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雪花飘舞。
风暗淡。象水墨画一样模糊不清。
浜村千秋从窗子里边眺望着窗外光景。
远处的山脉隐掩在雪片之中。其看到好象山包一样的轮廓。
浜村象脚底生了根一样地看着这一风景。他两腮削瘦,脸上堆集着落魄的烟云。
他的双眸表露出悲伤的神情。
与其说悲伤,莫如说是思乡之情吧。眼虽然在看风景,但其焦点却透过眼前的风景集中在遥远的地方。
在那里,浜村看到了一个幼女。
那是个刚过一周岁的幼女。正在东摇西晃地走路。胖得圆溜溜的。
——朱美。
浜村在心中对那女孩说话。
突然,幻影消失了。
寂寞感笼罩着整个身体。
那时遥远的过去了。
十七年前,浜村得了一个女孩,取名叫朱美。当年浜村四十三岁。浜村是在八年前结婚的。
一直没生小孩。
浜村失望了。妻子广子也几乎失望了。但就在这时,广子突然生下了朱美。
妻子狂喜了。这也不过分,因为这是三十八岁上才添的第一个小孩。
浜村也甚为高兴。他很喜欢孩子,下班回来,抱朱美成了他唯一的乐趣。当时浜村也是搜查员。搜查员的生活是不规律的,有时夜间不能回家。每当此时,浜村感到寂寞难熬。
朱美在健康地成长。
可爱的朱美失踪了。那是在她出生后的翌年春天。
妻子让朱美睡下后,到附近去买东西,离开家的时间只有十几分钟。回家一看,朱美不见了。
妻子发出了悲鸣。
刚过周岁、蹒跚迈步的幼女,不会一个人打开大门走出去的。
妻子象疯了似地围着近处喊叫,但根本找不到孩子的影子。
接到电话后,浜村飞奔回家。
向妻子问明情况后,浜村立即向同事们求援。显然是被诱拐了。一岁的小孩绝对不会走丢的。
布下了紧急警戒网。
浜村和其他搜查员挨家挨户地在附近调查情况。查遍了所有想象有可能的地方,但是,没有任何人发现犯人的影子。
盘查行人也没找到线索。
只有这些。
活象从天而降的朱美,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被神藏起来了(失踪)。
出现了这种谣传。
鉴定人员临场进行了彻底调查,但没有发现任何痕迹。说是被神藏起来了,的确不是没有这种感觉。
浜村夫妇一直盼望等待。
在等什么,连夫妇俩也不知道。
但是,还是一个劲地等待。
不见光明的长夜在继续。
昏暗的天日在继续。
尽管不知道在等什么,浜村夫妇还是一直在等。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
等了一年又一年。
失踪的朱美再也没有回来。
不知从何时开始,浜村夫妇再也不提及朱美的事了。这倒不是忘却了。也绝对不会忘记的。只是不忍心言及绝望之事。
三年过去了。第四年到来了。
这第四年的春天,妻子广子得病了。病出自心病,妻子丧失了自己克服病魔的气力。放弃了活下去希望。
病魔深深地侵入了妻子的心中。
朱美失踪是在四月二十二日,妻子广子也在同一日子里与世长辞了。
在咽气这前,妻子抓着浜村的手说:“要找到朱美——。”这也是妻子留下的唯一遗言。
浜村长时间地盯看着妻子的遗容。一张削瘦的脸。好不凄惨!
