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径直朝院角的猪圈走去。
七十多岁的老婆婆走到屋檐下敲着空罐大骂半熊。两头猪是家里最贵重的财产,老太婆急得有些神志不清了。
猪乱了起来,在狭小的猪圈里乱窜。
半熊开始砸猪圈门。
不过山本家对半熊已早有防备。
猪圈门是用螺栓串成的粗木头做的,若是用钉子的用不了几下就会被半熊砸散。合页也相当坚固。
半熊气坏了,叭喳叭喳咬得木头直往下掉碎片,不过光凭牙齿咬终究难以攻破原木制成的木门,把爪子从缝里伸进去又够不着。
半熊发出咆哮。
老太婆仍然敲着空罐头扯着嗓子大骂。
“去,你这个畜生!快滚出去!”
老太婆返身进屋搬出些瓦罐、玻璃瓶之类会发出声响的东西朝半熊扔去:
“叫你吃,叫你吃我家的猪!”
半熊咆哮着抓着门。
老太婆扔出去的东西还没够到一半距离。虽然没被扔着,半熊却对老太婆发火了。
这时格罗正在河岸上休息。
它并拢前足,把下巴搁在上面。细长而略带绿色的眼睛里映着流云。
云层由北向南飞快地流去。
圆眼睛的狗都是胆小鬼。
细长眼睛的狗残留着犬族的狩猎本能。
可是,正因为格罗眼睛细长、相貌精悍,那副疲劳委顿地伏在河岸上的样子看上去显得尤其充满悲哀。
风顺着河面刮过。那在枯草间呼号的风声已完全是冬天的声音了。
流水声也犹如利器相击,铿锵激越。
夏天的倦怠感已荡然无存。
风带过来了一丝气味。发出气味的东西在距此一公里以上的上游处。格罗翘起了鼻子,把气味粒子收集到鼻子的粘膜上。
是熊的气味,其中还有猪的气味。猪的气味它早已嗅到了,但总不能去吃猪。
格罗伏在地上嗅了一会儿熊的气味。
它没有和熊斗的力气。
猪的气味意味着有人家。或避开,或从一旁通过,格罗的去从仅此而已。
过了一会儿格罗站起来了。
背毛也竖了起来。
它嗅到了熊的怒气。微弱的气粒子中有着熊的怒气。
在一般情况下,野兽睡着的时候是不发出气味的,就是有也相当微弱,等它醒过来气味就大了。这一点在猎野猪时表现得最明显。不知道野猪睡在什么地方时,格罗就怒叫几声。
野猪一醒便大量发出气味,格罗就抓住气味逼上去。
野兽在发怒的时候也同样,尤其是狂怒的时候,气味最浓。这是因为野兽在狂怒时顾不上收敛自己的气味了。
而且,如果野兽呜咽、号叫,气味就更强烈。
格罗起身向前走去。
半熊知道已无法捣毁猪圈门,便把目标转到老太婆身上。
“走!你这饿不死的东西,出去,还不出去!”
老太婆跺着脚大骂不止。
半熊直立起来,迈着两条腿朝老太婆走去。它走得不快,步子还有些滑稽。
“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老太婆从半熊深凹的小圆眼里看到一股冷冰冰的怒气。
“良彦!”
老太婆大喊。
“快躲进壁橱里去!”
半熊已来到跟前。
老太婆逃进屋里拉上移门。她相信半熊不会闯进房子里来,只是那两只小圆眼里的怒气太吓人了。
移门被推倒了!
