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炎到家后, 进了洗手间。他从镜子里看到一个从没见过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面色铁青,眼底冷戾,身上带着杀气。他的西装外套还好, 衬衫的袖口和前襟却都有血渍。
他皱着眉脱掉外套,扯开领带, 解衬衫的扣子。解着解着烦躁就爬出心底开始作恶, 他干脆把剩下没解的扣子一把扯开。那些扣子崩得掉在地上到处蹦。
他把衬衫直接扔进垃圾桶。
沾着那个人渣的血渍, 怎么洗这件衣服也是脏透了,不如丢掉。
他抬头看向镜子里。他从来也没这样狼狈过,连嘴角都裂开了。
扭开水龙头,他冲掉嘴角处的淤血。
他也真是大意, 居然还被打到了。
凉水一捧一捧地浇在脸上, 理智渐渐回笼。
他今晚的确是冲动了。以往遇到这样的事, 他会第一时间采集证据,用法律正途去惩罚人渣。
可今晚他失控了。在车子开往鑫丰律所的路上, 他给楚千淼打电话。可无论怎么打,她都不接。
她不接电话,他心里发了急,油门被他差点踩掉了。
终于赶到鑫丰律所楼下, 匆匆停好车, 他奔进大厦里,却看到楚千淼仓惶地跑出来。
她撞进他怀里时,人都快抖碎了。她抬起头看他,眼神里全是恐惧, 视线一点焦距都没有。他看到她的半边脸又红又肿。
就是那一刻,什么理智,什么法律正途,他全都抛到了脑后。那一刻他只想狠狠揍那个人渣。
他冲上楼,把那个人渣拖到走廊的暗角里。
鑫丰律所他来过,嘉乐远换签字律师的时候。他在走廊暗角那里的窗口前悄悄抽过烟,他记得那里没有摄像头。他在那狠狠揍了乔志新,疯了一样的揍。
乔志新后来趁着他甩手腕的空档,连滚带爬地跑了。
他追了两步,没追上,作罢了。
视线从镜子里移开,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拳峰都破了。打那个人渣打的。他打开水龙头冲受伤的伤口。
冷水淋漓,手很痛。他一向隐忍克制,他想他真的从来没有过今晚这么没有理智的时刻,从来没有过。
关掉水龙头,擦干手,任炎拿过手机,想打电话问问楚千淼的情况。手指回弯握着手机的是时候,破了的拳峰丝丝拉拉的疼。
他打了好久电话,但和之前一样,楚千淼都没有接。
实在不放心。
他于是回想了一下谷妙语的手机号,但很快他发现他记不住那串11位的号码。他有点后悔那次谷妙语给他打完电话,他没存她的号码。他当时想,以后和楚千淼的瓜葛都变少了,又何必存她闺蜜的号。
可是现在看起来,他和楚千淼的瓜葛,是少不了了,就算没有感情方面的瓜葛,他也想在工作上能护着她就多护一些。
他想了下,直接联系了远在海外的邵远,问他要了谷妙语手机号。
谷妙语倒是很快就把电话接了起来。
他默了下,问谷妙语:“她怎么样了?”
今晚的谷妙语很仁慈,没跟他卖关子,说,这和您无关。
她说:“她到家的时候很懵,但没哭,只说头疼。然后吃了片头疼药,现在睡着了。要叫醒她吗?”
任炎立刻回她:“不用了,我明天再联系她。”
谷妙语在电话里犹豫了一下,问:“任总,请问你是在我们走后,上楼去教训那个人渣了吗?”
任炎沉默一下,回答“是。”
谷妙语叹口气:“任总,谢谢您帮千淼出头。”顿了顿,她又说“希望您没有好心办坏事吧。”
和谷妙语的通话刚断,雷振梓的电话就追进了手机。
任炎一接通电话,雷振梓震天的声音、夸张的语气就从听筒里满溢出来。
“在哪呢?在家吗?”雷振梓急叨叨地问。
任炎“嗯”一声:“在家。”
雷振梓长出一口气,表示终于放了心,而后立刻开始抱怨:“说真的阿任,你今天,你真是,你一路向西走得也太冲动了,赶着取经啊你!取经也是好几个人共同完成的事业,你带上我一起你能死啊?!我跟你说我后来打车就往城西跑结果他妈的半道遇上事故还堵车了我也真是服了,你说我这命格怎么这么新奇呢就因为我起了个神仙名字吗?”雷振梓逼逼叨了一大通,最后问“阿任啊,我说你今晚,没什么事吧?”
任炎揉着额角,语气淡漠地告诉他:“没什么事,我要睡觉了,挂了。”
挂断电话后他上了床。躺在床上他的视线无焦地看着黑暗中的虚空。他左思右想着晚上的事,最终确定,还是让楚千淼赶紧跳槽到力通得好。
谷妙语把楚千淼带回家。一路上楚千淼都在战栗,她眼神始终都没什么焦距。
到了家,谷妙语给楚千淼裹了张毯子,搂着她,试探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楚千淼的声音在难以克制的战栗中微微发抖,把事情讲了一遍。
谷妙语听完想冲出去杀人。她对楚千淼说:“水水,我们报警!不能放过那个人渣!”