是朱美的失踪夺走了妻子的生命。
如果朱美在身边的话,肯定病入膏肓的妻子,脸上一定会象满开的花朵一样整天洋溢着美丽的微笑。
五岁,正是最可爱的时候。朱美围着妻子转,妻子围着朱美转。在母亲与女儿的周围,一定洒满明媚的阳光。
对于妻子的死,浜村无话可说了。
——一定寻找。
浜村在心中这样发誓。豁出老命来也要找到女儿。
他就是以这样的誓言,为妻子祈耨冥福。
从那以后,十年过去了。
浜村已快接近六十岁了。
警察没有退休制。一过六十岁,便熬到同上司平起平坐了。浜村无心当警察当到开始平起平坐。
他拒绝了挽留,辞退了警察工作。
必须实现与妻子的约誓。这时间终于到来了。浜村自身的残年也越来越少了。
浜村把退职金作为寻找女儿的资金。节俭下来的存款也多少有点。
他打算用这些钱查访遍整个日本的每个角落。因为夏天几乎全可露宿野外,减去这部分费用的话,自己手里的钱可以支撑数年旅行。
浜村不认为朱美的失踪是给神仙藏匿起来了。什么神现,超自然现象,浜村一概讨厌。他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
朱美是被人掠走的。
结论很明确。有人一直窥视着盗劫朱美的时机。
在妻子得病到死去的四年间,浜村并不是放弃了搜查。他一直在彻底地思考——具有非盗走朱美不可的理由的人物;由于盗走朱美,可以得到物质上或精神上的利益的人物。
但是,完全没想象出具有这些方面的嫌疑人物。
由于没有收到诱拐犯的任何联系,非盈利性诱拐的的事实已真相大白。
剩下可以考虑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出于想象孩子的动机的盗劫。该人物见过妻子抱着朱美外出过。该人物看见朱美,想把朱美收为自己的孩子,然后寻机盗劫。
只能这样想象。
辞退了警察工作的浜村千秋,踏上了巡查的旅途。
时值阳春四月。
在妻子死的忌日、朱美失踪的日子里,浜村走出家门。
首先,来到北海道。
浜村打算从北海道的最北端,到冲绳岛的最南端,踏遍整个日本进行查游、寻找。不管是村、镇、市,还是渔民看守用窝棚、登山期的山间小屋,凡是人居住的地方一处不漏地进行巡访。
即使踏遍了日本,能否找到朱美也很难说。估计不能邂逅相逢的可能性为多。
当时刚满一岁的朱美,现在已经十六岁了。一岁时的朱美的脸形,在十六岁的少女的容貌上到底能遗留多少呢?
想来,真是希望渺茫的旅行。
不过,有唯一可查的标志——朱美的右耳朵上有一个小豆粒大小的翡翠色的痣。
浜村以其小痣为唯一目标,继续旅行。
每当见到十六岁左右的少女,浜村都要停住脚步。打听其右耳朵上有没有翡翠色小痣或知不知道具有这种小痣的少女。
从北海道的最北端出发,花费了两年的时间,终于南下到了长野。在这期间,浜村向无数少女搭过话。
哪里都没有打听到长有翡翠色小痣的少女。
——朱美莫非死了。
有时,浜村这样想。他并非没有这种担心。如果朱美病死了,或者被杀害了,将成为一场徒劳无益的旅行。
但是,没办法确认这一点。
即使是死了也无妨——浜村时常这样安慰自己。果真那样的话,这次旅行就作为是为妻子和女儿祈祷冥福的云游吧!通过游遍日本全国,浜村要把被夺走了女儿的妻子的悲哀、被从父母身边带走并死去的女儿的悲哀吸取并烙印到自己的心上。他想身负苦恼一直行走,以此洗净妻女的悲哀。
2
雪花还在飘舞。
雪花对面应有的鬼石山,溶化在昏黑的背景之中。
耳后响起了开动拉门的声音。
浜村转过身来。
客栈的老板娘抱着暖水瓶走了进来。是位四十岁左右的老板娘。虽然叫做商人客栈,但看样子是个很少有客人光顾的店。其正式职业好象是务农。老板娘的皮肤粗糙。倒茶的手指又粗又结实。
“客人,你来这深山僻地,下边打算到哪里去呀?”
老板娘脸上堆笑。
“到哪里去,这个”
浜村隔着茶桌与老板娘对面坐下。
浜村脸上出现了笑容。
一笑起来,给人一种好好大叔的感觉。
浜村向老板说明了寻找右耳朵上有颗翡翠痣的少女的原委。老板娘只是表示了一下同情和可怜。
也许是没事可做吧,老板娘自己也喝起了茶,开始了闲聊。这对浜村来讲,自己的无聊能够得以安慰,求之不得。
浜村一边搭讪着对方的闲聊,一边听。不一会儿,老板娘的话题转到了白犬神社的事情上。好象她是为了谈这话题才坐下的。
“好可怕的事情呀。”
老板娘皱起了眉头。
“不知道是谁耍坏,打缺了守护神的犬牙唷。沉睡在泥土深处的鬼女这才苏醒了唷。听说在东京到处在作乱哩。”
“嗳,听说是这样。”
浜村浮想起了平贺警部那张一筹莫展的面孔。
“唤来黑云,向东飞去的鬼女,在这里也有人看见了啊。”
“是吗?”
