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了悲剧的意味,当然,此时此刻的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努力地走进对方,用他们的身体唤醒对方的激情。
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们才从桥洞里走出来,两人因爱都显得有些疲惫,但神情却是兴奋的。来的时候,两人是相跟着的,章卫平在前,王娟在后,王娟的脚步有些犹豫不定,现在王娟已把自己的半边身子交给了章卫平,她差不多是被他抱着往前走了。热恋中的女人是最容易失去理智的。此时的王娟,不管前面是刀山、是火海,她跟着章卫平不顾一切地往前走。
在回来的路上,两人坐着公共汽车,她依旧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她的手抱着他的胳膊,闭着眼睛沉浸在爱的甜美中。
当章卫平送王娟到家门口时,天已经黑了,她回过身望着他,他也望着她。他又产生了一种幻觉,他是站在李亚玲家门口,他送李亚玲回家,天上飘着雪花,周围是一两声真切的狗叫声。
他的目光迷离,一半清醒,一半迷醉的样子。
她终于说:去我家吧。
他清醒过来了,望着王娟。最后去见李亚玲那一幕又浮现在他的眼前,那一幕如一把刀深深地扎到了他的心里,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的心仍在流血。
一个声音告诉他:李亚玲已经结婚了,和她的老师。
他又一次惊醒过来。
听又说:到家里坐坐吧,你早晚都要见见我的父母的。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跟着王娟向门口走去。一直走进王娟的家,他才意识到,王娟的父母不是一般人,房子是四室一厅的那种,家里那台日本三洋电视正在清晰地播放着新闻节目。
在那个年代,别说日本彩色电视机,就是黑白电视许多家连想都别想。
王娟的父亲正在看电视,五十岁左右的样子,白衬衣,深色的裤子,一眼便可以看出,这是典型的干部装束。王娟的父亲很慈祥,见章卫平进来便站了起来,并主动地和章卫平握了手,然后就说:坐嘛,坐嘛。
那次,章卫平才知道王娟的父亲是卫生厅的副厅长,母亲是卫生厅一般干部,正在家患着病,脸色苍白,和章卫平打了声招呼便进里屋休息去了。
王副厅长有一搭无一搭地和章卫平说着话,王娟里里外外地忙着,又是倒茶,又是找烟。
当章卫平说出父亲名字的时候,王副厅长就睁大了眼睛,他不相信地又追问一句:你就是章副司令的孩子?
章卫平浅浅地笑一笑,王副厅长就把身子移过来,对章卫平亲热了许多,还亲自拿出一支烟来递给章卫平。
随后王副厅长说:章副司令是我的老师长呀,三一二师,那时我是副连长,回去问你爸,他肯定对我还有印象,那年大比武,基层干部中我得了个第一,还是章副司令亲手给我戴的大红花呢。
提起往事,王副厅长的脸上漾出了红晕,一副遐想无边的样子。
章卫平也没有料到,王娟的父亲曾是父亲的战友,在那一刻,他对王娟的情感又亲近了一层。
王副厅长又说:小娟你这孩子,和小章谈恋爱也不说一声,你看看这事闹的,你们俩要是成了,这是亲上加亲呢。好哇,好,你们慢慢聊,我去陪你妈去。
王副厅长也隐退了,客厅里只剩下了章卫平和王娟。两人一时无话可说,章卫平恍然地觉得眼前这一切是那么的似曾相识。他猛然想起来了,在李亚玲家,李亚玲的父亲那个老支书,他们坐在火炕上,窗外是飘着的雪花。李支书和他一边喝酒,一边聊家常,那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好老人,不知他此时在干什么?