楚千淼听到“报警”两个字,浑身一震,她撇开毯子开始在身上疯狂翻找。
她浑身翻了一遍,最后颓然地坐在床上,告诉谷妙语:“我的录音笔掉了,小稻谷怎么办,没有录音笔我就没证据了!”
她有点慌,眼神里有懊恼和恐惧。但她始终不哭。
谷妙语实在心疼楚千淼,她实在不忍心让这种状态下的楚千淼去面对警察的盘问。她给楚千淼敷脸,声音软软地哄她:“水水没事儿,录音笔八成是掉你们律所了,明天去所里找一下,等找到了咱们就报警,哈!”
楚千淼被她安抚住了。然后捧着头说头疼。谷妙语给她找了两片头疼药,她吃下去睡着了。
这一觉睡了差不多两个小时。
楚千淼再醒时,人镇定了下来。她克服了心慌恐惧,又变回了原来的自己。
谷妙语松口气。她知道楚千淼是这世上唯二的坚强女孩。嗯,另外一个是大言不惭的她自己。
谷妙语告诉楚千淼:“任炎打过电话来。”
楚千淼刚睡醒,脑子还有点钝钝的。她嗯了一声。
谷妙语有点欲言又止,刚想说点什么,她手机又响起来。
这回这通电话居然是谭深打来的。谭深刚回国在烧烤店请客那次,他要了张谷妙语的名片,说以后身边有人想装修房子的话就介绍给她。
但今天这么晚的时间谭深打电话过来,谷妙语想他要谈的事肯定和装修没什么关系。
果然她把电话一接通,谭深就说:“千淼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我打了那么多通她都不接,她想干嘛?”
谷妙语看看楚千淼,捂住话筒小声说:“是谭深,你想接吗?”
楚千淼想了想,记起出事前谭深说要给她送宵夜的。
她都把这事给忘了。
她伸手,把谷妙语的手机接了过来,喂了一声。
谭深本来愤懑的声音,听到她的一声喂,立刻变得柔软了。
他说:“千淼,我今晚没看着你。”他说得委屈极了。楚千淼觉得他说话的时候,舌头有点发硬。似乎比晚上他说要给她送宵夜之前,他体内的酒精含量又高了。
委屈了一下后,谭深马上问:“千淼,你没事吧?”忽然他话锋一转,声音也扬高了,舌尖也越来越硬,快让人分不清他是醉是醒:“我把他揍了!他他妈敢那么对你!我打死他!”
楚千淼消化了一下他这句话,出声问:“你遇到乔志新了?”
她以前闲聊的时候有跟谭深聊到过,律所里有个合伙人对她虎视眈眈。
“但你怎么知道他今晚对我动手了?”
电话里传来呕吐的声音,那声音似远似近。谭深吐了。
呕吐的声音之后,是漱口的声音。他身边应该还有人,那人给他递了水漱口。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隔着手机楚千淼好像都能闻到谭深身上的醉味儿。
“哦我想起来了,你问我怎么知道的。”谭深的人好像在晃,连带着他的声音也跟着他的身体晃“我在律所没找着你,就去走廊里找,我就看见他了,我问他你在哪呢,我问他是不是又骚扰你了,他居然骂我,我打死他!”
谭深的舌头越来越硬,从他的声音语调听上去,他连神志都快不清了。可他还在继续说着:“千淼,我没看见你,我心里惦记!”
楚千淼心里有一瞬感动。无论如何,他义无反顾地为自己出头。
她问他:“那你有没有受伤?”乔志新的块头一点都不小。
谭深先说:“没有!”马上又改了口,语气都萎顿委屈下去“有,我脸肿了,给他打到了一拳,我破相了,因为你!你得对我负责!”
楚叹口气,问他:“你之后是不是又跑去喝酒了?”
谭深醉哄哄地诉说委屈:“你怎么都不肯接我电话,我心里难受,我还担心你!”
楚千淼觉得心好累。她自己刚遭遇了这么一番变故,还要分心思安抚谭深受伤的小心肝。可她又没办法不安抚他,他替她出了气。
手机忽然换了一个人接听,是个女人。
那声音一开口,楚千淼就听出她是谁。
居然是栗棠。
“我们公司投资部门今晚聚餐,”栗棠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在冷淡中带着点傲气“谭深他半路跑出去,说要给你送宵夜。再回来时脸破了块皮,好像打了架,然后闷头坐在那,不停打电话,不停喝酒,直接喝多了。”顿了顿,栗棠问“我们这边还没散,你要过来看看他吗?”
楚千淼无声苦笑一下。她自己眼下的状态,哪还顾得上去看看谭深。
“不了,”她告诉栗棠“我有点事过不去。”
栗棠低声一笑:“你可真比我想象中心硬得多,但却偏偏能让谭深对你神魂颠倒。”
楚千淼懒得辩解了。
“那行,等下就让同事把谭深送回家了。”栗棠的声音还是冷淡中带着一丝傲意“改天请你喝咖啡。”
楚千淼把手机还给谷妙语。谷妙语忍不住说了声:“谁图她一口咖啡怎么的?语气居高临下的!”
楚千淼茫然地笑了笑。今晚她和谁都没办法计较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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