“为什么净杀狗呢?”
老板娘用不安的眼神看着浜村。
“是啊,到底咋回事呢!”
“我家里,也养着狗啊。”
老板娘低声说。
浜村用手掐了一口用山菜淹的咸菜。菜上附着一层薄冰。
“不过,大概鬼女不会到这里来吧。从一溜烟地飞到了东京的情况看,大概是知道东京的狗多吗。这一带太少。”
他没有苦笑。
“不对吧!”
老板娘摇头否定。
“这里,从前也有好多的狗的。”
“噢。”
玻璃拉门外依然飘着雪花。
客栈虽然处在秋叶街的近旁,却很少有车辆通过。十分寂静。
“那是好几年之前的事了。有一阵子好多人家喂的狗,突然间就不见了啊。”
“家犬突然不见?”
浜村心中响起了小小的鸣动。
“已经有五六年了吧”
老板娘的视线朝向远方。
那时,村中大多敦人家都养着狗。有的是守门犬,有的是猎犬,也有的是专供陪小孩玩耍的犬。
这些狗突然今天一条,明天两条地丢失起来。
大多数狗都被用锁链拴着。而丢失的狗的锁链都是开着的。起初村里人没怎么介意,认为不是忘了上锁,就是锁的不牢,狗挣脱锁链随便跑出去玩的了。
虽说叫个村庄,但各家并不是密集在一块的。住的这里的一簇,那里一堆的。即使自家的狗丢了,也并非值得声张之事。但是,由于某种机会此事成了广被议论的话题。到引起人们的注意时,村里的狗大半已经不见了。
——是魔神作祟。
有人这样讲。
的确是神奇的失踪。关于魔神作祟的传说,这一带的村落中流传不少。现在已经没有了,但在昭和初期每个村里总有一两个人遇上魔神作祟而失踪。
——难道狗也遭魔神绑架?
有人这样反驳。
反驳的不无道理,这狗遭魔神绑架诚实可疑。这样的事情即无人听说过,也无历史传说。结果都认为是混进野狗中群走了。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自己回来的。人们仍然没有深究。
但是丢失的狗终于没有一条回来过。
没办法,村里人只好再养。
“那,不知道是咋回事呢?”
老板娘收回了视线。
“这可是件神奇的事呀。”
浜村千秋的双眸炯炯有光,但这光谁都看不见。因为是埋藏在眼底的光。这鬼石山山麓与白犬神社所在的信浓岭,相距并不算太远。
被封在山中的鬼女,由于守护神的犬牙缺损而复苏。鬼女乘黑云东去,以后,东京相继出现稀奇古怪的事件。
人转眼之间爬上垂直的大楼墙壁、飞行跳跃在夜空。随之出现是连续杀狗的鬼女。
还有六七年前,在这鬼石山麓的偏僻山村中连续发生的家犬失踪事件。
——必有缘故。
浜村的胸中开始眨起了微波。这是嗅了犯罪的原形时的微小战栗。已经远远过去了的,不,也许说处于沉睡之中更为确切的搜查员时代的追踪本能开始在作痒。
“是怪啊。”
老板娘点了点头。
“那么,狗的失踪以后再也没有了吗?”
浜村追问道。
“就那一阵子。我家里原先养的陆陆也丢了,以后又喂了一只。这一只也叫陆陆这个名字。再也没遇上魔神。”
突然,本来带着好象被狐仙缠住了似的表情的老板娘,忍不住笑了。
“在这个什么ufo到处飞的世界上嘛。”
“哎哎,啊——”
浜村没有笑。
“——也许是宇宙人干的唷,说不定在东京作乱的鬼女,闹不好是一样的宇宙人哩。”
把事情归结到宇宙人身上,老板娘恢复了开朗的表情。
“我准备做饭去了。”
老板娘拿起茶碗刚要站起来。
“等一下。”
浜村留住了老板娘。
“在那丢狗的时候,或者更早一些也行,在这一带有没有发生其他不寻常的事情呢?”
“你说的不寻常是?”
