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畔宁一点也不在乎西蒙钟情的是哪一张美丽的脸庞,但是既然他已经对她吐露了心意,她不礼貌回应似乎有欠周到,所以她漫不经心地顺口问道:
“喔,是谁?”
“还会有谁能让我一眼就爱上,除了你,没有别人了。”
他顺势将她轻轻拉入怀里,她没抵抗,只因为她觉得好累,上一段感情还未淡去,又无端卷入西蒙的激情。拜托!她会消化不良的,更何况她根本不爱他。
“即使我做了那样的事,你仍坚持爱我?”她指的是关于她的皮箱秘密一事。
“我不怕,只要你别把我也放进去就行了。”他回答得如此笃定,好像他们当真会在一起似的,畔宁可是一个字也不相信。
“为什么你不怕?难道只是因为你爱我吗?”恐怕这个理由太薄弱,说服不了她。
“看过罪人玛德莲娜这本书吗?”
畔宁摇摇头。
“你应该看的,主角玛德莲娜杀了七个当初坚定立誓与她厮守终生的男子,她虽自称罪人,我可是一点也不觉得她有罪,是可恶薄情的男人一次又一次地辜负她,才逼得她走上绝路的,她不过是个不幸的可怜人罢了。”
西蒙的一席话,惹得畔宁低低叹息:“如果一开始就找对人的话,悲剧也就不会发生。”那么或许她此刻仍是爱情的信徒吧?
西蒙满眼怜惜地瞅着畔宁,伸手拨开她额前披垂的散乱发丝。“不会是悲剧,因为你已经遇见我了。”
如果她就这么被他所感动,一切事情都简单多了,偏偏她不,她不相信他的心,她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因为我不爱你,所以注定仍是一场悲剧。”她出口无情地说出这样残忍话语的此际,身后的日轮同时悄然损落了,像在哀悼着什么似的。
为什么会落到这步田地?放着西岸好端端堆积如山的剧本计划不理,居然跑到东岸的中国餐馆去当打杂小弟?瑞凡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根筋不对了。
现在他正顶着大太阳辛苦挥汗,只为了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剧团里有一窝饿虫等着填饱肚子,提在手上的保温盒里不断溢出红烧狮子头的香味,害得瑞凡差点掉下眼泪。
他实在也饿扁了,那家中国餐馆的差事真不是人干的。从早上开工到中午一刻也不得闲,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要不是因为碧姬,他也不会受到这种委屈。
一面埋怨着,一面按着地图上的住址找到了剧团的位置。中午时刻外送的差事络绎不绝,唯一的好处是东西送到后可以偷空休息一下。
“不会吧?”
瑞凡抬头望见小招牌上书着剧团的名字:蓝格剧团。
怎么可能?这份外卖的订购电话明明是他接的,他百分百确定是碧姬打的,因为她还趁机消遣了他几句。难不成真有这样的巧合,碧姬当真名列蓝格新戏的演员名单上?
想到碧姬可能参演自己的剧本,瑞凡就头痛,因为他实在想不出有哪一个角色可能合适她。天晓得!他写的可是古典细致、上流社会的严谨故事,哪能容许她在台上撒野而毁了他的心血结晶?
“我就说嘛!怎么送个东西要这么久时间?原来你早来了却迟迟不进门。在门口迷路了不成?真不敢想像如果我不出来找人的话,你还要呆站在大门口多久?进来吧!”
碧姬穿着戏服奔出来,把瑞凡吓了一大跳。他揉揉眼,想看清眼前究竟是谁?是碧姬没错,但他从来不曾知道,原来她可以如此沉静古典,似乎一着戏服,气质也随之丕然一变。
不顾瑞凡脑筋呈空白状态,碧姬拖着他进剧团内部的练习场,大声嚷嚷:“午饭来了,大家快过来吃,真是饿死了,饿死了!”
碧姬一面说一面径自伸手要去捉他盒里的红烧狮子头,却被他阻止:“先付钱再吃也不迟。”
“偷吃一口也不行呀?”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答道。
“啧,小器!”她对他扮鬼脸,要不是肚子闹空城计一点力气也没有,她肯定老早一拳捶在他脑门上了。
瑞凡真心觉得只有在碧姬饿肚子的时候,他在她面前才能勉强找到一点他早已荡然无存的尊严。
解决民生问题要紧,碧姬完全不顾自己身上穿的是十层雪纺纱缝制而成的优雅礼服,提起裙子露出两只美丽的光脚丫便拔腿狂奔,速速请款来换得饱餐一顿。
半晌,碧姬拉了个女子随行回到瑞凡眼前。“这是我们剧团的经理人蕾秋,要钱的事找她准没错。现在,可以把饭菜给我了吧?”
