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父亲猝然故去,织田信长猛地踢开被褥,坐起身来。浓姬亦刹那变得满面苍白,一时茫然若失。但她不愧是斋藤道三之女,立刻起身穿好衣服,并将小袖和服和小衣拿到信长枕边。信长看一眼,心中承可。那不是丧服。她在暗示他,应秘不发丧。
“阿浓!”
“您赶紧换衣服。”
“休要着急。人已经死了。”
浓姬默默地双手合十。当她睁开眼睛时,发现信长眼里簌簌落下泪来“人生短短五十年他却早去了八年。”
浓姬突感心中悲痛,不禁低声哽咽起来。
“阿浓!”
“嗯。”“不要哭了。与三河的竹千代相比,我多享了十数年父恩”
“是。”
“穿衣吧。”
浓姬忍住泣声,帮信长穿好衣服。信长却终是思绪未息。竹千代虽孤苦为质,但冈崎内部却团结一心。织田氏外患止息,却内忧大炽。世人都自会说,此乃信长咎由自取。其实,无人能明白信长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无奈心境。
系上袴带之后,信长用力拍拍肚子,说声“好了”他恐已想好如何面对父亲的猝死了。浓姬从刀架上取下大刀,递给信长。
“阿浓,”信长脸上露出笑意,却马上流下泪来“不会让你看到织田信长第二次流泪。你不要笑话。”
“是是。”
“父亲留给我一宗巨大的遗产。你知道是什么?”
浓姬摇头。
“他在最后方明白了我。他说,只有我才能实现他未竟之志他相信了我。”
“父亲大人的志向?”
“你马上就能明白。尾张一国之守算甚?比起振兴织田氏,还有更大的事等着去做!”
浓姬突然想起,这些话,信秀也曾对平手政秀说过。“只要有在下在少主身边,断不会让织田氏败落。”在他们讨论继承人问题时,平手政秀这样对信秀说。信秀当时笑道:“织田氏若是败亡,也没有办法。但你若能辅助他,万里江山自由他纵马驰骋。”
“家中诸事都拜托你了。”信长说完,快步走出卧房。
“少主到!”
座中顿时喧哗起来。这个臭名昭著的年轻人究竟如何控制局面?或者,他会怎样辱骂和嘲弄重臣?众人饶有兴趣等待着,幸灾乐祸之意弥漫大厅。
还未见到信长的姐妹和土田夫人的身影,表面上,乃病重的信秀召见重臣们商议后事。除了平手、林、青山、内藤四家老之外,织田玄蕃允、勘解由左卫门、造酒丞也在座。佐久间、柴田、平田、山口、神保和都筑等家臣均在。信长的兄弟中,只看到信广和信行。信长的妹婿信清也从犬山城赶了过来。
“少主,这边请。”看到信长,平手政秀招手让信长坐到信行上首。
信长没有理会平手,大步走到父亲身边,弯下腰去,手放在信秀额上。
“少主!”看到信长荒唐的举止,平手政秀和林佐渡几乎异口同声惊道。但信长置若未闻。
“他已经冰凉了!”他自言自语着,但声音响亮得满座皆能听见。“往生极乐世界。为何不让枕头朝北?为何还不献上鲜花和香烛?”
“少主!”
“还未发丧呢。”
“哼!”信长翻着白眼“就这样放着一个死人?听着。马上将遗体运回古渡本城。”
“信长公子。”犬山的信清望着神情悲苦的信长,道“请您先坐下。何时发丧事关重大。”
信长盘腿坐下“为何?”
“现今东有今川、西有北畠(zai)、北有斋藤,均在时时窥视着我们。将主公运回古渡城我无异议,但就此回去,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乘轿回去?”
信长挥挥手,道:“不必。”
“您是何意?”
“那种小聪明怎能骗得了敌人?”
“兄长。”信行向前挪了挪“外间传言父亲是在和岩室夫人同床共枕时去的,你难道就不觉难堪?那样是否合乎孝道?”
“信行!武士未死在战场上,而是在榻榻米上往生极乐世界这是多么难得的福气。和爱妾同床共枕气绝,更为父亲之死增添了荣光。那些笑话父亲的家伙内心羡慕还来不及呢。父亲岂会喜欢你那种孝道?”
“少主!”平手政秀忍耐不住,扯了扯信长的袖子。
“实际上”从末席传来声音“主公有遗言,无论如何必须在此向各位公布。”
“遗言?”人们不约而同望向出声之人。说话人乃柴田权六。权六神情诡异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包裹。
“嗯,遗言?拿上来。”信长声音沉稳,自有一种震慑的力量。
权六犹豫起来。他本以为信长会惊慌起来。遗书当然是伪造的。信秀没有留下遗言,岩室夫人也没有写下任何字句。权六本来想着只要向众人宣读一遍即可由于众臣对信长的反感,只要读一读伪造的遗书便足以达到更废信长的目的。而且信长越愤怒,对信行一派越有利。若信长胡乱对遗言生疑,众人自会更多怀疑起信长的品性:如此一人,可堪大任?
“嗯?有遗书太好了。”信长道“我来读给大家听,拿来!”信长沉静地催促道。权六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信长从权六手中接过遗书,先在额上触了两下,然后直接装进了口袋里。“宣读遗书之前,我想问问父亲弥留之际的事情。信行,你当时可在场?”
“在场。”信行答道“我过去时,父亲大人尚自清醒”
“哦。”信长摇手止住信行“好个不孝之子。”
“兄长何出此言?”