老板娘又坐了下来。
“也就是说,那一年有没有与例年不同的事情啦——比如有火灾啦,发生杀人事件啦,生人住进了村里啦等等,就是这些方面的事情。”
浜村自己也觉得是问了个怪问题。问有没有过什么事这种问法虽是常套,但在这种场合问,的确过于茫然。浜村也不知道应该问的对象是什么。只是,浜村从老板娘的话中得到了一个感触。心中有一个凉透了的石头般的沉重的疙瘩。
——必有缘故。
有个莫名其妙的什么东西,隐睡在这鬼石山麓的僻村之中。
3
浜村一言不发地看着老板娘。
室外雪花还在随风飘舞。
能听见雪片落到窗子上的声音般的寂静。占据着室内。在这寂静的地方,偶尔传来几声听不真切的狗叫声。
老板娘歪着脖子在回想。
浜村在伸长脖子听狗叫声。那叫声令人感到是来自魔鬼栖居的世界。或许,发自那些被鬼女抓去吞嚼了的狗的灵魂——。
“啥怪事也没有哇。”
少顷,老板娘摇着头说。
“没有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情唷,除了丢狗这事以外。”
“是吗”
浜村点了点头。
“那么,我去准备饭了。”
老板娘拿起自己用过的茶碗站了起来。
老板娘走出去之后,浜村靠到了窗边。
他盯看着倾斜飞落的雪片。
——必有缘故。
心中再次嘀咕道。
在靠近有鬼女传说的白犬神社的这鬼石山麓的寒村中,多数家犬象遇到了魔神一样地失踪之事,绝非寻常。
众多的狗一声不叫,挣开锁链,不知去向——。
“是鬼女吗”
浜村喃喃地说出了声。
鬼女之类的传说对浜村来讲并不感兴趣。即使白犬神社也一样。浜村的老练锐利的眼睛紧紧盯上了这僻乡之村。他的第六感官在活动。灵感使浜村回到了具有黑猫眼睛的当年。
他觉得暖流般的血液环绕着周身。这是二年来一直没有间歇过的血的骚动。
浜村以落魄之鸟般的旅姿,从北海道的北端南下到了这鬼石山麓。
是一躯孤愁缠绵的形象。心中存在的,只有那一岁时被盗走的亲生女儿的茫然的面影。追索着这生死不明的幼女的面影,一直流浪奔波。
当然也有对怀念被盗的女儿朱美而伤心致死的妻子所抱的悲伤情怀。
一直徒步在这寂寥的世界上。
其脚步暂停了。
耳边似乎响起切切私语“不要慌,旅程还长着呢。踏遍日本国土需要好几年呢”又听到“虽然是赌注残年的旅行,能否实现愿望很难说,但要保持住出发当初的信念!”
浜村轻轻摇了摇头。
——不能视而不见。
他这样反驳自己。
人们在责难警视厅的面子。警察被矮怪作弄,被鬼女作弄着。负责搜查的平贺章彦警部败给了鬼女,搜查进行不下去,来到了白犬神社。也许是溺水抓稻草的心理吧?
浜村如果视而不见,袖手旁观的话,警察的威信将进一步下降吧?矮怪和鬼女绝非单纯的“人”
——单凭平贺胜不了。
浜村在心中自言自语道。
经过两年的行脚生活,两颊削瘦的浜村的相貌格外威严。
脚步声迫近房门。
进来的是老板娘。
“客人。”
老板娘坐在了茶桌前。
“我想起了一件事呀。”
“什么事啊?”
千秋回到了茶桌旁。
“客人不是说什么事情都可以吗。但是不知道这样的事算不算怪事呢”
老板娘显得有点踌躇。
“请讲给我听听,这也是旅行中的乐趣嘛。”
“狗遭了魔神袭击是在六七年前,可是在那七八年前,曾经有过奇怪的谣传哟。不过,也可能太陈旧了吧,这话”
老板娘为来讲这过分陈旧的话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什么样的谣传?”
