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迪诺考利昂之死,在整个地下世界掀起了惊心动魄的波涛。当考利昂老头子从病床上起来,重新负责家族事务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当窥探葬礼的探子报告说,老头子显然完全恢复了健康之后,五大家族的头头疯狂地准备开展防御战,准备抵抗必将来临的报复性的血腥战争。没有人认为,考利昂老头子因为遭遇不幸而可以轻而易举地对付。他这人在自己一生的事业中,只犯过很少的几次错误,而且每犯一次错误,他都吸取了一些教训。
当密使受委托纷纷向五大家族提出了和平建议的时候,只有黑根猜透了老头子的真正意图,但他并没有惊讶。他不仅提出了和平建议,而且还主张全市所有的黑帮家族举行会谈,还要邀请美国各地的黑帮家族也出席会议。因为纽约黑帮家族势力是全国最大的,所以不言而喻,他们的安危影响着全国的安危。
起初,有人持怀疑态度。莫非考利昂老头子在设圈套?莫非他试图麻痹他的敌人?莫非他企图把大伙都一网打尽来给他儿子报仇?但是,考利昂老头子很快地表明,他是真心诚意的。他一方面把全国所有的黑帮家族都拉扯到这次会谈中来,另一方面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来动员自己的人处于战争状态,也没有采取行动来招兵买马、争取同盟。接着,他迈出了最后的一步,这一步在一般人心目中,确立了他的和平意图的真实性,同时也保证了即将召开的规模宏大的会议的安全。他请求卜启丘家族出面斡旋。
卜启丘家族很独特,当年在西西里是黑帮中特别凶恶的一个支派。迁到美国后,它却变成了和平的工具。原来是一群凭着一味蛮干过日子的亡命之徒,如今他们赖以生存的方式也许可以称之为至圣先贤之道。卜启丘家族有一个特点:它是一个靠血缘关系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团体,对家族的忠诚是非常严格的,即使在一个对家族的忠诚高于对妻子的忠诚的社会里,他们那种对家族的忠诚仍然可以说是很突出的。
卜启丘家族,包括了父母,堂、表兄弟姐妹所生的子女的后代,一度发展到了差不多两百人口。那时,他们控制着西西里南部的一小块地方的特殊经济。整个家族的收入当时靠的是四五个面粉厂,这几个面粉厂绝不是属于大家所共有的,但是保证了全体家族成员的劳动就业、生活问题和最低限度的安全,加上近亲通婚,这就足以使他们形成统一战线来抵御他们的敌人。
在他们控制的那个角落,不容许修建与他们竞争的面粉厂,也不容许修建可能向他们竞争的面粉厂提供水源,或破坏他们垄断水力买卖的水坝。有一次,一个不可一世的地主企图修建一个专供自己使用的私人面粉厂,结果面粉厂给烧掉了。他告到地方宪兵队和更高一级当局,结果把卜启丘家族中的三十成员抓去了。还没有开庭审判,那个地主庄园就被烧毁了。判决连同控诉撤销了几个月之后,意大利政府中的一个有关最高官员来到西西里,试图解决该岛长期以来的水源短缺问题,他提出的办法是修建一个大水坝。从罗马来的水利工程技术人员开始进行勘探工作,警察像潮水一样大批涌向该地区,住在专门修建的营房里。
看样子水坝的修建是无法阻止的,给养和设备已经运到巴勒莫了。当局把事情进行到了这一步,卜启丘家族四处同兄弟黑帮头目联系,取得了支持他们的诺言。这样一来,重型设备遭到了蓄意毁坏,小设备不翼而飞。在意大利议会里的地下黑帮势力的代表死抠条文、照章办事,向设计人员发起了有根有据的反击。这一反击持续了好几年,后来墨索里尼上台了,这位独裁者颁布法令:水坝务必修建。结果还是没有修建起来。这位独裁者意识到这种家族地下势力形成了一种独立于他的权威之外的权威,对他的政权将是一种威胁。他把全权交给一个高级警官,这位高级警官果断地解决了这个问题,采用的办法很简单,把他们一个个要么关进监狱,要么流放到别的孤岛上去做苦役。只用短短的几年工夫,他就打破了家族地下势力,采取的办法也很简单,不分青红皂白,要抓谁就抓谁,即使是家族地下势力成员嫌疑分子也照抓不误。这样也就毁灭了许许多多无辜的家族。
