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司漫脑中的几条思绪混成一团, 乱如麻。
沈琰看着窗外, 缓缓开口:“三年前我接手了一个病人, 同样是这样的连环车祸,眼部受到重创,眼。角。膜破裂, 身体多处骨折”
“然后呢?”
沈琰愣了愣, 继续说下去:“她比这个姑娘幸运, 车祸中当场死亡的一个人在生前签署了器官捐献协议,经家属同意后,将他的眼。角。膜。捐献了出来。”
那还真是好运气。
秦司漫点点头,却没有出声打断。
“她身体的不同部位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那是一台复杂的手术,不过我跟几位科室大夫配合顺利, 那次手术下来, 挽救了她的性命和视力。”
“这不是好事吗?”
沈琰苦笑着摇摇头, “一年后移植产生排异反应,发生角膜血管化, 新生血管严重,已经不再适合做第二次眼。角。膜。移植。”
秦司漫心里一惊。
眼。角。膜。移植的排异反应有多种,其中最可怕的就是角膜血管化。
人的角膜本身是没有血管的, 毛细血管围绕角膜边缘生长, 若是血管超越角膜边缘进入透明区,维持角膜无血管的平衡性就会被破坏,从而血浆渗漏, 造成角膜水肿严重影响视力。
这本身不是什么难以治愈的疾病,可发生在一名接受过眼。角。膜。移植的病人身上,那无疑于是一个噩耗。
治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哪怕再进行第二次移植,术后排异率高达70%,极有可能引发新生血管粘连。
这分明就是一道无解的题目。
“可她本人坚持要做,我作为医生只能遵从病人的意愿,找到合适的配型之后,我为她进行了第二次移植,第二次手术的难度远远超过第一次,最后勉强成功却无法尽善尽美。”
说道关键处,沈琰的神色变得痛苦不堪“术后不到一周,再次产生排异反应,这次之后再无移植的可能性,没多久她就彻底失去了光明。”
“可她不做手术也会失明啊,你为她进行了第二次移植反而是一线生机不是吗?”
“不是这样的。”沈琰不由得攥紧了拳头,从嗓子眼里憋出一句话“如果不是我给了她希望又让她绝望,她最后不会落得自杀的结局。”
原来心理阴影是在这里吗。
秦司漫努力不去看他现在这幅狼狈的样子,别过头,对着无尽的黑暗缓缓开口:“我记得大一的第一堂专业课,老师跟我们说了一句话。”
沈琰没有吭声,但秦司漫知道,他在听。
“作为一个医生,除了医术和仁心之外,还需要习惯面对生死。”
秦司漫当时初入医学院,压根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大道理谁都会说,听多了早已厌倦。
可在今天这个夜晚里,这句曾经让她不以为然的道理悄悄从记忆里冒出了头,并且让她感慨颇多。
原来大道理听着厌倦,只是因为自己没有经历过。
“受得起救人一命的光荣感,也担得起无力挽回性命的负罪感,这便是医生的一辈子。”
“情形或许相同,可结局不会由历史决定,而是由你决定。”
秦司漫言尽于此,沈琰是个极其骄傲的人,他不会希望在这种时刻得到来自任何人的安慰和鼓励。
她站起身,拍了拍满是灰尘的裤子,言语间是从未有过的肃穆:“上次你能给她的只是一线生机,而这个小姑娘如果等到了配型,由你来完成这台手术,她就会重生。”
一个是一线生机,一个是重生。
沈琰,你会怎么选。
秦司漫离开的时候刻意的放慢了脚步,可等到关上门的那一刻,她也没看见沈琰有何动作。
他依然坐在那里,像一个木偶。
秦司漫看不穿他在思考什么,甚至也无法保证自己说的话能打破他内心的牢笼。
只是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
从沈琰办公室离开后,秦司漫去了顶楼的icu。
换上无菌服走到那位等待移植的女孩病房前,秦司漫却失去了打开房门的勇气。
女孩身边放满了检测仪器,身上插着不同类型的管子,而眼部包裹着几层白色的纱布。
就这样躺在病床上,只有心电图上的波动曲线还在证明着这个生命的存在。
距离车祸已经过去了四个多小时,如果在剩下的二十个小时内找不到配型,她以后漫长的几十年就再也看不到一丝光亮。
“你是眼科的大夫吗?”
秦司漫擦了擦眼睛,转过身看见一位满脸沧桑的妇人,想来应该是这个姑娘的家长。
“我是。”
妇人抓住秦司漫的手“眼角膜配型有结果了吗,我闺女是不是有救了!?”
秦司漫咬了咬嘴唇“还在寻找,你别着急,应该快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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