“在鬼石山的山半腰处有个地岳山唷。听说是个人不能接近的怪岩兀凸的山哩。连当地的猎人都不敢进去呢。听说要是进去了,最后连东南西北都辩不出来呢。虽然从来没去看过,但是从孩子时代就这样听人说哟。说是死人的鬼魂都往那里集中哩。所以人进去才迷失方向哩。”
老板娘的话语中热气开始增长。
那里是从很早以前就被禁忌出入的地方,据说是死后不能成佛的鬼魂们集聚的乱石岗。如果夜里靠近,就可以看见青面撩牙的鬼魂有的蹲在岩石阴暗处,有的在岩石中乱飞。
这是不知由谁捏造出来的禁忌。
地岳山构造复杂,而且广大。踏进去便会迷失方向。有太阳时还可辨出东南西北,如果赶上阴天,就连这也辨不出来了。到处都是极为相似的光景。走到哪里都会认为是刚刚走过的地方。
围着团团转,就是出不了乱石林。听说曾有累死在临近山口处的人。
因此,被声称为不能成佛的阴魂聚集的地岳山,一旦捏造出禁忌,就谁也不再靠近了。这是为了避免山中遇难之死而捏造的地岳山。
现实,没人见到过什么阴魂。当然,也没有想闯进去看个究竟的好奇之人。连林业署的人员也不进去。因为那里净是乱石林,没有任何价值。
“听说有人出入那鬼地方哩。”
“”浜村默默地看着老板娘。
“正从地岳山出来的时候,有人看见了呀。听说是个五十岁前后的男人呢,说是个蓬头散发、满腮是胡子的小个子男人”
“”“听说那男人眼里放光哩。看见的人说那是仙人呢”
“仙人?”
“是这么传说的。要不仙人的话,哪能从那地岳山里出来呢。”
“以后呢?”
“就这些,以后再也没人看见过。但是,当时传出来说地岳山里住着仙人哟。贵客问我有没有稀奇事,我忽然想起了这种事。”
老板娘笑了,是毫无顾虑的笑。
浜村千秋把视线停在了空中。
他浮想着老板娘所说的地岳山的光景,是个荒凉的岩石裸露的地方,一个连鸟兽都不栖息的石刻地带。
从那里出来的蓬头散发的男人。
一是仙人吗?
想腻了。
难道有人目击到的从地岳山中出来的仙人,与七八年后发生的冬季丢狗之事有什么关系吗?
即不能说有,也不能说无。
按常识来讲,那蓬发男人不可能住在地岳山中。虽然没去看过,但据老板娘说,不象是个人能住的地方。
而且,象老板娘所顾忌的那样,传说的确为时太旧。村里出现丢狗的骚乱是在六七年前,如果在其一两年前的话,故事还好解释。但实际还早着七八年,实在太旧了。
似乎认为没关系为妥。
大体说来,象地岳山那样被设定了禁忌的地方,什么鬼魂飞舞啦,住着仙人或天狗啦等传说是必然存在的。
不过,尽管这样想,浜村还是感到有种说不出的疑惑。这倒不是因为有什么已然的根据。有时人们心中全无缘无故地涌现出不安,此时浜村的心情与其相似。
搜查员时代所养成的灵感,也许是有所指的。
浜村对着空间冥想。
4
翌日早晨
浜村走出旅店,向鬼石山出发了。
由旅店介绍,雇到了向导。是当地的一位老人。名叫中田。
中田不大乐意谈到地岳山的事情。似乎没什么兴趣。听说他几年前还打过猎,很熟悉山里的情况,而且多次到过地岳山附近。
风雪今早上已经停了。
山脉的山脊清晰可见。
中田腿脚有力,以走惯了山路的人常见的碎步,踏实、准确地行走。
一边随中田走,浜树心里在想:调查完地岳山之后,是否调头回东京。用自己的眼睛,以自身的灵感重新查实一下矮怪事件及鬼女事件。
他觉得平贺章彦警部一定遗漏了什么。
不论矮怪还是鬼女,都表演了那么惊险的技艺。如果进行细致的搜查,用透过现象看本质的眼光去看的话,事件中也许潜藏着即使他人看不到、浜村也能看见的“什么”
这个“什么”与在这鬼石山的村庄中发生的六七年前的狗的失踪事件,又有何联系?
浜村思索着这个问题。
寻找女儿朱美的日程将中断半年左右。此事,浜村一在心中向妻子的亡灵道歉,东京这次旅行就象是为了安慰朱美和妻子的亡灵的巡礼,不敢说是为了找活的朱美。
妻子会原谅我中止旅行吧!
看破矮怪和鬼女的形,将其原形交代给平贺警部,然后重返流浪旅途即可。
下了如此决心的浜村的脚步,又象以前那样轻松起来。
穿过广大的针叶林,不一会,岩石地带便展现在眼前。
草地上到处是杂乱的巨石。草地现已枯萎。前夜的风雪并没有在地上留下踪迹。
“一直往前走,便是地岳山了。”
中田停住脚步,指着前方对浜村说。在指点的方位上空,有大片黑云。天和地的境界昏暗凄凉。
“地岳山中,我也需要进去吗?”
