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语,若是主公私下允许,他不会这么怒气冲天。正信方出去,作左卫门又怒吼了一声,向前跨近一步“主公接下来的指示不,不只是指示,主公心里一定已有决断。”家康没能从作左质问的眼神里读出什么,无言以对。
“第一是巩固西尾的海防,第二是改建冈崎城,第三是变更兵力部署。”家康不置可否地听着。隔扇已经泛白,小鸟开始在院子里啁啾,寒气却更浓。
“以上三点每个人都能想到,因此,我不用说,您也心中有数了。不过,我想知道,第四点第五点,也是否已经决断?”
“第四点,第五点”
“数正到了秀吉那边,他非常清楚主公之安排,秀吉也一定要问。我们必须认真地从各方面作好应对之策,让秀吉即使对我们知之甚详,却也奈何不了我们。”
“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作左目光如剑。“主公!第四,要立即抛弃狗屁面子,和小田原北条父子握手言欢。”
“第五呢?”
“这一点您是知道的。与北条氏搞好关系,并把秀吉提亲的事告诉他。”
“亲事?”第一次听作左说到此事,家康吃惊地反问。但是,这时作左默默地垂下肩,避开了家康的视线。他刚才还是咄咄逼人,一转眼就变得悲伤而忧郁。家康突然心中一动。
“你你和数正商量过了?”作左的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
“是吧?数正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刚才正信责问我。可是,无论如何,我都不恨数正。我似觉得,现在数正在某个地方,掉着泪,举步维艰”
作左抿着嘴沉默着,直如石雕泥塑一般。
“作左,为什么不语?房间里不是只有你我二人吗?”家康身体向前倾,道。
“呵呵!”作左似哭似笑,轻哂道“那么,主公认为我和数正商量好,施这些小把戏败坏家风?”
“不,我是想,若数正要找人倾诉,除了你,再无旁人。”
“主公真乃笨蛋一个!”
“哦?”“大傻瓜!三河武士的本质,就是刚正不阿、表里如一地遵行义理。”
“哦。”
“才智超群的武士,随处可见。可是,表里如一、遵行义理的家风,却不是三五年可以养成的!听了主公刚才的话,作左好生失望。”
家康凝目注视着作左卫门。这个耿介之人,竟能指责主君不当为叛逆者回护。
“所以,若数正有什么想法,也不会流露出来。而主公您竟把这件事看得这么简单!”家康无言。
“即使数正把真实的想法告诉了作左,作左也只会先把他拿下。我真没想到主公会这么看。您忘了最重要的东西,那便是三河武士的个性,和如磐石般守义理的家风!忘了这一点,抛弃了优良的家风,那些小把戏能成什么大事,我我对数正切齿痛恨!”
四周已然大亮,灯烛已尽“咝”的一声响,熄掉了。家康的心猛烈地跳动着,双眼发亮。作左满是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
“哦。我是大傻瓜?”
“主公,作左口不择言,多有得罪。”
“唉!你和数正都很可悲啊!”“不,数正可恨,他是个可恨的东西!”
“作左,我今日不去冈崎了。”
“那要做什么呢?”
“派使者去小田原,此事最为重要,故要先处理。”
“哦,第四点变为第一点了?”
“明日去冈崎,同时重新布置西尾的海防,着手改建冈崎城,及重新部署兵力。”
“接下来呢?”
“我要过凡俗人的生活。好,叫正信来吧,再让他们准备饭菜,咱们一起用饭。”说着,家康大声拍手叫人。
饭菜没有上来之前,本多作左卫门冷冷地注视着家康,好像还心有不满。家康感觉意外,总觉得作左似有话想说。看得出来,他是故意不说,饭间也只是默默地动着筷子。
作左一直到用完饭,也只是怒目而视,什么也没说。下人撤走了碗盘,家康道:“作左,你代我去冈崎。”作左不回答,却道:“主公不是说要先办小田原之事吗?”
“因此才让你去冈崎。”
“去会小田原的北条父子,是要讲究些方法。”
“我知。你是要我放下面子,向他们低头?你放心,我是想渡过黄濑川去三岛。如此一来,北条父子自然会认为我屈从了,心结也便解开了。”
作左卫门听了,怒形于色,故意大声咂嘴。“主公!”
“你怎的了?”
“主公真是可怜人啊!”作左说着,再度悲伤叹息,竟终落下泪来“没有办法,我作左只好这么说了。”
“哦,有什么话就说吧,只是不得太过分!”
“唉!”作左卫门压低声音“如出奔的数正有这种想法,怎么办?德川氏的好传统是刚直而遵守义理,但这还不够,因为我们面对的是秀吉这难缠之鬼,也得玩弄一些策略。不过,这些事若提出来和大家商量,家中诸人必会大吃一惊,而说这是家风的崩溃。既然如此,干脆不和别人商量,牺牲他一个算了。这些都是假设的。可是,如果数正是因为这个想法才出奔的,该怎么办?主公渡过黄濑川,向北条父子低头。若北条说:德川是只狐狸!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次才来向我们低头,真是个没有诚信、表里不一之徒。主公也不后悔吗?主公有没有认真考虑这些?”
作左在想什么?数正曾经对作左说过什么?家康不由得端正了姿势,心中一凛“作左,我知道了。”
“知道了?”
“我知道,我德川家康不得已做了平生唯一未守信之事。”
“那么,主公是说,北条父子不会相信您?”作左甚是惊愕。
“当然!若我渡过黄濑川,北条父子恐会认为德川家康终于向他父子低头了,便会如孩子般手舞足蹈。他们父子不会做对他人有利的事。但,秀吉却不知,还坚信他能稳住关东八州,坚信他是首屈一指的豪强。因此,我一定要去!”
家康顿了顿,语带双关道“若数正真是你所说的那种忠于信义之人,为了不愧对此等家臣,我不能不有所行动,须尽力做些事才是。”
本多作左卫门慢慢垂下头,悄悄用右手拭去泪水,数正的面容浮在他眼前,让他难以忍受。“主公,莫再说了!”
“明白了吗,作左?”
“不再生气了,主公毕竟还是为了天下人才低头的,不只是为了家臣!”
“当然,二者并无不同。”
“主公既然早巳想到了这一点,我老鬼还有什么不满?主公既能如此忍辱负重,作左也要努力地巩固内部。好,主公,我马上去冈崎!”
“去吧。”
“到那里,我要好好批评冈崎的人。他们竟不知身边的私通敌人者出逃,眼睛都长屁股上了!我要大大责骂他们。”
说着,作左低下头,站起身来,脸上泪痕未干。数正的影子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竟越来越清晰——数正,你是幸运,还是不幸?主公很了解你数正,足以说明你是个相当幸运的人。可是只有主公了解你的为人,整个德川氏却会永远把你当叛徒。如此一看,你又是天下最不幸的人。原谅我,数正!从现在起,我会经常指名道姓地骂你。你心明如镜,超凡脱俗,才会招来不幸。我作左,曾与你一起起誓,要超越寻常荣辱,助主公创造太平,我绝不辜负你
作左来到大门口,不耐烦地穿上草鞋,在晨曦中,急急忙忙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