面对这种无法无天的暴政,卜启丘家族竟然冒冒失失地开展起武装斗争了。结果,这个家族中的男人有一半在武装冲突中被打死了,另一半被流放到苦役殖民地小岛上去了。剩下的人寥寥无几,这时才作出安排,让他们通过秘密地下航道搭船移居到美国。总共二十来个移民在哈得逊河谷离纽约市不远的一个小镇上落了户。在这儿,他们白手起家,经过努力,终于有了自己的垃圾搬运公司和自己的几部卡车。他们因为没有竞争对象,所以也就慢慢地发财了。他们之所以没有竞争对象,那是因为竞争对象老是发现自己的卡车遭火烧或被破坏。有个固执的小子居然用削价的办法来抢生意,后来发现他被压在垃圾堆里,给活活地闷死了。
但是,男人们结婚之后,用不着说,他们的西西里媳妇都生了许多孩子。这样,垃圾搬运业虽然可以维持他们的生活,却无力支付美国提供的更精美的东西。因此,卜启丘家族开展多种经营,在各交战的地下势力家族之间充当和平调解人和人质。
卜启丘家族代代相传着一种愚蠢性格,或者说他们就像原始人一样没有开化。总而言之,他们有自知之明,知道他们在组织和控制如像卖淫、赌博、毒品买卖、公开诈骗等复杂难办的生意部门的斗争中,不能同其他地下家族进行竞争。他们都是些直来直去的人,懂得向一个普通的巡警送点礼物,但却不懂得如何去接触一个政治后门的牵线人。他们只有两件传家宝:一是他们说话算数的作风,二是他们残暴的性格。
卜启丘家族中的任何人绝不撒谎;绝不背叛;撒谎和背叛之类的行为,对个启丘这一家族的人来说,实在太复杂了。还有,卜启丘家族的任何人受了伤害是绝不会忘记的,不管代价多大也一定要进行报复。这样,他们经过闯荡终于发现了这种终将证明是他们最赚钱的方式的职业。
当各交战家族想要讲和,并想安排会谈的时候,就要先同卜启丘家族接洽。卜启丘家族的族长掌握最初的几次谈判,并安排必要的人质。比方,原来当迈克尔会见索洛佐时,卜启丘家族就指派自己的一个人待在考利昂家中作为迈克尔安全的保证,尽这种义务是由索洛佐付钱。万一迈克尔被索洛佐害死了,那么掌握在考利昂家族手中的人质就会被考利昂的人杀掉。这样的话,卜启丘一家就会以本家族的人之死为理由而在索洛佐身上采取报复行动。因为卜启丘这一氏族的人,就像原始人一样没有开化,所以他们绝不容许任何东西、任何形式的惩罚来妨碍他们的报仇。要是他们被出卖了,那他们宁愿不要命也要报仇。想要预防他们的报仇,根本没有任何有效的办法。因此,一个卜启丘人质就等于最把稳的保证。
由此可见,既然考利昂老头子雇请了卜启丘家族充当调解人。并请他们提供人质,好让所有的地下各家族都来参加和平会谈,那么老头子的诚意就是毋庸置疑的了,根本不可能出现阴谋诡计。参加这样的会谈,就会像参加婚礼一样平安无事。
人质提供了之后,会谈就在一家小小的商业银行的经理会议室里举行:这家银行的行长对考利昂老头子是很感恩的,而且这家银行的部分股本虽然是在行长名下,但实际是属于考利昂老头子的。行长当初向考利昂老头子主动提供了一份书面文件证明老头子对那些股票的所有权,用以排除任何背信弃义的可能性。当时的情景,行长一直很珍惜。考利昂老头子对行长提供这样的文件却感到极端厌恶。