中田问道。
“不用。你能不能在外面等我?”
“怎么都行。不过,迷失了方向可危险哪!”
“我注意。”
浜村擦了撩额头的汗珠。
两人虽然言语不多,但心地是亲切的。
二人并肩走在草地上。
约莫走了三十来分钟,中田停住了脚步。
“从这里开始,就是地岳山了。”
岩石块骤然多了起来。草地不见了,出现在眼前的全是岩石。
“回头见!”
浜村告别了老人,径直踏入了乱石山。
岩石重叠交错。这里一丛那里一簇地长着低矮的灌木。从整体上看起来,似乎见不到一草一木。
可谓荒凉至极。
掏出指南针来一看,磁石指的不是北方。好象岩石块中含有铁分。
指南针不起作用,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太阳露了出来,虽然是淡淡的、有点象久病愈的太阳,但是可以用来辨别方向。
即使太阳消失在云层背后,浜村也有不迷方向的自信。
迷失方向的原因是心理恐慌所致。一害怕,人所具有的方向探索能力便发生紊乱。害怕可以错乱所有感觉。
浜村锻炼有素,镇定自如,不一喜一忧。关键是个心理问题。
脚不停步。
不久,来到了险竣的岩石地带。这是个巨岩林立的地方。一进到里边,视野便突然消失。没有路。只能穿行于岩石与岩石之间的狭窄的缝隙。穿过岩石缝隙,反而时时回到原处。
是迷宫之路。
浜村满不在乎地穿行在这迷宫中。并不去考虑返回的方向。这种小心,早已放弃了。因为一味小心注意就不能前进。
他一边用敏锐的视线注意着岩石棱角,一边往深处去。
他在观察有没有人走过的痕迹、有没有动物的痕迹。动物走的地方,岩石角上会留下磨擦的痕迹,会掉落兽毛,也会有粪。
但是,浜村的眼里并没有发现这些。
已经进到了迷宫的深处。
耳边响着风的流动声。除此之外没任何动静。连一声鸟叫也听不到。
进入地岳山中,已经有一个半小时了。
浜村登上了巨岩顶端。一眼望不到边。荒凉的风景绵延起伏。现在,浜村连从什么地方进来的,都难以辨认了。
可谓岩石之国。
“也许是徒劳无益的。”浜村千秋想。
哪里也察觉不到仙人住过的迹象。
诚然,假如村民的传说是事实,仙人露面也是十四五年前的事了。不见得现在还住在这里。十几年也算一昔。在这期间,痕迹会风化,随风飘散的。
何况,并不是仙人就能住得了的土地。
浜村凝视着荒凉的风景。
在远远的前方兀立着一座岩石山。岩壁陡峭。山顶上好象有树林。
是否到那里看看呢?浜村拿不定主意。他似乎觉得去看看也是徒劳无益的。但是,又不甘心空手而归。浜村走过的,只是地岳山极小的一部分。并没有达到纵横探索。
曾几何时,浜村的习惯是:一旦着手的搜查,绝对不能半途放弃。被称作追命鬼,被说成具有黑猫眼睛的人,皆因如此。
终于,浜村下了岩石。
朝石山方向走去。
大约走了三十分钟,到达了石山。
石山的样子很象一种山寨。围绕着垂真的峭壁。顺着峭壁走了不一会,来到了一处坡度比较平缓的地方。
浜村从这里开始攀登。
虽说平缓,也不是说谁都能爬得上去。需要一定的刚柔劲。浜村是具备这种刚柔劲的。他有一副少年时代到青年时代练就的好身板。其余辉现在尚存。
正轻松灵活地往上爬的浜村,突然停住了脚步。
视线集中到了一点上。
那里有些白骨。掉在岩石重合的底部。到底是什么骨头,无法辨认。因为在岩缝深处,很难拣得出来。
浜村凝视良久。似乎不是人骨。看起来象是比人小的动物的脊骨。
浜村抬起了头。
开始起风了。这风中飘流着疑惑。浜村以凶狠的目光盯着风。
刚才走过来的乱石冈中没有生命的痕迹。连飞鸟的粪也没见到。不毛的地岳山,连鸟兽都不许栖息,可谓文字所示的地岳山。可是,这里竟有动物的骨头。
骨头好象是动物的腿的一部分。如果是野生动物为寻找死的场所而迷路进来的话,应该有成堆的骨头才是。
难道是鸟叼来的吗?