老太婆跌坐在地,没命地爬着朝别的房间逃去。
半熊扑到老太婆的背上,打了她一掌。
老太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奶奶——”
良彦哭喊起来。
半熊放开老太婆奔良彦来了。良彦逃了几步跌倒了。半熊咬破良彦的右脚。良彦这时已哭不出声来了,只是没命地往院子里爬。
老太婆也爬出院子来了。
半熊在后面追着,它想吃掉其中一个,咬良彦右脚时尝到的血味引起了它的狂乱。
良彦和老太婆没命地爬着。
半熊直立着身子在后面追。
格罗站在院子门口看到了这副景象。
怒号从格罗嘴里发出。
那怒号威烈无比。格罗龇着嘴,牙齿露了出来,鼻梁挤出皱纹。
“啦、啦、啦、啦”
良彦听到的是这样的声音,而不是“呜、呜、呜”良彦和老太婆都以为是来了一头狼。怒号冲击着大地。
格罗把全身的力气凝聚在四肢上。
和棕熊相比,月轮熊的体重只有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可是它仍然是格罗的强敌,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半熊用两条腿站立着,心里恼火极了。狗是半熊最感头痛的动物。
半熊竖起毛,身体仿佛增大了一倍。
它已经无暇顾及良彦和老太婆了,一摇一摆地向格罗走来。
格罗低下身子,慢慢地迎上去。
粗大的尾巴左右扫动。
距离越来越近。
半熊呜呜怒号着朝格罗一扑,格罗跳开了,趁半熊还没摆好姿势,它绕到半熊背后一口咬住半熊的后腿。格罗牙关运劲紧咬猛撕。
半熊的脚裂开了口子,半熊高声咆哮,想砸格罗,想用牙把它撕碎,可任凭它怎么转动身子,就是捞不着格罗一下。
半熊咚咚咚地砸起地面来。
格罗向半熊的另一只脚发起了进攻。那只脚也被咬破了。皮肉绽开,鲜血四溅。
良彦和老太婆互相搂在一起看着这场凄绝的恶斗。半熊想抓住狗,一次又一次地转动着身子,每转一圈狗的身体便被腾空拎起来一次。可是不管它怎么甩,那狗就是不松口,狗从脸到前半身都沾满了血。
格罗的体力慢慢使尽了,但猎犬劲烈的本能不让它停止这场恶斗。它知道光咬脚并不能分出胜负,必须先咬破半熊的脚,等它衰弱下来后再咬破它的喉管。但能不能如愿以偿格罗心里没有底。
熊的战法是抱住对方,然后用强有力的牙把对方撕碎。
而且,熊还有着搭钩似的利爪。
若从正面进攻,那就意味着死亡,一瞬间的差池便能分生死。
半熊猛烈地咆哮着。
半熊急躁起来了。
它发现自己做错了,本该在见到狗的时候逃走的。狗本来就是最难缠的对手。
半熊已抢过好几家人家的山羊和鸡了,可对养狗的人家它却敬而远之,狗一闹准得砸锅。
想吃掉老太婆和少年其中一个的狂怒使它疏忽了狗的接近,这使半熊陷入了困境。
半熊终于明白了对方是一条猎狗。若是普通狗,不管怎么高大凶猛,是不会主动迎上来的,最多只是一边猛叫一边往后退。
猎狗就不然,尤其是猎兽犬,都是些最敢玩命的角色。
半熊急了。也许对手是个死不认输的角色,斗志特别顽强。这不是一条普通的猎狗,不分个死活决不会松口。碰上这样的狗就甭想再回山里去了,因为猎狗背后还有背猎枪的人。
狡猾的半熊是知道这一点的。
半熊右脚拖着狗爬出了院子。死亡的恐怖使半熊不顾一切地想逃命。
格罗被半熊拖着,它知道这是半熊放弃了争斗想逃了,猎兽犬的本能不让格罗就此罢休。当然,其中也包含着若能杀死半熊就能一果饥腹的意识。意识也好,什么也好,沾在身上的血使格罗忘却了一切。
格罗被半熊拖到了路上。
这时候,下地干活的山本常雄脸色大变地跑来了,妻子幸子也跟在身后。山本夫妇走到附近听到了熊的咆哮。
一见半熊,山本举起了铁锹。
半熊一避,掉下了河滩。
半熊朝河里逃去。
格罗在后面追。
半熊跳进激流,格罗紧急不舍。渡河的半熊突然方向一变向格罗袭击。
山本见状屏住了呼吸。在水里熊的动作可比狗灵敏多了,水花飞溅,半熊全身扑向格罗。水花被染成了红色。
“这个畜生!”
山本大喊一声,举锹赶进水里。
老太婆和少年以及少年的母亲看着这一切。
半熊掉头就逃。
水被掀起来,摔碎。半熊跳上了对岸。
狗浮在水里。
山本扔下铁锹,把狗抱起。
他一直把狗抱回家里。狗的背部裂开了,伤得不十分重。幸运的是这一下是在水里挨的。可是,狗在他怀里一动也不动。
它的腹部一起一伏,瘦极了,肋骨根根突出。
山本叫妻子照料狗,开车把老母和儿子送到医院去。儿子的脚被咬,老母的腰部受伤,好在隔着衣服,伤口不怎么深。山本开车直奔山脚下的镇子,一边向老母和儿子问经过情形。
山本对半熊一向深恶痛绝。如今这种憎恨渐渐转化为对那条救了自己的老母和儿子的狗无以表达的感激。
那条狗不是村子里的。
是哪来的狗呢?山本想,唔,也许附近来了猎人,他漠然想道。忽然,他停了车。
他走进附近的农家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吩咐妻子千万不要把狗的事传开去。他妻子感到奇怪,他没有多说,只告诉她照办就是了。
山本回到车上。
对老母和儿子他也一句没说。
——是格罗!