“我愿意把我的全部财产委托给你,”他对行长说“我愿意把我的生命和我子孙的幸福委托给你,说你会对我玩鬼把戏或对我言而无信,我党得是不可思议的。那样的话,我的整个世界,我对我自己关于人性的判断的全部信心,也就会崩溃。当然罗,我自己也是记着帐的,以防万一我遇到什么不测,我的继承人一看也就会知道你替他们保管着一些财产。但是,我知道,即使我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不能照看我的子孙了,你也会精心照顾他们。
这位银行行长虽不是西西里人,但也是一个很懂感情的人。他十分了解老头子的为人。如今,教父的要求也就是对行长的命令,因此,在一个星期六的下午,银行总经理室的一套房间,会议室以及里面的软软的皮椅子,还有那个绝对幽静的环境,都让给地下各家族的头目去使用了。
银行里的治安保卫上作由精心挑选的一小支部队承担起来了:这支部队穿的是银行警卫班的制服。个星期六早上十点钟光景,会议室里该到的人都到齐了。除了纽约五大家族之外,还有全国另外十大家族的代表,只有他们那个世界里的害群之马芝加哥派排除在外。他们早已放弃了促使芝加哥派开化的打算,他们认为让那群疯狗也参加如此重要的会议是毫无道理的。
为出席会议的人专门设立了一个酒吧间和一个小餐馆。参加会议的每个代表,按规定只能带一个助手。大多数老头子都把他们各自的参谋当作助手带来了。因此屋里的年轻人相对说起来很少。汤姆黑根是一个年轻人,也是出席会议的全体代表中唯一非西西里后裔的代表。他是人们出于好奇心而注目的对象,是与众不同的怪人。
黑根知道如何检点自己的一言一行。他不轻易说话,也不轻易露出笑容。他像一个宠臣侍候一个国王那样,毕恭毕敬地侍候他的老板考利昂老头子:给他端冷饮,给他打火点烟,给他把烟灰缸挪到跟前,显得对老头子很尊敬,但却并不卑躬屈膝。
屋子里那么多人也只有黑根能认出四周墙上挂的画是些什么样的人。这些色彩鲜艳的油画,都是财界的传奇般的人物。其中一个就是财政部长汉密尔顿。黑根不由自主地觉得汉密尔顿也许会赞成这样的和平会议在银行里举行。再也没有任何东西比金钱更能使人心平气和,更能排除其他干扰而敦促人倾向于纯理性了。
出席人到达的时间安排在从上午九点半延续到十点正。考利昂老头子因为是这次和平会议的倡导者,有一种主人翁的责任感,所以第一个到会。他身上的许多优点之一就是准时。第二十到会的是在美国南部独霸一方的卡罗特拉蒙蒂。他是一个面庞特别清秀的中年男子,就一般西西里人来说,也算得上是个高个子。他衣服做工特别考究,发式也显得特别考究。看上去他不像意大利人,而更像杂志上刊印的、懒洋洋地躺在游艇上的渔业百万富翁。特拉蒙蒂家族原来是靠经营赌博维持生活,同他初见面的人,准也想不到当年他夺取现在这个帝国的政权时,所采用的手段是多么残酷。
从西西里出来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子。他来到佛罗里达安家落户,长大成人,受雇于控制着赌博业的美国南方小城镇政客联合组织。这些政客都是非常厉害的人,又受到非常厉害的警官的支持,根本没有料到他们会给一个初出茅庐的新移民打翻在地。他们没有料到他那么凶恶,同时他们认为所争取的目标实在不值得流那么多血,因而认为不值得同他硬拼。特拉蒙蒂采取从总收入中拿出更多的钱作为贿赂,把警察先争取过来。他再把那些经营业务而毫无创造性的土包子流氓一个一个地消灭了。特拉蒙蒂同古巴的巴蒂斯塔政权建立了联系,把大量的钱投入了哈瓦那赌场、妓院之类的娱乐场所,把赌徒从美国大陆引诱了过去。特拉蒙蒂如今拥有的财产已经数倍于一个百万富翁所拥有的财产,并在迈阿密海滩拥有一家最豪华的旅馆。
特拉蒙蒂由他的助手,也就是他的参谋陪着进了会议室。他马上拥抱了考利昂老头子,脸上还露出了同情的神色,表示他对考利昂老头子失去了儿子感到难过。
