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心中清楚。但在他的身体倒下时,他的灵魂似轻飘飘地脱离了肉身,朝院子飞了去。
“阿幸,你死在哪里了?”
阿幸没有回答。她伸出手,握住了长安的手,那只手不温不凉。
“你这女子总是不言不笑,唔,即使快心时也不笑。”
长安被阿幸拉着手,静静地在院内草地上走着。周围逐渐变成青灰色,难道月亮已经出来了?长安突然寻思,然而四周太过安静,他说不出口。
“大人烧了不少毛虫呢。”阿幸突然说。
“是啊。要是不管那些虫子,好好的树叶都被它们糟蹋了。”
“大人您喜欢那种味道吗?”
长安吸了吸鼻子,没有任何味道。
“阿幸,要去哪里?”
“去黑川谷。”
“黑川谷你摔下去的地方?”
“不,是被推下去的地方。”
“在我,是你掉下去的地方;在你,是被推下的地方?”
“接下来的旅途很是漫长。”
“无妨,反正有你在身边。”
“但是我半路上就会离去。”
“半路半路指何处?”
“我像毛虫一样在黑川谷被烧掉了。”
“啊,你你也混在那些尸体里了?”
“烧了之后便被埋了。在黑色杜鹃花下”
“然后,你就一直待在那里?”
“是,本来要长眠于彼,又被召了回来。就大人一个人”
“阿幸,走到哪里草都这么灰,难道这是”
“呵呵,大人终于发现了啊。这是通往黄泉的路,甚是漫长。”
长安想使劲甩开阿幸的手“来人!阿幸死了,变成神了!阿幸接我来了!”
长安被匆忙赶来的下人抬到洁白的被褥里,三个医士轮流给他把了脉,又检查了眼瞳。长子藤十郎木然坐在长安枕边,夫人闭着眼睛在胸前画十字。
“是中风。情况很是严重。”医士话音甫毕,藤十郎便猛地大声喊:“父亲!父亲!”
谁也无法得知,一个人在从生到死的旅途中会走过怎样的路,看到些什么。然而,有些人再也不能回首,有些人则得以在生死之间徘徊后,重返人间。这些人的回忆往往有一个共同处:行走在奇妙静谧的广阔原野上,唯原野呈现出来的色彩因人而异。有人说灰色,有人说一直是绿色,还有人说充满了薄紫色的光。他们是为了何样目的,去向何方?有过类似经验的人往往众口一词:在那时,他们刚开始想为何来此,便听到有人在背后叫唤,急回头一看,便重返人间。长安也一样。
“父亲!父亲!”长安也不知是藤十郎,还是次男外记,抑或是给青山成重当了养子的三男在呼唤,然而他终是折返了回来。
“啊,醒了。”长安听到医士道。
“我怎的了?怎的大家都来了?”长安已然忘记甩开阿幸的手后重返人间一事。众人围坐在枕边,让他心中疑惑,想要问个清楚,却张不开嘴。几年前,大久保长安曾经假装中风,把秘密埋藏在黑川谷,这次却真的中风了!难道他冥冥中便知道自己最终会死于此病?长安发现无法说话,便动动身子,做出要说话之态。藤十郎以为长安要作什么手势,便让他伸出双于;然而长安双手只是剧烈地颤抖,丝毫动弹不得。
“大久保长安再次中风。”翌日,庆长十八年四月二十一,江户的松平府里得到消息。此时,忠辉去了越后的福岛城,人不在江户。江户立刻派人去越后。府里诸多事情除了长安,无人知道,长安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张不开嘴、亦无法书写的长安,过了不到半日,便又陷入昏睡,鼾声如雷,如饮酒醉后或累极的模样。
“父亲父亲”
不只松平府上,大久保一门也有诸多事情要他一一吩咐。三个儿子不停地呼唤长安,这次却似唤不回来了若把长安散落各处的子嗣计算在内,他应有七男两女。对此,长子藤十郎只是有所耳闻,父亲究竟有多少儿女,他也不甚清楚。长安所到之处便有女人,恐怕实际数字尚在此之上现下,即使想问个清楚,也是不能了。
