱的人!
他起床收拾行李。发财了!要去墨西达斯了!他情不自禁热泪滚滚,被极大的悲哀和愤怒彻底淹没了。蓦然,他看见了皮箱里的手枪!这时候的佐顿,思想混乱不堪,过去16个小时在赌场的拼搏又在脑海里翻腾——掷骰子赢时出现的闪光的号码,21点赌档前那双发牌的手,在椭圆形桌子上穿梭的牌,衬衫雪白的、领带漆黑的收付赌注的职员高举着手在唱叫着:“这是一张赌客的牌——”
佐顿迅速利索地用右手举起了手枪,头脑十分清醒,然后就像他赢钱时的手势那么优雅自如地把枪口对准了自己颈部的喉管,抠动了扳机——就在这永恒的一刹那,他感到了从恐惧中得到解脱的恬适,而且在生命的最后那一瞬间,他清晰地想到自己永远不用去墨西达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