其他老头子也都陆续到达了。他们大家都互相认识,几年来他们先后都见过面,有的是在一般社交场合,有的是在接洽业务之时。他们每次见面都互相表现出了职业性的礼貌。在他们还都比较年轻、身体还没有发胖的日子里,他们都互相帮过小忙。第二十到达的老头子就是底特律的约瑟夫扎鲁其。扎鲁其家族拥有底特律地区的一个跑马场,在赌博业中也占有一大半片。扎鲁其这个人长的是圆盘脸,态度和蔼可亲,家就住在底特律地区很时髦的劳斯角的一幢价值十万美元的房子里。他的一个儿子通过联姻与一个古老而著名的美国家庭攀上了亲戚。同考利昂老头子一样,扎鲁其这个人也老于世故。同任何一个由地下家族势力控制的城市比较起来,底特律最少暴力事件。在该市,最近三年来只有两个人被处决,他不赞成贩运毒品。
扎鲁其带着他的参谋一道来了,两个人都走上前去拥抱考利昂老头子。扎鲁其满口嗡嗡隆隆的美国腔,原来的乡音极其轻微。他的动作很稳健,很有商人的气魄,而且心地善良,待人热情。他对考利昂老头子说:“只有您的声音才能把我喊到这里来。“
考利昂老头子鞠了个躬,表示感谢。他可以指望扎鲁其支持他。
接着到达的两个老头子是从西海岸来的。因为他俩在任何问题上都配合得很密切,所以也就同坐一辆汽车从那儿赶来了。他们两个,一个叫弗郎哥法尔孔,一个叫安东尼莫里纳瑞。他们两个比出席会议的其他人都要年轻一些,才四十多岁,穿的衣服也比其他人都显得随便一些,装束有点好莱坞的风格。他俩的态度也有点过分友好。弗郎哥法尔孔控制的是各制片厂的电影工会和赌博活动,另外还控制着一套复杂的、向西部各州的妓院供应女郎的供应系统。要任何一个老头子染上娱乐场所的风气都是不可能的,但是法尔孔却染上了这种风气。他的同行老头子理所当然地就不信任他了。
安东尼莫里纳瑞控制的是旧金山沿海岸一带的地区,在体育运动赌博方面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他是意大利渔民出身,拥有旧金山最好的海味饭店。他为拥有这样一家饭店感到很自豪。有一种传说,他开这家饭店因保证了物美价廉而赔了钱。他有一张职业赌徒的无表情的面孔。据悉,他同越过墨西哥边界来往于远东海洋航道的毒品走私活动也有关系。法尔孔和莫里纳瑞这两个老头子带来的助手很年轻,身体很魁伟,显然不是参谋而是保镖,不过他们也不敢把武器带到这样的场合。大家都知道,这两个保镖都懂得徒手自卫的武术。这,其他老头子感到好笑,却一点也不感到吃惊;即使吃惊,也并不比如果发现这两位加利福尼亚老头子身上带着经过教皇降福的护身符更吃惊。不过,必须说明的是,这种人有一部分是很虔诚的,笃信上帝。
接着来到的是波士顿的地下家族的代表,这是一位不尊重自己同行的老头子。据悉,他对自己的“臣民”也不正派,硬着心肠欺诈自己的“臣民”这是可以原谅的,各人都会随着环境来调节自己的贪心程度。不能原谅的是,他没有能力维持自己帝国内部的秩序。波士顿地区,暗杀事件大多,为争权夺利而开展的小规模战争大多,没有后台支持的个人蛮干活动也大多,对法律的嘲笑大明目张胆了。如果说芝加哥地下黑帮家族是些野人,那么波士顿地下黑帮家族就是一群流寇,不要脸。不要皮的蠢货,无法无天的暴徒。波士顿黑帮老头子的名字就叫多米尼哥潘查。他长得又矮又胖,正如另一个老头子所说的那样,他贼眉贼眼的,看上去像个小偷。
克利夫兰帮,也许是美国严格经营赌博业的地下势力中最大的,派来的代表是一个神态很机灵的上了年纪的人。他面容消瘦,头发雪白。他被认为是(当然罗,并没有向他指出这一点)“犹太帮,原因是他身边的助手大都是犹太人而下是西西里人。据传,要是他大胆放手蛮干的话,他早就会任命一个犹大人来当他的参谋。总而言之,正像考利昂家族那样,国为黑根的领导成员问题而被认为是爱尔兰帮。汶申特佛勒儿老头子的家族,更加准确地被称为犹太家族。但是,他所经管的组织,工作效率极高。尽管他的容貌有点多愁善感,但是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看到凶手就会头晕目眩。他统治的策略是:铁手上戴春天鹅绒般柔软光滑的政治手套。