之后的四日三夜,长安仍是鼾声大作,完全看不出对“生”还有何眷恋。到了二十五日日暮时分,鼾声停止。不只鼾声停了,脉息也停了。
“大人归天了。”就算医士不说,大家也都明白:长安死了。
围在铺边的有五男一女、正室和两个侧室,以及十二个侍女,然而谁都不哭。经过了四日三夜的服侍,长安之死只是时辰问题,他们早就哭累了。藤十郎和外记都只茫然端坐。
长安身后事,万般茫然。
除了正室和两个侧室,于长安临终前赶来的十二个侍女之中,有多少人被他染指过,连藤十郎也说不清,也许无人幸免。最让人头疼的,是即使藤十郎和外记费尽心思堵上了其他私生子女的嘴,他们对于长安的交游也仍不清楚。先应将讣闻通报松平府和大久保忠邻府,然而,除此之外应该通报谁,他们皆是茫然。
女人竟开始议论长安的年龄。
“大人毕竟活到了六十九岁。”有人叹息道。
“非六十九,是六十五。”另一人更正。
“你们都错了。大人明明白白告诉过我,是五十八。”
藤十郎和外记呆住,沉默不语。岁数云云,必是父亲当日喝多了,胡乱与她们说的。
“不,是五十八,只是若太年轻就当总代官,会被大名轻视,才对外称是六十五岁,大人自己这般说。”
沉默许久,藤十郎和外记方命人把屏风倒过来,将父亲遗体挪到北面枕上。安置完毕,外记突然说:“接下来可不好办了。松平府和大久保府倒是无甚问题,然后该通禀谁家?”
藤十郎道:“必先通禀亲戚:信州的石川,备前的池田,江户的青山当然,还当去骏府”
外记的表情顿时僵住。
“是啊,最先必通禀骏府!”外记道。他妻子乃冈山池田辉政三女。池田辉政今年正月刚驾鹤西归,眼下府中正值孝期。方才,外记正想到要去池田府奔丧,突然便想到了骏府的大御所。辉政乃家康的女婿,自然会由骏府而想及家康。
“当先去向将军禀告,随后去大御所那里,行吧?”长子藤十郎不太确定地小声道。
“不。有了大御所才有将军。必须先禀报大御所。”
“是。让谁去?我们为丧主,不得离开。”
“这个自然。拜托服部吧。”
“唔,那就拜托服部正重吧。”
服部正重乃伊贺统领服部半藏正成次子。长安当年果断地把长女嫁与了他,不消说,自然是出于自己的打算——若要准确掌握天下消息,采取行动,有这样的亲戚甚是必要。服部正重的妻子已于两日前从江户到了此处。由于她在长安逝前一直侍候榻前,非常疲倦,现正在内室歇息。
外记立刻去寻她,托她请正重去骏府。姐姐自然毫无异议,她派了脚力快的随侍抬轿子,连夜离开八王子,赶往江户。
对大久保兄弟来说,有了服部帮忙,方约略松了一大口气。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仍然比不上父亲那般考虑周全。此时应请松平忠辉派使者前来。松平忠辉生母茶阿局此时在家康身边伺候。先由松平府通知茶阿局,再将长安的死讯禀告家康,自会平静得多。他们却派长安的女婿充任使者。这个女婿可是服部一员,而服部一门对天下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尽在掌握中。服部虽未拒绝做使者,却也没忘记警戒,因为大久保长安的名声已天下皆知。
一旦长安身故,本多父子自然会大肆反击。那时,服部作为长安的女婿,如何是好?服部觉得,大久保忠邻和本多父子不合,必另有原因,细加思量,必是将军继位时之事引起。大久保忠邻保荐越前的秀康,本多父子则推举现任秀忠。从那时始,两家便结下宿怨,到结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