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我的部署,就是胆小鬼。如果连我们自己都动摇了,织田的援军还能战斗吗?浑蛋!”
四郎沉默不语了。他怨恨地盯着家康。再也没有比家康更冲动的人了,他一定是被什么迷惑住了!四郎想。而家康则想,这个家伙怎么才能明白我的心思呢?他无比伤感。
人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去想去做,结局如何,只能由上天去决断。与其苟且偷生地做一个城主,还不如祈祷上天让自己战死沙场。家康虽然不能向众人明确表达这种心境,却可以说,他已成熟到可以和命运对抗的程度了。
“大人,看来您决心已定。我到底是不是胆小鬼,您且等着瞧。我定会让您改变看法的。”忠广低沉有力地说完,猛地站起来向帐外走去。
时间在凛冽的寒风中一点点流逝。已过正午时分。
武田的大军迎着寒风肃然前进,不疾不徐,重重地向三方原压过来。大久保忠世的弟弟忠佐和柴田康忠来到家康面前:“主公!敌人离我方只有半里之遥,请您准备下令吧!”
“噢。”家康应道。
二人高昂着头走向帐外,张口就叫:“小的们——”
“且等!”他们被渡边半藏阻挡住了。
“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了,还等什么?”
“且等。”半藏重复道“主公还是坚持己见吗?”
“哪有不坚持的大将?”
“可真奇怪。”半藏压低声音,歪起头“你们好好瞧瞧,敌人的阵势如铁壁铜墙一般,而我们却如此单薄。必须设法阻止主公”
“半藏,你难道想打击士气吗?”
“这不是士气的问题。我是担心主公。我还想再提醒他,你看可以吗?忠佐”
半藏的声音好像传进了家康的耳中。
“不可,半藏。”家康突然来到帐外,慢慢抬头仰视天空。风卷大旗,呼呼作响,感觉得到冬雪的气息。“快要下雪了。胜败在天,决一死战。”
“是。”半藏单膝跪地,似乎有话要说。
“你难道也和四郎左一样胆小吗?”家康凛然道。半藏凝视了一会儿家康,毅然决然站了起来。
“忠佐!”家康大喝一声。
“在。”
“照此下去,无法交战。你和柴田先到前面去,石川数正在阵前准备好火枪。”
“是。”
“以枪声为信号,我也率领贴身卫队前进。众人都要作好战死的准备。去吧!”
“是。”
风声愈来愈大,天空仿佛黄昏一般阴暗。大久保和柴田二人领着约二百个足轻武士率先出发。其他武将也不得不紧随其后。
嗵嗵嗵!嗵嗵嗵!作为信号的火枪声首先从左翼石川数正军中射向武田的先头部队小山田信茂阵中。双方发出巨大的呐喊,号声压过了风声,呜呜地响起。双方的战旗在迅速靠近。似有似无的粉雪乘风飞舞
家康骑在马背上,静观战场。有一支敌军冲向平手凡秀的队伍。寒风的呼号和战马的嘶叫在三方原上方交织
“报!”
“报上来。”
“石川数正已向外山正重和小山田发起攻击。”
“好!”“报!”
“报上来。”
“石川即将击溃小山田军时,渡边半藏从右后侧攻入,小山田军已瓦解。”
“好,告诉半藏,不要后退半步。”
“报!小山田军败走,敌方换上了马场信春的队伍。”
“知道了。立刻命令平八逼近对方,绝不后退半步。”时间已近申时。雪逐渐变得浓密,视线也越来越模糊,但送至家康处的军情并不那么悲惨。上天仿佛开始眷顾他!
“报!本多忠胜、神原康政、大久保忠世联手,已击溃马场信春。”
“好!”“报!”