纽约五大家族的代表是最后到达的。汤姆黑根特别注意到,这五个人同外埠的乡下佬比较起来,显得突出,引人注目。这五位老头子仍然保留着古老的西西里传统,都是“大腹便便的人物”从象征意义上来讲,表示着力量和勇气,从字面的意义上来讲,表示着心宽体胖,而这两方面的含义总是互为表里的,实际上在西西里也确实是如此。这五位老头子健壮、肥胖,大大的脑袋仿狮子头,脸上的各部位都显得很大,肉乎乎的大鼻子,厚墩墩的大嘴唇,胀鼓鼓的脸颊。他们的衣服并不怎么考究,头发理得也并不怎么细腻。他们是不讲究虚荣的实事求是的实干家。
有一个叫安东尼斯特拉其的老头子,他控制的是新泽西州地区和曼哈顿区西边的码头航运业。他经营着泽西南的赌博业,同民主党的关系非常密切。他凭着一支货运汽车队发了大财,这主要是因为他的卡车可以大大超载而通行无阻,不会遭到公路运输超重检查员的阻拦和罚款。这些卡车压坏了公路,然后他的修路公司又同州当局签订合同,再修补压坏了的公路。这种生意会使任何人都感到心里乐滋滋的:一种生财之道又带来另一种生财之道。斯特拉其也是个老脑筋,拒不经营娼妓业,但是因为他的生意主要是在沿岸码头,所以他不能不卷入毒品走私活动。在反对考利昂的纽约五大家族中,斯特拉其家族是最弱的,但却是地位最稳固的。
以做蒂里欧。寇尼奥为首的家族控制着纽约州北部地区,专门安排意大利移民从加拿大偷越国境,进入美国,经营纽约州偏僻地区的赌博业,对州当局决定批准给跑马场颁发许可证的议案行使了否决权。这位老头子的脸型就像整天价嘻嘻哈哈的农村面包师傅,那副好笑的样子能彻底解除你的武装。他的合法身份是经营一个规模很大的奶制品公司。寇尼奥是一个热爱儿童的人,衣袋里装满了糖果。他有许多孙子,他的同事也有不少信息,他希望能够遇到一个,用糖果来逗逗他。他经常戴着浅顶软呢帽,周围的帽边像女人的遮阳帽似的,稍稍向下垂着,这把他那个圆盘脸衬托得更显得宽大了,样子实在好笑。他是少数几个从来没有被捕过、其真实活动甚至从来没有遭到过怀疑的老头子之一。这样,他一直都是公民委员会成员,还光荣地被商会选为“纽约州本年度模范商人”
塔塔格里亚家族最亲密的盟友就是艾密里奥巴茨尼老头子。他经营着纽约市布鲁克林区和昆士区的一部分赌博业。他也搞一点妓女买卖,很霸道。他完全控制着国会岛。他还操纵着布朗克斯区和威斯切斯特县的体育运动中的赌博活动,也染指麻醉剂买卖。他同克利夫兰帮和西部帮关系密切,是对内华达州的开放城市韦加斯和里诺也感兴趣的少数几个精明能干的人物之一。他在迈阿密海滩和古巴都有分支结构。除了考利昂家族,他的家族在纽约,在全国就要算最大的了,他的势力甚至也扩张到了西西里。任何有利可图的非法勾当,他都要插一手。甚至谣传说,他在华尔街也有一个立足点,自从家族战争爆发以来,他一直用金钱和幕后活动支持塔塔格里亚家族。他的野心就是要取代考利昂老头子,使自己成为全国最强大最受敬仰的地下黑帮领袖,同时还要并吞考利昂帝国的一部分。他这个人很像考利昂老头子,但更合乎现代潮流,办事更深思熟虑,更有条不紊。他绝不应称之为老朽:他深受新冒出来的比较年轻、比较活跃、正蒸蒸日上的领袖人物的信任。他于冷静中显示出了伟大的人格力量,一点儿也没有考利昂老头子的那种热情;也许他此刻在这一群人之中算是最受“尊敬”的人物。