又坐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说:我走了。
王娟看了他一眼,随在他的身后一直送到楼下,他立住脚,冲她说:你回吧。
她说:我家你也知道了,欢迎你常来。
他笑了笑,便向夜中走去,他走了一段,回过身的时候,看见王娟还立在门口向他挥手。
章卫平别无选择地和王娟恋爱了,接下来的一切就很正常了,两人约会看电影,逛公园。后来,王娟也去了章卫平家里,提起王娟的父亲,章副司令还是记得的。章副司令是这么评价王娟父亲的:那个小鬼能吃苦,他聪明,就是离开部队太早了。要是他仍在部队干,说不定也当上师长了。
关于王副厅长转业,还有一段小插曲,应该说是为了爱情才离开部队的。当年部队支左,王娟的父亲作为部队的军代表进驻到了医院,那时王娟的母亲刚从护校毕业,二十出头,水灵灵的。王娟父亲第一眼看见这个小护士,就被吸引住了。在这之前,王娟的父亲在农村老家是订过婚的,如果没有支左这段经历,说不定命运就会是另外一种样子了。可偏偏这时小护士像一头小鹿似的一下子撞进了王副厅长的胸怀,他无法忘记她。不长时间两人就坠入了爱河。农村的未婚妻发现了,哭着喊着来到了部队,要死要活的。部队领导就找王娟的父亲谈话,谈话的宗旨是:要前途还是要爱情。经过一段时间痛苦的抉择,王娟父亲还是选择了爱情。他转业了,那一年他二十八岁,是个风华正茂的部队连长。于是接下来就有了王娟,阴差阳错的,王娟又和章卫平相恋了。
当章卫平知道这一段小插曲时,心里就多了许多的感慨,当年那个美丽的小护士已经不存在了,王娟的母亲被病魔折磨得只剩下一个人形了。章卫平后来才知道,王娟的母亲已经得病好几年了,先是妇科病,后来胃又检查出了毛病,三天两头地住院,班都不能上了,人被疾病折磨得已经不成样子了。
有一天,王娟的母亲在病床前,一手拉着章卫平,一手拉着王娟的手说:孩子,差不多你们就结婚吧,趁我还有这口气,你们把婚结了,也算让我高兴一回。
章卫平发现王娟母亲的手很凉,王娟在暗自垂泪。王娟母亲把一双毫无光泽的目光定在他的脸上,这时的章卫平还能说什么呢。他避开王娟母亲的目光,点了点头。
接下来,他们就为结婚忙碌起来。
两人为结婚后住在谁家曾有过如下的议论。
王娟说:咱们结婚后就住我家吧,我母亲身体不好,她需要照顾。
章卫平说:照顾你母亲我没意见,但我不习惯。
章卫平也不想住在自己家里,那样的话,他感受不到自由。于是,他就给建委的领导打了个报告,申请要房子结婚,没想到,建委机关刚盖了一批宿舍楼,有许多人都可以搬进新居,腾出了一些旧房子,章卫平就分到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旧房子,找人粉刷了一下儿,又买了一些东西,王娟和章卫平就真的准备结婚了。
在筹备结婚的过程中,章卫平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竟一点儿也不激动,仿佛已经结过若干次婚了,对结婚一点也不冲动,甚至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神往,似乎是为了完成一次任务。
当忙完婚前的筹备时,他冷静下来,这时,他想到了李亚玲。这么多天的黑暗终于见到了黎明,当年李亚玲结婚时,她没有通知他,他要结婚了,一定要把这一消息告诉她。
结婚的头一天傍晚,也就是下班的时候,章卫平骑着自行车来到了中医学院附属医院的门口,以前在这里他曾无数次地暗中目送过李亚玲上班下班,他只是远远地看着她的身影匆匆在人流中走过。今天,他是来给她送请柬的,希望她能够参加他明天的婚礼。
终于,他看到了她的身影,她低着头匆匆地走着,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他看到她那一瞬,心脏陡然加剧地跳了起来,在这之前,他曾在心里对自己说:今天是给她送请柬的,明天我就要和王娟结婚了。当时他这么劝慰着自己,心里是平静的。可她一出现在他的眼前,不知为什么,他既紧张又激动。她在他的视线里都走出挺远了,他才喊道:李亚玲。
他一连喊了三声,她才听到,停下脚步,寻着声音望过来,发现了人丛中的章卫平。他向她走过去。
是你?她有些惊愕,但还是这么问。
这是两人那次在校园里分手后,第一次正式见面。那天在校园里,他的形象已深深地烙在了她的脑海中。
关于他的消息,是父亲来信告诉她的,父亲在信中说:章卫平回城了仅此而已,父亲一直为她没能嫁给章卫平而耿耿于怀,为此,父亲很少给她来信,她结婚的时候,父亲都没有来看一看。
章卫平在她的生活中已经淡淡地远去了,偶尔梳理自己心绪的时候,章卫平会从很深的地方冒出来。当然是和她的前途命运联系在一起的,如果当初没有章卫平,就不会有她现实中的城市生活。从内心里,她感激章卫平。有时她也想过,如果自己不和张颂结婚,而和章卫平结合又会是什么样呢?她不敢想,也没法想。她是一个很务实的人,她只想她身边能够摸得着、看得见的。
此时此地,她看见了章卫平,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说:是你?
他说:明天我要结婚了,这是请柬,希望你能够参加。
她说:你、你结婚?
在她的印象里,章卫平早就结婚了,说不定孩子都有了。现在才结婚,她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他还想说点儿什么,见她并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她只把那个装有请柬的信封放在挎包里,又用手拢了拢头发,他对她这个动作太熟悉了,以前,两人要分手时,她也是这么习惯地拢一拢头发。
她最后说:我知道了,要是有时间,我一定去。
说完,她低着头匆匆就走了。
第二天婚礼时,他在来客中一直没有看到李亚玲的身影。一直到婚礼结束,那一刻,他在心里说:我章卫平结婚了,结婚了。
然后他把手臂递给站在一旁的王娟,王娟挽着他的手臂,站在门口与参加婚礼的亲朋好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