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窗的夕阳余晖拉长了曲琉衣的身影,黄昏的暗调更衬出她异常晶亮的眸子。
那是一双披伏着怒焰的眼。
傍晚时,张总管来到了厨房将她叫了出去,要她今晚开始在听风居服侍矵九霄,她不服地回问为何要支开她,张总管犹豫了一阵,才说出她镇日与人争执,主人特要她跟在身侧,严加管教。
臔儿笑着说,多少人梦寐以求能服侍庄主,要她飞上枝头当凤凰时,千万别忘了她们这一班姐妹。
她不服,亦不满,矵九霄既已选择遗忘她,为何此刻偏又要招惹。
在她愤愤不平之际,却不知映照在铜镜里的影子,早已泄漏了她的伪装,明眸清丽似含烟秋水,两行云鬓拢着嗔怨的红颜,最初最美的心事,全教她隐匿在红嫣如花的粉颈中。
一缕被曲琉衣不愿承认,且刻意忽略的甜意正慢慢发酵
风吹过窗,发出轻微的声响,曲琉衣下意识地回头看,才发现只是一阵风。
她回过头,支起领,不意却见至自己粗糙的手背,摊开掌心,柔嫩的手肉已被磨得起茧,她怔怔地望着丑陋的皮肉,一思及矵九霄可能的挪揄目光,便忍不住将手藏在身后。
呵!何必遮遮掩掩,这粗糙的皮肉可正如一把利剑,将他的邪念斩草除根。
曲琉衣望着镜中人,白净的肌肤已被灶烟及炭屑染覆上一层如污泥般的黑灰,她伸出手抚过脸庞,竟有些微的炭屑掉落。
她胡乱地擦着脸庞,黑屑随之愈掉愈多,渐渐地,洁净蜜色的肌肤伴着块块的红迹从污泥中探出身来,像朵羞涩的荷花。
脸上的块块红迹是手拂拭而留下的,她不在乎弄伤自己,只是一味地拍拂着身子及脸庞。
她全然忘了适才还信誓旦旦要斩除他的邪念,这会儿,隐匿在心下的心事全冲动地涌出来,再也藏不住。
水。她渴望一池绿涧的水波来匀净身子,绝不能让他瞧见她的狼狈,曲琉衣奔向屋外,寻着记忆中偏僻的地方前进。
月光下,一波泛着银光的湖水恍若圣洁的观音之水,正等着她的前来。
这是她无意间发现的地方,湖边的芦花幽蔽住一湖绿波,若不细看,根本不晓得这里躲了一处水桃源。
她脱下绣鞋,牵起了裙裾,莲足轻点水面,阵阵的涟漪随之层层晕开,曲琉衣再点了下,再度泛起的水漪轻轻赶着前一波的微波。
她蹲踞在湖边,将水洒上手臂,轻轻擦过,玉白的肤色映在月光下更显洁皙。
淡淡的暗香徐徐飘来,曲琉衣深汲了口,满颊留香。
她站了起来,像朵亭亭玉立的荷,环顾了寂静无声的四周,她的手放开了裙裾,缓缓地走向湖内。
何须脱衣?顺道将衣襟洗净了不也好,曲琉衣一笑,闭气潜入波绿的湖底,起舞在绿波中,仿佛梦中她曾如此悠游于中。
曲琉衣缓缓浮出水面,如一朵出水的荷,兀自沐着水滴,她举起手臂,满意于那雪亮而白润的颜色。
湖水涤净了她的渴望,她摇头甩落沾发的水滴,撩起裙摆,带着清爽的笑靥,缓步走向岸边。
一道熟悉的银光冻结了她的笑,是他左耳上的银环,她定在池中,迎向似笑非笑的眼眸。
“你来多久了?”被撞见的难堪让她的声音不觉地拔尖。
“唉,我守了一会儿却迟迟不见你脱衣,来多久有何分别?”矵九霄万分无奈地说着,仿佛是她辜负了自己的期望般。
他在回听风居时,瞥见了她急奔的身影,不消想,便隐隐地追随在她身后。