最后一个到达的是斐力普塔塔格里亚老头子。他就是支持索洛佐直接向考利昂权威挑战的塔塔格里亚家族的头目。但是,说起来很奇怪,大家却对他有点儿蔑视。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甘愿让自己受索洛佐的左右,实际上也真是被那只巧妙的“土耳其”手牵着鼻子走的。他应当对这一切动乱负责:这场风波大大影响了纽约各大家族的日常业务活动。另一个原因,他还是一个年逾花甲的花花公子,一个见到女人就追的色鬼,他也有充分机会满足自己的兽欲,纵情享受。
这是因为塔塔格里亚家族经营的是买卖妇女的生意。这个家族的职业就是组织卖淫,此外,还控制着美国各地的夜总会,因而有办法把任何一个有才华的人安插在任何地方。斐力普塔塔格里亚不惜诉诸暴力把有培养前途的歌唱家和喜剧演员抓到自己手里,也不惜采取威胁手段强行进入唱片公司,但是,组织卖淫却是这个家族收入的主要来源。
他的人品使在座的人都感到很不愉快。他整天嘀嘀咕咕,老是埋怨自己的家族企业开销太大了。洗衣店的收款单,上面开了那么多毛巾,把利润都吃光了(其实洗衣服也是他自己的);那些女娃娃都很懒,很不可靠,有的逃跑,有的自杀;那些负责接送妓女的也都不讲信义,很不老实,一点儿也不忠诚,好帮工可真难找啊;西面里血统的年轻小伙子很高傲,对这样的工作往往嗤之以鼻,认为贩运、糟蹋女人有损于他们的尊严;那些小阿飞宁愿扯着破嗓子唱歌,并在西装上衣的翻领上佩戴一个用复活节棕榈叶编的十字架,以表示自己的虔诚。因此,斐力普塔塔格里亚对部下说话总是大吼大叫、不通人情、趾高气扬。他最大的怒吼是专门冲着那些有权向他的夜总会和酒吧间颁发或者出售酒类许可证的实权人物的,他一口咬定,他付给那些掌官印的扒手的钱所培养起来的百万富翁,比整个华尔街的百万富翁还要多一些。
说起来也令人费解,他发动的那场进攻考利昂家族的战争差不多快要胜利了,但却没有给他带来应有的尊敬。人们知道他的力量首先来源于索洛佐,另外还来源于巴茨尼家族。还有,采取突然袭击,先发制人,但却没有取得完全胜利,这对他显然是不利的。要是他比较能干,这一切麻烦本来是可以避免。考利昂老头子一死就意味着战争结束。
因为他们双方都失去了儿子,所以合乎情理的结局就是考利昂老头子和斐力普塔塔格里亚两个人用正式的鞠躬来表示欢迎对方出席会议。考利昂老头子是大家注意的对象,人人都在端详他,想看出枪伤和失利在他身上留下”了什么痕迹。使人迷惑不解的是:为什么考利昂老头子在他的爱子死后要讲和。这,显然是承认失败,肯定有损于他个人的威望。这里面的奥妙,他们不久就会明白。
互相问寒问暖,互相斟酒祝酒,这样差不多又过了半个小时,考利昂老头子才在发亮的胡桃木桌于旁边就座了。黑根很谦逊地坐在老头子后面稍稍偏左的地方,让别的老头子都上前,坐在桌子跟前。助手们坐在自己老头下的后面,参谋紧挨着各自的老头子坐着,必要时便于提出意见和建议。
考利昂老头子首先发言,他说话的神态若无其事,好像他遭枪击、长子遭杀害这样的心酸事从来也没有发生过,好像他的帝国也不是一片混乱,他的家庭也没有四分五裂,弗烈特也没有逃亡到西部地区、处于莫里纳瑞家族的保护之下,迈克尔也没有秘密地躲在西面里的荒野地带。他说话的神态自然,说的是西西里方言。
“你们大家都来了,我要向你们表示感谢,”他说。“我认为,诸位光临,就是对我的关照;我应该向各位表示感恩。因此,我想首先说明,我到这里来既不是想同别人吵架,也不是想说服别人,而是想讲讲道理;而我要像一个讲道理的人所应做的那样,不遗余力使咱们大伙在分手时都能成为朋友。这就是我保证要做到的。你们中间有些人是了解我的为人的,了解我的人都会知道,我向来是不轻易地提出保证的。好啦,咱们还是谈生意吧。今天在座的都是讲信用的,咱们不必像那些靠字据过日子的律师要什么书面保证。