瑞凡真恨不得当场挖个洞钻下去躲个一百年都不要出来,因为他万万料想不到,自己居然这副德性出现在心仪的女子面前。
瞧瞧他,一身毫无美感泛黄肮脏的中国餐馆外送制服,而他竟然穿着它让蕾秋看笑话。此刻,瑞凡宁愿蕾秋不要认出他来,否则初次见面留下的美好印象可能就从此消失殆尽。
包何况,他又该如何和蕾秋解释他为何不写戏而改当起打杂小弟?不行,她肯定会看轻他,甚至唾弃他。
蕾秋力持镇定的将帐款结清,她开口想问他缘由:“瑞凡?你怎么”
碧姬却打断她的话头,硬是拖走瑞凡。“走吧!我们一起吃午饭。”
瑞凡什么都来不及说出口,就眼睁睁地看着蕾秋渐渐远离他的视线范围。
好像她吃东西的时候特别容易寂寞,非得要人陪才行。
“很好吃耶!你要不要试试看?”
碧姬把不晓得从哪里变出来的口袋面包打开,将事先预备好的生菜、蕃茄、绞碎的山藜豆连着他送来的红烧狮子头一起塞进面包里,最后再淋上中东的混合酸辣酱,这样一个独创的法拉费尔三明治就大功告成了。
确实是饿了,瑞凡懒懒地接过碧姬递给他的法拉费尔三明治,食不知味地嚼了起来,一脸掩不住的沮丧与难捱。
“有那么难下咽吗?苦着一张脸给谁看呀?”不懂瑞凡悲从何来,碧姬一吃饱就有力气骂人了。
瑞凡想起蕾秋亮丽的脸庞,不禁又叹气,他肯定被三振出局了,在她瞧见他这副落拓德性之后。
“你和我们剧团的苦命小姐蕾秋难不成有一腿呀?”
碧姬语出惊人的正中红心,吓得瑞凡两眼睁得圆大,就是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刚才喊了你的名字嘛!所以我就猜你们认识。怎么?你中意她?”
“中意她又怎样?反正我是没希望了。”
“不会啦!不晓得该算你命好还是她命不好,总之现在无疑是趁虚而入的大好机会。”
“趁虚而入?什么意思?”
于是碧姬开始说起了故事,蕾秋的伤心故事该自三年前回溯起
“原先蕾秋与剧场界一点瓜葛都没有,会走入蓝格也是受到麦肯的影响。麦肯是蓝格的前任团长,同时也是蕾秋的未婚夫。”
“她有未婚夫?”那是否表示他该彻底放弃对她的痴心妄想?
“听我说完嘛!”碧姬拍拍瑞凡失落的脸庞,逼他回神。
“蓝格还有个顶尖的业余舞者赛门,他一直是蓝格唯一仅有的台柱,年轻奔放、才华洋溢;遗憾的是,他在三年前因爱滋病发而过世了。从那时开始,蓝格也就不可挽回地陷入走下坡的窘境。”
瑞凡想听的是关于蕾秋的情事,可不是蓝格剧团的伤心发展史,不过他并不想打断碧姬的话,既然她这么热心八卦。
“你以为我偏离正题了?错!因为赛门的葬礼才正是蕾秋伤心的开始。就在那一场葬礼上,麦肯告诉蕾秋他的hiv血液检验呈阳性反应,而且他自己也感觉到身体逐渐在恶化当中。”
“你的意思是赛门和麦肯,他们”瑞凡的三明治再也吃不下了,他手一松,被碧姬顺势接手。
“浪费食物小心遭天谴!”她大口嚼起面包来,好像刚才吃的都只是开胃菜罢了,根本不够瞧填不饱肚子。“没错,麦肯和赛门是一对不幸的爱滋病斑危险群恋人。赛门过世后,麦肯也跟着发病,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超过十年了,蕾秋根本就是一枚烟雾弹,只为了消弭世人贴在他和赛门身上的偏颇标签而存在。”
瑞凡虽然由衷同情麦肯与赛门,但一思及蕾秋,他就不由得怒气攻心。“他怎能如此对待蕾秋?他怎么能够这样毫不在意地去伤害一个爱他的人?如果他一开始就明白他永远不能给她爱情的话,他如何能够”
“所以我说蕾秋是咱们蓝格剧团的苦命小姐嘛!三个月前麦肯如愿上了天堂去见他心爱的赛门了,只留下蓝格这个濒临破产的小剧团让蕾秋苦撑。说实在,这档戏还不知道能不能演完呢,我们这些小演员也只有撑一天是一天了,偶尔还得自己打打零工才能勉强糊口。不过比起蕾秋,我是幸福多了,至少我爱的男人他爱的是女人,假如我够坚持的话,他总有一天可能爱上我。”“只怕届时,你已见异思迁爱上别人了。”
