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精昌百货在城西开了家新商场,拨了9000万的款子给这家新商场用于建筑装修,相关事宜由总经理田正才负责。田正才就去找到砺行装饰,由砺行装饰完成新商场的所有装修事宜。
结果新商场装好后,大家的反馈是装修质量粗糙,商场体验感非常不好。精昌百货的董事会于是展开调查,发现了总经理田正才和砺行装饰之间有猫腻——田正才和砺行装饰签订了8500万的装修合同,但经过工程鉴定,整个装修造价仅为5000万。中间的3500万差价,被田正才和砺行装饰吞分了。
因为牵扯数额较大,精昌百货董事会震怒之下,把田正才和砺行装饰以不正当交易以及损害公司利益告上法庭,要求田正才和砺行装饰返还3500万钱款并对公司造成的损失进行赔偿。
法院最终判决不正当交易成立,要求田正才和砺行装饰返还那侵吞掉的3500万元。
本来是事情到这里,和嘉乐远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但精昌百货的副总经理石鹏被总经理田正才常年打压,积怨很深,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不想就这么放过总经理田正才,于是他像董事会报告,说发现了之前一个商场卖场的装修工程也是田正才负责的,工程额7000万,找的是嘉乐远装饰。石鹏说按照之前官司工程造价实际只有5000万的标准,田正才和嘉乐远的那单合同里,一定至少也合吞掉了2000万。
精昌百货的董事会授权石鹏全权负责查明这件事。
石鹏于是联系到董兰,向她提出两个解决方案。
一,私下和解,董兰返还精昌百货2000万。
二,精昌百货起诉嘉乐远,等待最终判决。
楚千淼听到这里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工程造价都还没有经过司法鉴定,他张嘴就要求赔偿2000万,这是不是太无稽之谈了?”
董兰看看她,说:“所以楚律师,你想想,对方真正的诉求是什么。”
楚千淼脑子一转,明白了。
这个石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是在假公济私地逼董兰妥协,因为嘉乐远想上市就不能有重大诉讼事件发生,他其实是在逼着董兰私下向他输送好处。他也许正在拿乔地等着董兰联系他,说:石总,您看,2000万是不是有点太多了。要不我打个两百万到您私人账户,这件事咱们就私下和解了吧。
想明白了这层含义以后,楚千淼有点心惊。她既心惊于商场上的算计和人心丑陋,又心惊于自己现在已经可以这么快地看破这些丑陋。
她真怕自己看多了丑陋的东西,以后对这些丑陋就见怪不怪麻木不仁了。
董兰从楚千淼微微变换的神色中看出,她已经懂了这件事的奥秘之处。她笑了笑。小丫头像她当年初入商场时一样,被种种算计和丑陋惊到了。但没关系,等见得多了她就会像她一样百炼成钢了。
她发了声:“那个石鹏说,周一等我回复。所以我紧急联系了任总,又把大家都临时叫来这里开会,抱歉打扰了大家的周末时光。”
顿了顿,她转头问任炎:“任总觉得这件事怎么处理好?我是和他们公了好些还是私了好些?”
任炎问张腾意见:“张律师觉得呢?”
张腾沉吟一下,说:“公了的话,就是让石鹏去诉讼,结果由法院判决决定。但诉讼会对公司上市造成影响,起码在诉讼期间,公司上市可能要暂缓。至于私了的话,相对简单,把石鹏约出来,问清他的诉求、满足他的诉求也许就可以了。总的来说,我建议不要产生诉讼事件。”
楚千淼边听边皱眉。她是真的不甘心让企业满足小人丑陋的胃口以达成上市目标。
任炎忽然点了她的名字。
“楚律师好像想到了什么。”
楚千淼应声转头看他。
“想到什么了就说说看吧。”这句话任炎说得居然是难得的和颜悦色。
楚千淼理顺了一下思路,先看向董兰,说:“董总,我等下要是有什么话冒犯了您或者嘉乐远的其他高管,希望您别介意。”
董兰冲她一挑眉:“你尽管说。”
楚千淼沉吟了一下,说:“这个诉讼情况,其实得看大前提。”
“就是,当时负责工程的季厦季总,到底有没有和田正才做过侵吞部分工程款的事。假如他并没有做过,那我们为什么要向那个石鹏妥协?”
