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河守妹婿亲自出来迎接冈崎的孤儿本身已经算是特例,但竹千代好像把他当作了供使唤的下人。若不是父亲阻止,阿鹤定会大发雷霆,将对竹千代的满腔怒气发泄到雅乐助身上。但亲永面无表情地轻轻拍了拍阿鹤的肩膀,道:“那么就明天吧。”然后便出了房门。出门后,他才转脸看着阿鹤道:“这是今川大人的命令。不要训斥他。”
“但是,他也太不懂礼数了。”
亲永没有回答。“相貌不凡”他自言自语着“在同龄的孩童中,只有竹千代的脸庞这样丰润大方。”
“父亲,你又在提面相!”
“对。我研究面相已近三十年。迄今为止我所见到的人中。武田少主的面相是最好的,但竹千代却绝不逊于他”
“父亲这么佩服,那是否也和今川大人一样,要我嫁给那个乡巴佬?”
“也许吧。如果你年纪再小一点。”
听了父亲的戏言,阿鹤努力忘记竹千代带来的不快。“您既然那么欣赏他,年龄大也没关系呀。我嫁过去之后,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敲他那宽阔的额头了。”她扬扬得意地说。亲永不睬她,默默地思索着,走进了自己的府邸。
雪还在无声地飘落。看来晚上仍会继续。
阿鹤回过头,风尘仆仆的阿部新四郎正从里面闭上竹千代住处的大门。那个尼姑还没回去就关门了。她究竟是什么人?阿鹤想想,接着又猛地摇了摇头。大概是因为父亲的话,竹千代的面貌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竹千代的脸并不那么高雅,也没有绝顶聪明的感觉。但阿鹤心中愈是憎恨,竹千代的那张脸便愈加清晰,而他那些侍从的面孔却一个也想不起来了。阿鹤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一个孩童惹得如此不快,不禁心中气恼。
阿鹤慢慢忘却了竹千代。但不料在正月初一的新年宴会上,她又一次见到了他,而且还目睹了一幕意想不到的场景。按例,正月初一,在骏府的大名和官员自不消说,京城来的公卿、家中的诸将都要聚到义元府邸外面大厅,向义元恭贺新年。接下来,义元会赏赐屠苏酒给众人,并由阿鹤和阿龟给众人斟酒,这一习惯已经持续了三年。
当日天还未明,阿鹤就起了床,梳头,化妆,穿上崭新的和服,赶在父亲之前登上城楼。她穿的和服也是义元赏赐的,松纹为底,染上丹顶红。这件和服令骏府人引以为豪。
正面坐着义元,其右雪斋禅师。他们表情冷静严肃,不像是在过胜利后的第一个新年。左边是义元的岳父——甲斐武田信玄之父信虎人道,他眼放凶光,打量着周围。大厅里,以小田原北条氏康派来的贺使为首,依序坐满穿戴整齐的大将,他们周围则围着骏河人引以为豪的漂亮侍女,她们衣着华丽,态度殷勤。
在往常,如果天气晴朗,窗户也该打开。那样,初春的富士山映衬着泉石清奇的庭院,会给宴会增添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义元之子氏真没有露面,据称是因为伤了风寒的缘故,他的威容据说连京城的将军也无法企及。
阿鹤手捧酒壶静静坐在义元身边,因此场面而兴奋无比。按照义元的指令,武将们轮流饮酒。他们接道酒杯,便恭恭敬敬施礼,虽然在雪斋禅师和被儿子流放至此的信虎人道面前很是紧张,但碰上女子的炽热目光,立时满面通红。宴会进行到一半时,忽听义元道:“冈崎的竹千代来了吗?”