“把你的话收回去,我就安排你和蕾秋单独见面约会。”她随心所至拿两样不相干的事来交换条件。
瑞凡眯起眼打量碧姬,弄不懂她又在搞什么把戏,谁教她脑袋里永远都有一堆捉弄人的鬼点子,而最近这段期间,她的坏主意似乎全绕着他在打转。
碧姬笑着拍他的肩膀:“别那副眼神嘛!我偶尔也是很善良的,牵牵红线顺便积德。”她由口袋里掏出两张票。“喏,带她去欣赏艺展吧!担保她会开心得不得了。”
瑞凡不疑有诈,喜出望外地接过票券:“谢了,碧姬,从来想不到你心地这样好。”
碧姬的嘴角扯了一下,决定不跟他计较太多,反正到时候他就晓得了,嘿嘿嘿这是什么展览呀?!拿大象的粪便做成圣母的乳房、把猪只肢解,或将牛头砍下来,这也能称之为艺术吗?
这场在纽约布鲁克林美术馆的“耸动”艺展,第一天揭幕即吸引九千多人前往参观。套一句纽约市长朱良尼的话,这简直是一堆“令人作呕”的作品!
瑞凡现在完全明白碧姬为何慷慨送他两张入场券了。如果观赏完这样令人倒尽胃口的作品之后,还能不分道扬镳的话,这对恋人肯定大大有毛病。
碧姬那黑心女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眼,害他傻呼呼的带着蕾秋去见识那些可怖的塑像。天晓得,他们甚至看见一块猪皮被刺上“我爱猪肉”的刺青字样,真是够了!难怪这场艺展会受到不少天主教团体和保护动物组织的猛烈抨击。
“对不起,我完全不晓得这是一场如此可怕的展览,还邀请你来。”瑞凡捏着两枚票根,有一股想把它们撕烂塞进自己的肚子里的冲动。
蕾秋浅浅绽开一朵微笑。“我一直没机会见识见识,今天总算大开眼戒。原来世上还有这样所谓的艺术存在,原来在某些人眼底,这竟然能够称得上艺术。”
“很奇妙吧?同样的一对眼睛竟看出两样价值。”
“就像你,一个人胜任两种回异性质的工作,这是我当初想都想不到的。作家跟餐馆的打杂小弟,说实话,你喜欢哪一个?”
蕾秋的浅笑微扬的眼角像暗夜中唯一的曙光,让瑞凡情不自禁如飞蛾扑火般奋不顾身的想拥抱这盏亮光。
“我喜欢你!”冲口而出的满腔爱慕,他无法收回也不想收回,他不后悔,即使她只是低眉不语。“不,应该说,我爱你。蕾秋,从第一眼见到你的那一刹那起,我就爱定你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他们宁静得宛如一幅中古教会里点缀的五彩玻璃画,那样鲜明的画面,却一动也不动。
缓缓扬起手来,蕾秋摘去瑞凡发梢沾着的一枚枯叶。“你想清楚了?一旦我们走入彼此的生命之中,再要挣脱可就难了。”
“请你走入我的生命里吧!”他坚定深情地凑到她的脸颊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糟糕。”她的手却无法自他发间离开。
“怎么了?”“蕾秋苦笑:“我的手指缠住你的头发了。”
“哇!怎么一开始就注定纠缠不清呀?”瑞凡顽皮地逗她,蕾秋毫不吝啬地笑了。
不一会儿,她将麻烦解决了,眉头却皱了起来。
“怎么不开心了?”
蕾秋摇摇头,摊开五指,无奈的说:“是麦肯的戒指。”
那一枚惹祸缠住他头发的订婚戒指,亮晃晃地套在蕾秋的无名指上,令瑞凡炫目眼花。
自那一刻起,瑞凡就该明白,那一句永远无法与麦肯一同实现的神坛誓言:ido,将成为蕾秋今生不再吐露的禁锢语。
只是他已陷入蕾秋流转的动人眼波中,难以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