山本想。这个念头一出现他就确信了。除了格罗哪里还有这样本领的狗!格罗在北海道斗过棕熊,据说棕熊是地面上最强大的野兽,只须一击就可以使月轮熊当场毙命。
能使狡猾残暴的半熊满身是血的只有格罗。
听说一般猎狗的本领只是围着月轮熊狂吠不让它溜走,等猎人来收拾它。偶然也会咬住对方的后脚,但熊一反击它们便惨叫着逃开,熊如果想逃,它们又飞快地围上来。
能像那条狗那样咬得半熊鲜血淋漓的,百分之九十九不会是格罗以外的狗。
据说格罗在花卷市救了一个少女,被暴力团追踪。围绕着格罗,在流传河童传说的猿石川畔,两个暴力团差一点爆发一场血斗。
结果格罗逃脱了人类丑恶的争斗,消失在北上高地。
这是三天以前的事情。
从北上高地南下正好要经过这一带。
——没错,那就是格罗。
山本感到身子微微发抖。
东北帮在追踪格罗。如果得到格罗在这里的消息,东北帮势必蜂涌而至。绝对不能把格罗的事说出去,一说,格罗就没命了。
——怎么办?
北海道警察札幌中央署的刑事官安高警视正也在寻找格罗。安高是个刚烈正真的男子汉,他已经连歼数名暴力团员,正严厉地追查事件的真相。格罗的主人北守礼子和他在一起。
应该把格罗交给安高警视正和北守礼子。
山本的脸色紧张得发青。
东北帮竟不顾背上炸毁国道桥梁的罪名也要将格罗置于死地,其决心之大是可以想见的。
若让东北帮昕到风声,势必是一场腥风血雨!
幸子听丈夫叫她千万不要把格罗的事说出去,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可她还是照丈夫的话去做了。
格罗卧在檐下铺着的坐垫上,不时舔舔背上的伤口。它只稍稍舔吃了些幸子给它的牛奶。
幸子拿给它熟鱼,可它一点都不想吃。它的样子实在委顿已极。
丈夫回来已是傍晚时分了。
格罗仍然卧着。
山本把在镇里买的一公斤上等牛肉放在格罗面前。这是他所想得出的表达谢意的方式。要不是格罗,老母和孩子早就被半熊咬死了。
山本把格罗的情况向妻子说了。
“我已经打电话和警察署联系了,要他们悄悄地和安高警视正和格罗的主人联络,消息如果泄露出去杀手马上会赶来。”
“不会出事吧?”
妻子一听说是格罗,不安地皱起了眉头。
“没事,这次格罗一定能跟它主人见面了。”
山本已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让格罗回到它主人身边。
必须把格罗拴起来,如果用绳子,有被它咬断的危险。
山本没有拴狗的锁,只好找一根十六号铁丝穿住它的脖圈拴在柱子上。
他们这样做,格罗连动也不动。
到后半夜的时候,格罗动了。它喝了许多牛奶,也吃了牛肉。
由于睡了这么一阵,它有些歇过气来,但这决不是恢复了健康。被熊爪抓破的背火燎似地作痛,引起全身皮肤紧缩。它又发烧了,仿佛在和熊死斗时燃烧着肌肉的能量已变成了热度留在它的肌肉里。呼出来的气很烫。
它吞吃起生肉来,几乎连嚼都不嚼。冰凉的牛肉有消解残存在肌肉间的余热的功能。一公斤牛肉落肚,格罗镇静下来了。它感到一直在折磨着它的火烧似的热度慢慢消退了。
格罗躺着。
月亮挂在天空。
苍白的月光倾泻在院子里,其中一片照在屋檐下。
5
十一月十七月,下午四点。
气仙郡佐田镇中心派出所给岩手县警察本部送来了消息:
“发现格罗下落!”
这条消息立即流进了猿石川河畔高科英雄家的电话。
可是,安高警视正和北守礼子一早就离开了高科英雄家。
据说是开车奔远野市方向去了。
县警立即和远野市警察署联络:
马上找到安高警视正!