他停了一会儿,没有别的人发言。有的在抽雪茄烟,有的在呷酒。他们这些都是善于恭听他人意见的有耐心的人。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都是些罕见的人物,都是些拒不接受社会制约的人物,都是些拒不接受他人操纵的人物。除非他们本人愿意,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没有任何人能使他们屈从。他们都是些不惜采用欺诈与谋杀手段来维护自己的意志的人。只有死神才能使他们放弃他们的意志。另外就是完全彻底的讲道理,也能使他们放弃他们自己的意志。
考利昂老头子长叹了一口气。
“事情怎么会演变到这一步哪?”他为了提醒大家注意而提出了这么一个不必回答的问题。“好吧,这也算不得什么,许多蠢事已经是既成事实了。那些蠢事很不幸,很不必要。但是,让我对发生的事情谈谈我个人的看法吧。
他停下来想看一看,是否有人反对他片面地谈论事情经过。
“感谢上帝,我的健康恢复了,也许我可以为妥善处理这件事出一把力,也许我的儿子太冒失,大固执了。这,我不否认。不管怎么样,让我就事论事地说,索洛佐找我是想谈一件生意上的事情。在这件生意上,他要求我提供资金和政治影响,他说他已经得到了塔塔格里亚家族的资助。这笔生意牵涉到毒品,对毒品生意我是不感兴趣的。我是一个好静的人,这样费劲的买卖活动量太大了。我把这一点向索洛佐作了解释,在解释时,我对他、对塔塔格里亚家族都尽量表示了尊重。我非常礼貌地婉言谢绝了他的要求。我告诉他说:他的生意不会妨碍我的生意,我没有理由反对他以这种方式谋生。他把我的意思理解偏了,因而给咱们大家都带来了不幸。哎,生活嘛,就是这个样子。在座的每一位都有自己的一段心酸史。事情的演变不合乎我的意图。”
考利昂老头子停了下来,对黑根做了个手势,表示想要一杯冷饮。黑根很快地给他端来了一杯冷饮,考利昂老头子润了润嘴巴。
“如今我愿意讲和,”他说。塔塔格里亚丢了一个儿子,我也丢了一个儿子,我们两个对等了。如果人们都是不顾一切地满腹怨恨,那世界将成什么样子?西西里传统苦难的根源就在这里:人们忙于家族间的仇杀,根本没有工夫力争取全家老小糊口子干正事。这就是愚蠢。因此我在这里要说,让咱们恢复当初的和平局面吧。至于谁出卖了我的儿子,谁杀害了我的儿子,我在此之前没有采取任何步骤去调查了解。有了和平,我也不去调查此案。我有个儿子,他有家归不得。因此,我必须得到保证,当我把事情安排好,他可以安全回家的时候,不会遇到干扰,不会遭到当局的迫害。这个问题一旦解决了,咱们也许就可以谈谈别的事情了,谈谈与咱们利害攸关的事情。这样,咱们今天也许可以为咱们自己,也为大家,做一件有利的事情。说到这里,考利昂老头子激动而谦恭地表示:“这就是我的全部要求。”
效果很好,当年的考利昂就是这个样子,摆事实,讲道理,柔和而有韧性,说话的语气软绵绵的,但是,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注意到他自称健康良好,这就意味着尽管考利昂家族遭到了种种不幸,他却仍然是一个不可忽视的人物。大家还注意到,在他提出的和平要求得到满足之前,对别的事情的讨论就等于白搭。大家另外还注意到,他要求恢复旧秩序。尽管过去一年来他吃了大亏,一旦恢复旧秩序,他也不会再损失什么了。
不过,回答考利昂老头子的是艾密里奥巴茨尼,而下是塔塔格里亚。他说话简单扼要,一语中的,既不粗俗,也不盛气凌人。
“说得对,完全对,”巴茨尼说“但是,有一点点需要补充的是,考利昂老头子太谦虚了,有一点他故意没有说到,那就是实际上索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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