“报上来。”
“平手凡秀遭三百余名敌人石头袭击,请求援军。”
“什么?用石头织田的援军即将崩溃了?”家康看了看右方“让忠次去解救。”口上这么说,家康内心却大吃一惊。平手左侧是佐久间盛政,盛政一败,敌人便会直奔他的贴身卫队。
“好吧,我也前去。吹号角。”
“是。”
就在侍卫应答着时,风雪中,一员战将雪人般纵马前来,大喊:“等等!等等”
那人在家康面前翻身下马“还是请主公观战,绝不要让贴身卫队向前推进。”
当家康看清楚来人是酒井左卫门尉忠次,立刻训斥道:“你为何离开队伍?浑蛋!”
“请斥责我吧。但大人千万不要继续推进。天近黄昏,风雪使得敌我双方很难辨认。我们已将这里当作死战之所,请主公千万不要卷进来,且继续观战。”
“报!”正在此时,一个骑兵摇摇晃晃地翻身下马。
“佐久间和泷川两军在小山田的攻击下,被迫撤退。”
“撤?”还未等家康开口,忠次首先叫了起来。
“忠次,你马上归队。”
“织田援军真是无用!”
“少废话!我也前去,吹号角。”家康大喊一声,终于也加入混战之中。
看到家康的旗帜移动,武田方立刻派出了名将山县昌景。山县率领着先行抵达东三河地区的山家三方众,作手、长筱、田峰三党,肃然出列。
雪下得越来越大,天地一片灰蒙蒙。家康和侍卫纵马直向前去:“不要后退,前进!”
山家三方众呐喊着围住了家康一众,家康愤然举起长枪。纷纷的大雪落在头盔上,一片雪白。
“护大人!”
“保护主公!”
大久保忠世和神原康政纵身跃马,来到家康前面。武田七手的先头部队逐渐呈现崩溃的迹象。
“现在正是击溃他们的时机,快上!”家康猛地挺起身,挥动马鞭。
“主公,危险!不要深入敌阵。”康政正要挡住家康时,家康的坐骑已如离弦之箭冲入敌阵之中。他似乎说了一句“跟上”但那声音被呼啸的狂风淹没了。武田军在冈崎人的犀利攻势面前被分割成两半。
正在这时,前方突然又出现了一队鱼鳞军。白底黑字、黑底白字书写的马印,那人无疑是武田四郎胜赖。
“名不虚传!”家康不禁在马背上赞叹道。虽然许多队伍败退下去,但总体阵形仍井然有序,果是不凡的布阵。
胜赖约有四千人马,家康勒紧马缰,准备退回。此时,一度被冲散的山县的人马忽然挡住去路,向他冲杀过来。向右手望去,只见洒井忠次的人马也已被挡住去路,开始溃散。
信玄当然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他在军帐中大声说道:“叫甘利余部来!”甘利吉晴死后,余部由米仓丹后代为统领,此前一直负责运送粮草。
“丹后,你不要管粮草了,立刻拿起长枪。今天的战役马上就要结束了。”
丹后出去不久,天色就暗下来。甘利余部的长枪让武田人的胜局变得更加明朗。
“将他们逼到悬崖边上,就召集起众将。”信玄一边听着混乱的厮杀卢,一边命令道。
这时,家康的身影已经消失。鸟居忠广大声喊叫着:“主公!您看我忠广是懦夫吗?”之后,他壮烈战死;紧接着,松平康纯也用年轻的热血染红了白雪。米泽政信战死,成濑正义也死了。在扔下大约三百多具尸体后,德川军被打散。家康疯狂地纵马来到犀崖边,紧跟他的只有大久保忠世一人。
“大人!不要停下。”忠肚大叫道“敌人正在紧逼上来,后面有水多忠真,快跑,快跑!”
家康故意停下马,看了看身后。他的表情十分骇人,双眼燃烧着火焰,脸紧绷着,声音像干裂了似的:“断后的是忠真吗?”