不对!浜村摇了摇头。
如果是大鹫的话还说得过去,乌鸦等是搬运不了的。何况鸟类不吃骨头。因此不会叼运。
——是仙人吗?
微微的战栗掠过脊背。
浜村的脑海中在描绘着蓬头散发,身着破衣、双眸反射着妖气的仙人形象。
看上方,风擦着崖壁往上吹。是冬季的透明的风。似乎觉得仙人就站在这风中。
浜村开始攀璧。
不惜与仙人决斗的决心已下。
石山的顶都是平坦的。
相当宽广。只有在这里才有风化形成的大地,这是在长久岁月中岩石风化成土,土中长起的植物干枯腐烂后形成的腐质土层。
这里长着白桦及榨树等的杂树林。
没发现仙人的影子。莫说仙人,在昏暗的树林中。眼所看到的范围内,连生命物的气息也感觉不到。
浜村踏入了树林。
风吹动着树梢。冷风淹没了树林。但风的声音并不是噪音。这更加深了凄凉感。
踏着枯叶向深处挺进。
黑昏的树林。
风擦过浜村的身体。
——那是!
停住脚步的浜村的身体僵住了。
在昏暗的树林中间,出现了房屋。与其说房屋,实际是圆木搭成的小屋。小屋被落叶及腐叶土埋了半截,孤零零地的伫立着。
浜村的心脏在蹦跳。
这是村民们所说的仙人的住处。这不会错。在被认为是死神的地岳山中,仅仅有一处树木茂密的寨状石山,在其树林中有闻荒凉不堪的小屋。
除仙人人之外,不可想象。
慢慢接近。
浜村一边走,一边挑选了一根枯树枝。因为手无寸铁。万一有什么事,这枯枝便是唯一的武器。
脚下枯叶沙沙作响。
圆木小屋已经朽烂不堪。一看便知道。腐蚀已经深入了圆木中心。
鲜苔孳生,斑斑可见。
好象无人。
一点动静也没有。毫无声息地蹲在寒风之中。
浜村站到了门口。
门是用藤蔓精心编制的。这门也已经腐朽不堪。
这是被遗弃的小屋。
浜村慢慢地推动屋门。腐朽了的藤蔓门,无声无息地倒塌,扬起了一阵灰尘。
浜村进到内部。
有三十平方米大小。中间有地炉。用圆木铺成的地板也大半腐朽了。
屋里空荡荡的。
只有灶坑。那灶坑也蒙着一层霉。食器类物品一点没有。
浜村观看良久。
估计被遗弃多年了。没人住的房子,很快便腐朽倒塌,返回大自然的。
浜村来到外边。
从远处观看。
看样子,再过一两年,小屋恐怕连形迹也不存在了吧。
到底何人住过?
从何时到何时,为了什么目的住在这里,然后又为何原因走了出去呢?
眼看回归土中的小屋,什么也没告诉。
只有风在树梢上嚎叫。
5
离开小屋,浜村继续往前走。
打算围树林转一圈后下山
慢慢地巡视。一边走,脑子里一边浮想着仙人的相貌。仙人在十四五年前在地岳山时被村民看到了。或许,仙人就是在那时丢弃了这林中小屋。
据说是五十岁左右、体格较小的男人。
那仙人与山脚下的村庄里的狗失踪有联系吗?与鬼女的关系又是。——。
浜村突然停住了脚步。
眼前出现了一个形状象坟堆的、积满枯叶的土丘。他漫不经心地用脚扒拉开枯树叶。
果真是个坟堆。是用土堆起来的。在其顶尖上放着一块石。石头、坟堆都长满了厚厚的青苔。
是个坟头。
并不是自然形成的,堆成完全的圆锥形。其顶尖上放的圆石块,相当于镇魂的石碑。
浜村凝视良久。
——仙人并非独自一人。
仙人和某人在这里同居过。以后其同居者死了。仙人郑重其事把她埋葬后,放弃了林中小屋。
浜村盯看石碑的双眸,射向那藏有奥秘的地方。
那里潜伏着超越现实世界的痕迹。
在没有食粮的地岳山的一角,曾经住过两个以上的人。山是冬季积雪覆盖的严寒的山。住在这里人,到底是怎样获得食粮呢?