“但假如季总确实做过——不好意思董总,我知道季总的分量和别人不一样,他是公司成立初始就跟您一起开疆拓土的老臣了,我就是做个假设——假如季总真的做过这件事,走起诉讼也确实是嘉乐远理亏,诉讼结果对嘉乐远的名声也不好听,所以可能真的得私了。”
楚千淼说到私了时很不甘心。但一切为了上市大前提服务,不甘心又能怎么样?
董兰听着她的话忽然笑了:“这就是我为什么今天不在公司开会,跑到这来和大家开会的原因了。”她顿一顿,对任炎说“因为我确实拿不准,季厦到底有没有做过。”
楚千淼听着这句话却听出了另一层深意——董兰虽然嘴里说拿不住,但她其实是怀疑季厦的。如果贸贸然在嘉乐远开这个会,难免被季厦知道,难免打草惊蛇。
董兰问任炎:“任总,给我拿个主意吧。”
任炎想了想,说:“在不清楚事情原委的情况下,不管和石鹏谈私了还是公了,都不合适。不如董总启动内部调查程序,先查清楚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季总到底有没有和田正才合吞过工程款。只有内部调查清楚了,我们才不会被外部的人和事太过掣肘。”
董兰半晌没说话,随后她说想喝杯茶,大家于是有了个短暂的休息,楚千淼主动请缨去泡茶。
她端着茶壶去了茶水间,把水先烧上,然后在柜子里找茶叶。她翻到一盒碎末子绿茶时,感觉到门口进来了一个人。
她转头看,看到来人是任炎。
她叫了声学长。然后就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任炎递给她一小包大红袍,说:“泡这个吧,柜子里的茶都不好,董总喝不进嘴的。”
楚千淼哦一声,接过他的大红袍。
等水开的时候,任炎居然不走。他拿了纸杯,接了杯凉水喝起来。
没人说话有点尴尬,楚千淼使劲搜罗着话题,最后她决定找话提问——
“学长,董总为什么一听到启动内部调查会那么为难?”
但她的声音被任炎的盖过去了——
“你们中午吃的挺好的?”
楚千淼愣了下,回答:“啊,挺好的。”
“谦宇说你们分开吃的。”任炎喝着水说。
“啊?哦,嗯。”楚千淼盯着烧水壶,想着它怎么还不开啊还不开。“秦哥他们四个一起吃的,我和我朋友一起吃的。”
任炎放下纸杯,好像打算出去了。
“哦对,还有我发小,我把我发小也带去了。”
任炎拿起纸杯又接了杯水。喝完他问:“你刚才问我什么问题?”