“既然清醒,为何不立刻将父亲大人移到这里?你刚才不是说父亲大人和岩室同床共枕时气绝吗?还担心被世人笑话!”
“这我是说过。”
“信行,你难道在愚弄我?若确是在爱妾身边气绝身亡,世人笑话也就罢了。但父亲尚自清醒,你却不将他搬离卧房,故意让他受世人耻笑到底是何居心?”
“这”柴田权六忍耐不住,开口了。
信长笑着摇了摇手“我明白你的一片忠心。你好好待着。信行!”
“兄长。”
“权六说这份遗书是岩室笔录的父亲遗言,你确信?”
“啊这我当时不在场。”
“你不知?不知便能相信?好!我明白。你既然在父亲一息尚存时见了他,他却没有让你代写遗书,而要女人去写,也难怪不足为凭。这封遗书就由我保存吧。权六!”
“在。”
“为慎重起见,我还有一事要问你。”信长带着讽刺的微笑。
权六顿觉毛发倒竖。信长远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简单。若此时继续纠缠遗书之事,信长定会不耐烦地摆着手说:“知道了知道了。因为你的愚忠,被女人欺骗了。”若是信长叫出岩室夫人来对质,事情就更糟糕。
“为慎重起见?您是指”权六腋下冷汗直冒,他惴惴地望着信长。
“无他,发丧之事而已若不加掩饰直接发丧,也许会有人欺我信长,领兵攻人尾张,你认为那人可能是谁?”
“啊,这”“不知?哈哈哈。你仔细思量一下。到底是谁?”
权六满面通红。不仅仅是他,信行也如石雕般僵在那里。犬山城的信清,以及林佐渡等人,都神色尴尬。
“哼!”信长又笑了“我心明如镜。信长虽被称为尾张第一傻瓜,但那些人的伎俩,这傻瓜早已看透。休要担心。”
“是。”
“权六,我生来便不是那种任人欺负的懦弱者,也非不明事理之人。只要有人敢蠢蠢欲动,我便毫不留情取他狗命。你们大可放心地将遗体移往古渡。马上准备葬礼吧。”
此前一直闭着双眼的平手政秀突然插话道:“且慢少主不,从今日、从此时开始,您就不再是少主,而是主公了。主公既如此吩咐,在下也认为,诸事有备无患。葬礼必须要办,故不如立刻准备,定好善后事宜,这样反而能够避免世人的议论和污蔑。诸位以为如何?”他静静扫视了一遍在座众人。信长也目光锐利地盯着大家。
内藤胜助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道:“既然是主公的吩咐,就必须服从。”
“对。”青山与三左卫门也点点头。
四家老中的三个人都已经同意了,信行见机,便也冲信长道:“我觉得兄长的意见可行。”
信长翻翻白眼,暗自冷哼。信行的懦弱让他无法忍受。虽然八面玲珑讨人欢心,但凡事都无主见,毫无能耐,竟有野心?
“那么,立刻将先主遗体运回古渡。准备葬礼。”平手政秀静静道。
怀着对信长的强烈不满,织田氏家臣们开始筹备信秀的葬礼。
时间定于天文二十一年三月初七,墓地为信秀十一年前亲自发愿建立的那古野村龟岳山万松寺,住持禅师也是信秀于开山时亲自选定的大云和尚。
但新继家督位的上总介信长却几乎没有参与筹备事宜。林佐渡和平手中务互相猜测着对方的心思,尽力掩饰神突,他们在顺利举行葬礼这一点上,意见是一致的。
除了柴田权六、佐久间右卫门与其弟七郎左卫门、林佐渡、佐久间大学、山口左马助和都筑藏人之外,信长舅父土田下总,妹婿神保安艺、织田信清,都声称信长将是导致织田氏走向败亡的罪魁祸首。
“倘若葬礼之后,这些人一起谋反”想到这里,信长就心痛不已。他之所以希望让父亲离开岩室夫人,尽早返回古渡,正是出于这些忧虑。今川氏整修武备,磨刀霍霍。信长发现,鸣海城主山口左马助父子已有通敌迹象。安祥城被今川收回,樱井也落入敌手。今川氏的名将葛山备中守氏元、冈部五郎兵卫元信、三浦左马助义就、饭尾丰前守显兹、浅井小四郎政敏等,正在鸣海城对面不断修筑工事。因此,若是父亲故去导致织田氏内部混乱,他们必会乘此机会出兵尾张。信长自信尚能对付得了他们。但这样一来,浓姬的父亲斋藤道三就难免乘虚而入了。
六日下午。
“阿浓,刀——”一直躺着的信长,突然跳了起来。浓姬吃了一惊,取下刀架上的长刀递给信长。
“阿浓!”
“大人。”
“从现在起,信长要斩断迷惑。”转眼间,他已经跳到庭院中。但他并未拔出刀,只是双眼怒睁,死死盯着天际。
浓姬明白信长的痛苦。若今川氏和斋藤氏趁织田内乱而兴风作浪,无论他们两家孰成孰败,信长都将无立足之地。到那时,年仅十九岁的织田上总介信长大概会和松平竹千代一样,成为乱世的弃儿。
“啊!”大刀出鞘。灰蒙蒙的天空下,花蕾绽放的樱花树微微颤动了。
翌日。
万松寺内樱花盛开。浓姬心事重重地从樱花树下匆匆而过。信长昨日午后拿起长刀顾自而去,直到今日早上也不见踪影。他恐是去古渡城参加最后的议事,浓姬未能亲手...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