“正是。”忠世回答。
“我放心不下。我去看看。”
“大人!”忠世神色严厉地站在了家康而前。在雪光的映照下,天地间很明亮,可以看见人影在活动,不少人掉下了悬崖。“您不像平日那样了。我陪您立刻撤回城里。”
“不!”家康又吼起来,感到自己悲哀而可怜。
忽地,有三条黑影挡在了家康面前。
“浑蛋!”家康一边吼,一边挺起长枪向其中一个黑影刺去。大久保忠世则率先向另两个黑影发起了攻击。
“大人,快走!”
“不!”家康认为自己的命运已注定,他好像下定了决心,一步也不后退。又有两条黑影从悬崖边上冲了过来。
“哦,是大人吗?”本为家康骑兵侍卫的忠世之子大久保忠邻和内藤正成,都丢掉了坐骑,徒步赶到这里。他们铠甲和头盔上染着一团团黑色,大概是血块。
“大人本多忠真已经战死了。”
“那么,谁在断后?”
“是内藤信成。主公,赶紧撤退!”
家康一时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更加坚定了绝不后退的决心。自己的人生难道就此结束了吗?他突然热血沸腾:“忠邻、正成,马上返回!助信成!”
“大人!”忠邻又叫喊起来“大人真是糊涂。忠真和信成都是一心想让大人平安撤回城内,才拼死厮杀的。您难道还不明白吗?”
“忠邻,闭嘴。”忠世训斥道“大人,请快快撤回城内!”
忠世刚牵起马缰,右手的灌木丛中忽然传来声响。那是武田方马场和小幡的伏兵。“德川在此!莫要让他逃了。”
家康回头看去。就在这一瞬间“砰”的一声枪响,震动四周。弹丸紧贴着马头呼啸而过,打在了悬崖上。战马嘶叫着腾空而起,仿佛一棵参天大树。听到这个信号,城伊庵方向顿时射过雨点般的箭矢。
骑兵武士和贴身侍卫已经和敌人陷入混战,敌我难分。家康扔掉长枪,猛地拔出了刀。他刚要从马背上跳下时,一个人大叫着向他的战马跑来。
“大人!我来晚了。”
家康根本看不清对方。在黑暗中,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已低到几乎听不见:“谁?”
“夏目正吉前来迎接大人回城。”
“住嘴!”
“大人!我带来了二十五名骑兵。一定能够阻挡敌人。请大人即刻回城!”
“不!你认为我会苟且偷生吗?浑蛋!”
“什么?”正吉忽然睁大了眼睛“真是昏了头。大人难道是一介小卒吗?”
“什么?你说我是小卒?”
“对,小卒!”夏目正吉全身颤抖着,怒吼道“大人只顾一时义气,而忘记了指挥全军的大任,这难道不是小卒吗?”
家康颤抖着身子,却发不出声音。
“不要迟疑了。我来装扮成您。快!”正吉粗暴地将家康的马头拨转向滨松城,挥起长枪朝马尾刺了一枪。
战马沿着悬崖边铺满白雪的道路狂奔。家康好像还在吼叫着什么,但他的马为紧跟其后的畔柳和大久保父子所鞭,不停向前狂奔。他的身影消失后,夏目正吉跳上了马背。
“德川家康在此,不要命的就过来!”他的声音在雪地上回荡,挺起长枪,转眼间就将两个敌人从马背上挑了下来。
“这是我最后的战斗。大家冲啊!”二十五骑武士一起冲入敌阵中。不到半刻,夏目正吉连同二十五人都去了另一个世界。
武田军还在执著地追击。其间,天野康景一度追上家康,而成濑小吉则曾经超过家康。大久保忠邻不见了踪影,只有忠世还留在家康身边。高木九助为了激励众人,故意在途中乱窜。他举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个和尚的脑袋:“高术九助已经取了武田信玄的首级”
家康在滨松八幡社大楠树前停下来,这时,人已经极度疲乏,战马也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下马歇息了片刻,然后面无表情地进了滨松城。这一战,可以说是一败涂地。
只有高木九助还在黑暗之中大声叫喊:“高木九助已经取了武田大将信玄的首级。大人回城了。快开门!”
纷飞的雪花笼罩着悲剧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