楚千淼怔了下,说:“哦,我是问你,董总为什么一听到启动内部调查会那么为难。”
任炎靠在窗边的窗台上,在烧水声中,看着她,对她说:“其实原因很简单,她是怀疑季厦的,也是想展开内部调查的,但又顾忌到一旦这么做会伤了和季厦之间的和气,所以陷入为难。”
楚千淼说:“人力部的刘总和季厦都是和董兰当年一起打江山的老员工,但董兰对刘总和对季厦的态度完全不同,她对刘总特凶,对季厦就很客气,看来季厦在她心里地位是不同的,不然她也不会这么为难。”
任炎忽然挑着嘴角笑了一下,笑容有点戏谑:“你又把事情往人情上想多了。”
他说:“董兰的犹豫恰恰不是因为人情,而是为了平衡利益。”
水已经开了,但楚千淼不着急泡茶,她想听任炎把话说完。
“假如季厦真的做过侵吞工程款的事情,董兰的启动内部调查,箭无虚发,能确实地抓出他的错处,那还好说。
“但假如季厦没有做过,而董兰启动了调查,季厦就会说她的行为寒了老员工的心,寒了那些跟着她一起干事的人的心。季厦和人力的刘总不同,季厦是嘉乐远全国工程事业部的负责人,手里握着很多资源,工程部也是整个嘉乐远的最核心。到时如果季厦以寒心之名甩手就走自立门户,没准一呼之下就会有百应,他或许可以带走嘉乐远的许多人。那时嘉乐远如果想上市的话,因为公司治理结构发生重大变化,会很困难。”
楚千淼听得唏嘘。她还想说点什么时,秦谦宇的脑袋探进了茶水间,冲她说:“哎,千淼,茶好了吗?”随后他看到任炎,赶紧说“领导,董总说可以继续开会了。”
楚千淼赶紧泡上茶,跟在任炎身后回了会议室。
董兰一边喝着茶一边告诉了任炎她的决定。
“我打算启动内部调查,任总说得对,只有内部查明白了,才能不受外部掣肘。”
任炎立刻说:“董总,我认识一位律师,对工程造价方面的司法鉴定很有经验,星期一我让他到嘉乐远去见您,他会对工程造价出份具有法律效力的鉴定报告。”
董兰笑着说好。他们又商量了一下后续的操作步骤,达成了一个初步的执行方案后,会议算是到了尾声。
董兰这时拿过自己的包,从里面找出两个漂亮的胸针来,一个递给张腾,对他说:“张律师上次开会夸我的胸针好看,我记下了,家里刚好还有两个,趁着今天开会带来,不嫌弃的话您收下一个送您太太戴!”随后她又递向任炎一个“任总如果不嫌弃,就送给您女朋友戴!”接着她又拿出一叠咖啡券蛋糕券,分给楚千淼秦谦宇他们“大周末的把大家叫来加班,辛苦各位。”
楚千淼一下对董兰有了新的认识。她以前对董兰还挺反感的,但眼下这一刻,她却感受到董兰其实很会做人,因为周末把他们叫来开会,她觉得过意不去,所以针对不同对象她特意准备了不同等级的礼物。
这一刻楚千淼觉得董兰真是个一眼望不透的女人,一眼瞧不出她的好,多瞧几眼又觉得她不见得那么坏。以前开会时她拿话那么厉害地敲打过她,但现在又可以做到这么体恤这么客气。搞得她一时都不知道到底该怎样评价董兰这个人。
张腾收下胸针,难掩开心地对董兰道谢。
任炎却对董兰说:“董总,我没有女朋友可送,这个胸针放在我这就浪费了,您还是拿回去吧。”
董兰不太信地笑起来:“任总这么一表人才,怎么还会单身?就算你肯单身那些仰慕你的女孩子恐怕都不肯。”
楚千淼端起面前的茶杯咕嘟咕嘟喝了两口。茶放久了,有点凉也有点浓,带着丝涩苦的味道。
她听到任炎说:“太忙了,没空交女朋友。”
茶杯空了,她放下它。这凉掉的茶后劲不错,涩苦之后居然回返出一丝甘。
她听到董兰笑着说:“我送出去的东西,可没有当场收回的,想怎么处理这枚胸针,就交给任总你费心吧!”
她起身告辞,任炎和张腾都出去送。张腾直接走了,楚千淼帮秦谦宇一起收拾会议室。她一抬头间发现那枚胸针还放在任炎的位子前。
任炎送人回来,站在会议室门口对里面的几个人说:“收拾完你们就撤吧,今天辛苦了。”
他说完刚要走,楚千淼叫住他:“学长,胸针!”
他很随意地瞧了眼那枚胸针,又很随意似的对她说:“挺漂亮的,你留着戴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任炎:别墨迹你赶紧拿走,我不想把话说得太明白,跟我人设不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