阿鹤早已将竹千代忘得干干净净,看到义元盯住靠近入口处的一个角落时,她才猛然想起。顺着义元的视线望过去,竹千代在雅乐助的陪同下,正静静坐在不为人注意的角落。
“竹千代竹千代”义元招手叫道。他好像要借这次宴会,把竹千代介绍给诸人。
“在。”竹千代应了一声,站起身。
“到我这里来。”
竹千代慢慢穿过人群,在阶下上首坐下。
“大家记住。他是冈崎松平清康的孙子”
义元话音未落,众人的目光早已聚集到竹千代身上。
“恭祝诸位新年愉快。”竹千代朝四座郑重问候道。
“噢,真是个好孩子,好孩子。热田怎样?你也要像你祖父那样呀。”
义元严肃地向阿鹤示意“阿鹤,给竹千代斟酒。”
看到竹千代过于冷静的模样,阿鹤又想笑,但她终于控制住,恭恭敬敬抱着酒壶,走到竹千代面前。竹千代郑重地朝阿鹤点点头。“噢,你辛苦了。”他的声音洪亮而清澈,风度丝毫不逊于在座的所有年轻武士。
“噢,竹千代认识阿鹤?”义元惊问。
“是。”
“在哪里?何时?”义元逗乐般地看看阿鹤,又看看竹千代。
阿鹤的脸顿时绯红,但竹千代却落落大方道:“竹千代抵达骏府那日,她特意前去迎接。”
“噢,阿鹤特意去”
“是。那天还下着雪”竹千代一边说,一边让阿鹤斟上屠苏酒,然后一饮而尽,将杯子还了回去。
“阿鹤,真的吗?你在雪天前去迎接竹千代?”义元看着阿鹤。阿鹤从来没像今天这样难堪。她不过是因为好奇而陪父亲过去,但经竹千代这么一说,仿佛她是有意前去迎接。而且今天,这个三河人在她面前仍然没有改变说话的语气。
阿鹤一时无地自容,点头小声道:“是。”
义元大笑道:“哦?那就是说,你认真考虑过我此前说过的话。竹千代——”
“是。”
“你喜欢阿鹤吗?”
“喜欢。”
“怎么,嫁给竹千伐吧。”
竹千代忽然想起了信长,因为信长曾经对他提过此事。
“是。”
“你同意嫁给竹千代?”
“既然是大人的命令,奴婢不得不从。”
“不得不?你并不那么想嫁给他?”
“是。”
“哈哈哈哈。好,我明白。阿鹤,你还没有痴情到非他不嫁的地步。”枯燥乏味的新年贺词似乎让义元腻烦了。“阿龟,你和竹千代站到一起。”义元又招手叫过吉良义安的女儿。十三岁的阿龟落落大方。她穿着一件龟纹和服,来到竹千代身边,安然坐下。众人不禁面露笑容。
“竹千代,这个姑娘怎样?”
竹千代直直地盯着阿龟,从头发到脚细细扫了一遍。这个姑娘在竹千代眼里显得很美。阿鹤出落得很成熟,皮肤白皙柔滑,胸部也甚丰满,但竹千代却觉得她与自己总有些不对劲。但阿龟肤色柔和,就像刚刚泛起红晕的蜜桃,隐隐散发出馥郁的香气。“真美!”他觉得阿龟更可亲。
“哦?阿龟很美?”
“是。”
“若你喜欢,什么时候都可以拿去。”
“是。”
阿龟好奇地看着竹千代,阿鹤则已经羞得抬不起头。阿鹤没想到,在这初春的贺年宴会上,刚刚来到骏河的三河小子竟然说出如此赤裸裸的话,并将自己与阿龟比较
听了竹千代这么一说,座中众人不由打量起面前的两个姑娘来。阿鹤显然已经成熟,而阿龟尚显稚嫩。但正如竹千代所说,再过两年,阿龟必会出落得更加美丽大方。阿龟身上有一种柔媚、娇俏和端庄之美;而阿鹤则天性要强,全身透露出一种泼辣。
“你喜欢哪一个?”
“喜欢阿鹤小姐。她肌肤雪白,身材丰满”
“我和竹千代一样,觉得阿龟小姐更好。她清澈的双眸中蕴藏着至纯的贞洁和无穷的智慧。”
众人嚷了起来,年轻人多喜欢成熟的阿鹤,而壮年武士则更欣赏阿龟。这些窃窃私语都被阿鹤听在耳中。她感到一种莫大的屈辱,想躲到某个地方大哭一场。
“哦。竹千代还是喜欢阿龟。那么,阿龟给竹千代斟酒吧。”
“是。”
“阿龟,再给他斟上。”
酒过三巡,义元才放过竹千代。竹千代缓缓施了一礼,在众将的注视下走向自己的座位。突然,他大步流星朝廊后走去,而不是朝自己的座位。
“少主!座位在这里,在这里!”雅乐助低声提醒着,但竹千代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猛地撩起衣衫,若无其事地撤起尿来。
“啊!”不但阿鹤,看着竹千代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竹千代哪里只是失态,这简直是骏府有史以来最新鲜之事。他不是弄错了座位,而是憋了尿,便跑到高高的廊后找地方撒尿。
“少主!”雅乐助叫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甲斐的武田信虎抖动着肥胖的身体,爆发出一阵狂笑。“有趣!这小子真是长了豹子胆。大大有趣。哈哈哈。”
义元也不禁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