再者,他们因何目的,住到了这连鸟都不愿到的僻野呢?
在浜村的视线所及处,出现了使东京陷于恐怖状态鬼女的容貌。
——是鬼女吗?
传说鬼女是被埋葬的白犬神社的深土中。
在与其鬼女也许有瓜葛的这地岳山上,也有被鲜苔淹没了的坟堆。
真正的鬼女,不是被葬在这里吗?
“难道”浜村不由脱口自语道。
鬼哭啾啾的气氛,充满身旁。
少时,浜村弯下身子拾起了石碑,是块两只手掌能握得过来的石头。
除去表面的鲜苔细看。
石头的表面刻划着模糊不清的凹凸。好象是文字的痕迹。石头的硬度并不太高。因此,字迹已损坏,辨认不清。
浜村将石头装进了旅行袋。
如果能辨认出来,将成为唯一线索,是块宝贵的石头。
踏上归程。
穿过树林,沿悬崖边向原路山口处走的浜村,又停住了脚步。偶然俯视,在峭壁之下散布着很多白色的东西。瞠目俯视的浜村,不知不觉地呆立住了
白色之物原来是些白骨。
恐怖直袭浜村的脊背。
是一阵不由己的战栗。
急忙奔向下山口。黑云开始遮盖天空。
滑下陡峭的岩石,浜村千秋转向白骨的散乱场地。
这是个岩块重叠的场所,很不容易靠近,在巨石上爬上爬下,拼命接近。
这是个隐蔽的墓地。因为从峭壁上下望,才知道是骨头散乱的墓场。如果不是这样,从下边是无论如何也到达不了的地方。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走到了。
浜村站在了白骨之中。
几经风吹雨打的一片白骨,不免使人产生孤愁感。成堆的白骨带来凄怆气氛。凄惨的风吹拂着浜村。
全是将要腐烂的狗骨。因为有头盖骨,才认出来是狗的骨头。即有脊骨,也有肋骨,也有腿骨,令人毛骨悚然。
浜村呆若木鸡了。
全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他巡视着头盖骨。推断出大约有六七十条狗的骨头。没有完整的头盖骨。显然是从崖上扔下来的。在多数被摔成了好几块。
——多么残忍啊!
浜村无声地自语道。
众多的狗是被吃掉的。如果是死狗被从崖上扔下来的,骨头的损坏是报少的。从骨头的破碎情况来判断,显然是吃完肉、啃光骨头之后扔下来的。
浜村仰望绝壁。
空中布满了奇形怪状的云朵。
是个具有要变天征兆的天空。
上空浮现出鬼女的面孔。
目不转睛地俯视着浜村。
浜村默默地凝视着鬼女。
逐渐,鬼女的面孔变成了苍白色。眼往上挑,嘴开始张咧。从其张咧的口中,露出长长的犬牙。犬牙又白又锋利。
鬼女发出狂啸声。喔的一声,好象是在撕裂什么东西的声音。
与此同时,鬼女飞也似地消失在乌云之中。
浜村恢复了理智。
心想,真是可怕的敌手。尽管寒风嗖嗖,浜村的腋下冒着粘汗。
鬼女曾经在这地岳山上住过,由此清楚可断。并非传说的白犬神社。白犬神社传说中的鬼女,长眠在苍古的年代之中。
复苏之后,呼风唤云地朝东方飞去的鬼女,原来就沉睡在这地岳山中。
不,并非是沉睡。鬼女是在这里由小到大地成长为鬼女的。在从一个细胞分成两个细胞、分裂成无数个细胞,终于变化为生命体的过程中的某个段落里,鬼女从人进入了鬼籍。
山脚下村庄里发生的狗的失踪,正是鬼女所为。抚养鬼女、使鬼女改变面貌的是村民所说的蓬头散发、破衣缠身的仙人。可是,到底那仙人让鬼女修炼的是哪门功夫呢?
再者。另一个长眠在那坟堆下的人物又是何人呢?
恐怖透心。
令人打哆嗦的东西落到了脖颈上。原来是雪花。
浜村离开了墓地。
这鬼女不能交给平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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