下午四点十五分。
县知事根来广教接到县警本部某人物打来的电话。
根来立即把消息电告东京。
根来知事的通话对象是原参议院主席远泽要一。
远泽立即把消息转达给通产省航空局长阿形充介。
阿形给八明帮去了电话。
下午六点。
东京羽田机场一架“塞斯纳”双引擎起飞。
飞机上有四名乘客。
其中之一是田沼良一。
就是那个开枪打死警察厅刑事局长直辖特别探员藏田弘行的田沼良一。
晚上八点。
安高则行和北守礼子到了陆前高田市。
他们刚在旅馆落下脚。
他们开了个双人房间。是北守礼子提出这么做的,说一个人呆一个房间心里害怕。
不过这仅仅是借口。
她决定停止对格罗的搜寻了。
北守礼子和安高则行一大早就离开了高科家经340号公路南下。
最初他们是决定奔远野市的,340号公路也通远野市。
他们一路讨论,觉得绕到远野市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格罗从猿石川的贮水湖进了北上高地,它的目的是南下,按理不会跑到位子东面的远野市去。很可能是沿340号公路南下了。
礼子和安高自北而南沿340号公路的各村落一路打听消息。
所有的村落都知道格罗的大名。全日本的新闻机关都在抢登格罗的消息,对围绕格罗展开的猿石川畔两大势力的决斗报道得尤为详尽。
格罗若是经过这些村落是不可能不被人发现的,尤其是340号公路沿途的村落,因为这是格罗南下的必经之路。
可是,哪儿都没有发现格罗的踪迹。
格罗是在山里向南进发——只能这样认为了。从高科家逃出的格罗冲破了北上帮和东北帮的双重包围。北上帮倒没什么,东北帮可是专冲格罗来的。
钻出包围圈的格罗已完全失去了对人类的信任。人都是为了要杀我——不懂事的格罗一定这么在想,说不定对那个在四面临敌的情形下放了它的高科英雄也不十分信任。
格罗进村的希望几乎等于零。
而且,安高的处境也迫使他不得不放弃对格罗的找寻。
经国家安全委员会指示,北海道公安委员会正在讨论安高的罢免问题。如果拒绝接受审问,罢免是明摆着的,就看道警本部长细江十五郎能把道公安委员会的审问会推迟多久了,可细江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
不管怎么说,压力是首相亲自施加的。
安高必须火速上京,以最快的速度了结永山雄吉凶杀案。
“你能行吗?”
北守礼子在车中问道。
“能行。”
安高只回答两个字。
“可你怎么入手呢?”
“进行非合法搜查。”
安高低着下巴开着车。这个姿势使他的下巴略呈双下巴的样子。
“非合法搜查?”
“也就是和藏田君一样的方法,这种把戏我以前老玩。”
“”“首相想动用国家公安委员会把我击溃,可我是个警视正,不是那么好欺侮的。我有我的思想,我要亲手断送想罢免我的人。一个男子汉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和人决一胜负。”
“可你这样做太危险了。”
礼子想起了安高在八幡平遇刺的情形,心里很害怕。
“我这个人生来命大。”
安高笑了。
“动物也是这样,打不死的动物特别凶猛,有的动物连中数弹非但不死反而更加狂暴。我这是听一个打熊的猎人说的。”
“”安高抹去了笑容。
侧脸上浮出利刃似的厉色。
“我要扫平八州帮,看情形得宰他几个。必须为藏田君报仇。”
“嗯。”礼子点点头,她无话可说了。以警视正的地位为赌本举起孤剑的男子汉,他的意志不是礼子所能完全理解的。
礼子想在陆前高田市依偎在安高怀里睡一觉。
就算是最后的饯别吧。
这一夜的恩爱将永远铭刻在她心中。
他们在外面吃饭回到旅馆已经十点多了。
礼子和安高对饮着兑水的威士忌,旅馆座落在白滨崎,窗外可以望见大海。
礼子喝下了第四杯酒。
她醉了,醉的她的目的。喝干第五杯,礼子站了起来。
她手里拿着酒杯,默默地坐上安高的膝头。
安高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用左手挽住礼子的腹部。
“重吗?”
“一种宝贵的的重量感。我从来没有迷恋过一个女人,这种重量感也许会永远留在我心里。”
“你不会觉得我轻浮?”
“哪里。”
安高把酒杯放在桌子上。
他解开礼子的上衣,双手摸着礼子的rx房。那是一对很丰满的rx房。
礼子也放下酒杯,视线投落到放下的酒杯上。琥珀色的液体里闪过格罗的身影。格罗充满孤愁的身影正穿行在荒凉萧瑟的山野间。
她感到一阵心痛,也许是犯罪感。
格罗的身影消失了。
接下来映在酒杯上的是自己被缩小了的白白的双乳,安高正摸着它们。
一种疼痛似的麻痹感裹住了礼子。
电话响了。
礼子从安高的膝头上下来,合上衣襟。
安高接电话。
电话是陆前高田市警察署打来的。
安高瞄了一眼手表,晚上十一点二十分。
安高放下电话。
“准备一下,格罗有下落了。”
安高脱下睡衣往地上一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