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咏,他不过是向家臣们表明:看,我还是这么健壮,不要心生异志!
越来越多地触碰到广忠内心深处的苦闷,她的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开始时,她为自己只是于大的替身而悲哀。但现在,那种悲哀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反而希望自己完全变成于大,变成那个让广忠如此牵肠挂肚的女人。
阿春的想法不可避免地在日常生活中流露出来,煎汤喂药,劝进饮食,广忠将这些一一看在眼里,愈加宠爱她。她开始在内心深处感谢于大,甚至觉得,自己能够像她,实是造化施福。
阿春回到房间后,忽然想去看望表兄八弥。八弥伤势严重,远甚于广忠。他当初大腿受伤,摔倒在水田里,苏醒后,还不知已身陷敌阵,竟然还能四处寻找广忠,拼命厮杀。连广忠都说,他能获救实乃奇迹。
看到对自己一往情深的阿春,广忠道:“去看看八弥,你们毕竟是表兄妹。”
得到了广忠的许可,阿春已去探望过四次。八弥保住了性命,但失血过多,倦怠不堪。
阿春收拾好被血浸透的铺盖卷儿,出了房间,一个侍女拦住了她:“奴婢是田原夫人派来的。”
“夫人找我?”她望了望走廊,阿枫表情僵硬地站在那里。阿春毫无戒心,以一双清澈的眼眸望着她。阿枫好像要逃避她的视线,絮絮叨叨解释起来:“田原夫人有话想当面对夫人讲,派我来请您过去一趟。”
“有话要当面对我讲”
“可能是有关大人伤势的事”
“为此特意”阿春想赞一声深明大义云云,但说不出口,她不习惯像一位城主夫人那样说话。当然,她更没想过要拒绝。
“有何事?”阿春一边想,一边道:“那么,请你带路。”便急急地随阿枫去了。在十七岁的她眼中,阿枫乃是个久经世事的女人。阿春沉浸于被广忠宠爱的聿福中,哪知道田原夫人对她的怨恨?
到了内庭外门,她让侍女回去了。二人直接出了被称为“竹千代之城”的八幡苑,径奔田原夫人所居新城而去。秋高气爽,阳光洒满大地,阿春对于第一次和夫人见面并未感到什么异常。大概是她认为自己和夫人都为广忠所宠爱,有着莫名的亲近感。
“夫人一向可好?”
听到阿春这样问,阿枫不禁高声笑起来:“您大概是清楚夫人和大人的事,暗自高兴吧?”
阿春没有细细体味话中深意。“不不。”她喃喃道。阿枫又笑了,但没再说话。
蜜橘一片深红,只有模树和松树四季常青,枫树和漆树的红叶点缀其间。菅生川倒映着白云。
阿枫走到大门时,回头看了看阿春。“这座新城和八幡苑比较起来,哪一个更气派?”
忽然听到这样带有讽刺意味的话,阿春不解地嘀咕了一句,便毫不犹豫地脱下草鞋。来到这里,她有点紧张,但不害怕。
“请进。”
阿春模糊听到阿枫的话,便远远跪伏在地。“阿春来看望夫人。”
没有回答,阿春静静地抬起脸,她不禁颤抖了一下。田原夫人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正锐利地盯着她,沉默不语。但仔细看去,她紧闭的嘴唇好像在微微地颤抖。
“夫人。”阿枫道“看上去阿春夫人似有身孕了”
阿春顿时脸上发烫,慌忙将衣袖放到膝盖上。她并没有觉察自己有孕。
“阿春”田原夫人终于开口了,她犀利地将阿春上下打量了一遍。
这个女人每日被广忠爱抚只这种想法便足以让她眩晕。她不但享受到爱抚,竟还有了身孕!田原夫人长叹一口气,醒过神来。她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群狂舞的蛇,一股热血顿时直冲脑门,尔后又仿佛猛地坠落下去,坠人无底深渊。她厉声道:“阿春!”
“在。”
“你,就这个样子到我面前?”
“是。遵遵命。”
“你那样做对得起大人吗?”
“夫人是说”
“厚颜无耻!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阿春顿觉天旋地转,面红耳赤地低下头。她并不认为自己已有舟孕。
“你受到受到大人的宠爱了吧?”
“是。”
“那么,你在我面前说清楚。这次安祥城之战后你还蒙宠如旧吗?”
阿春不太明白田原夫人究竟为什么发火,她又想知道些什么。难道是怪她每天缠着负伤的广忠?那完全是误会。“阿春没有”
“没有?”
“是大人主动的”
“哼,大人大人主动”
这句话在夫人听来,是多么痛心。
“啊!”阿枫惊叫着站起身,因为田原夫人突然抓起一束准备送给广忠装饰卧房的桔梗花,狠狠向阿春砸去。“居然居然居然不知羞耻地口口声声大人大人!不能再纵容你了,不能再纵容了!”她不断拿花砸向阿春,落花遍地都是,苦味溢满整个房间。
“请原谅。夫人。请原谅”阿春蜷缩着,不断致歉哀求。她头发零乱,衣襟上落满花瓣,脸上尽是青色的汁液。“请原谅”
“哼!快说,那个孩子的父亲是谁?”
“孩子的父亲?”
“你还想抵赖吗?那不是大人的孩子。城里谁不知道那孩子是你和八弥私通怀上的孽种。假大人的名义假大人的名义”
田原夫人狂乱地大声喝叫,阿春已经停止了赔礼。听到八弥的名字,她心里涌起一种不可思议的反感。她虽然出生于足轻武士之家,但过去的生活也算自由自在,那些情形此刻又突然浮现在她面前。她本能地感觉到夫人在嫉妒,蓦然发现一切都是阴谋。既然如此,道歉怎能了事。夫人想把她驱逐出去。她明白其意,只是咬着牙任凭对方辱骂。
田原夫人继续辱骂不止。阿枫静静站在夫人右边,观望着这一切。
“你为什么不说话?”夫人粗声喘着气,住了手。
“大概是感到羞耻吧。”阿枫笑道“既然大家都这么说,无论如何也开脱不了。”
提到广忠,阿春颤动了一下,但仍然没有说话。她不想作任何解释,也没打算痛哭流涕。
此时足轻武士的生活非常贫苦,女儿长到七岁,如果能做一身新棉袄,同伴们便羡慕无比:“她真幸福。”阿春就是生于此种环境,如今,这股足轻武士之血气,在她的身体里苏醒了。
“既然大人有令,该怎么处置她?”阿枫开口问道。
还没等田原夫人回答,阿春抢先说道:“大人没下命令。”她充满自信,声音冰冷。主仆人不禁略有慌恐地对视了一眼。
“就借大人之命杀了我吧,杀我吧。我去看望八弥,正是大人的意思。”
“住口!”阿枫脸色发青。如果事情败露,田原夫人显然没有承担责任的能力。阿枫脸色青紫,阿春却因为不屑和轻蔑,双颊泛红。她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人。
“就这样耗着,还是”阿枫的手伸向怀中取剑。阿春缓缓地将视线转向田原夫人。田原夫人仍然攥着那株只剩下花茎的桔梗,全身瑟瑟发抖,肩膀颤动,呼吸急促,眼中的怒气开始消退,逐渐转为恐惧。她心中充满憎恨和困惑。她一瞬间的情绪波动,决定着阿春的生死存亡。这是一次悲哀的对决。
阳光十分耀眼,简直令人无法忍受。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歌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