“无耻。”曲琉衣隔着池水嗔瞪着他,他轻薄的眉眼是只有对她,抑或所有女人皆受过,突生的猜忌在心头翻搅。
“上来。”矵九霄伸出手臂,黑石般的眼珠望着咫尺的她。
曲琉衣茫然若失地凝着他爽朗俊美的脸庞,依然是一身的锦绿袍缎衬出他身形的修长,而她早非昔日高高在上的曲琉衣了,她拧握住手心的粗茧,强烈的自卑提醒着她。
短短的咫尺却似天涯无际,她呆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脚迟迟无法跨出。
矵九霄望进她的踟蹰,长袍一掀,锦绿袍缎与绿湖融成一色。
曲琉衣惊愕地捂住唇,眼定时,他的身影已在眼前。
她的眼望不进天上的月,足下的水,却一如弯瓢,瓢起他比盈月还亮的黑眼,比绿水还凉沁的薄唇。
无心的云掩住了月,矵九霄手一扯,曲琉衣便沉伏进他的臂弯,洒落的阴影懊恼地无法进入两人之间。
他伏首,她仰面,漾火的唇瓣互碰,抖颤的情芽绿满两人的心潭,澎湃的血液开出火红的花。
她身子轻颤,她面颊酡红,她意识朦胧,迷离中,一朵湖畔的荷也在风中轻颤荷身,酡红荷面,荷苞欲语还休
月下,池上,环抱拥吻的男女,交缠的身影在波动的水面上,翩翩起舞。
相濡以沫的吻后,矵九霄怜惜地用衣袖擦去她脸上残留的水珠,搂过她的身子带上岸边。
偎在他怀中的曲琉衣,她的眼落回池畔的那朵荷,荷上挂着几滴晶莹的水珠,正迎向淡淡的夜风。
漫步走回听风居,曲琉衣坐在窗下,烛火在风中闪烁。
“你为何要我来?”她咬碎矜持,心中有着些许的期盼。
正除下一身湿衣的矵九霄,笑看了她挺立的背脊一眼,又慢条斯理地换上干净舒服的长裤。
“我想念你的身子。”他无声地来到她身后,热呼的气息染红她的耳根。
曲琉衣木然地吞下喉中纠结的苦水,她早该料到的,不是吗?花前月下的轻怜蜜意,还不是只为了这具身子,她还以为算了。
“这身子已经粗糙不堪,你可以死心。”她拧握成拳,指尖轻刺手心的粗糙。
矵九霄一把环住她的身子,厚实的胸膛烫着她身上的湿衣。
“放开我,我身上是湿的。”曲琉衣一颤,两手抵住他的手臂。
“我帮你脱掉。”他灵活的指尖在衣带襟结中穿梭,不一会儿,整件衣裳已被他扯下。
曲琉衣又羞又急地护住身上唯一的亵衣,眉眼儿不敢向后望去。
矵九霄黑漾的眸被她的细雪凝脂所划亮,他伸出指尖,修长的指沿着她背脊的沟道拂过,留下一道灼热的战栗。
曲琉衣僵直了背,这突来的亲昵让她慌了心神,紧凝的气息收住不敢妄动,怕引起他更邪肆的举动。
他恍若明白她的心悸,薄唇硬是欺上她赛雪的背脊,恣意尝欢,修长的两手则绕到她身前与她的十指交握。
“不”曲琉衣抽开手,转身面对他,她怕粗糙的手会被他发现,一思及,硬从溃散的思绪中抢救出一丝的理智。
“要。”矵九霄不容她争辩,身形紧紧地覆在她身上。
“你你没发现吗?我的手已经长茧了,不再是以前的模样了。”她摊开手,十指在他眼前晃动。
“那又如何?”他擒住她两手,温柔地将她的掌心摩挲他的脸庞。
焚燃的火热烧红了她的两颊,她全身乏力地任由他摆布。
及至掌心的湿润袭来,曲琉衣才惊觉自己正躺在软馥的床上,而他正轻咬着自己的指尖。
轻吟一声,她羞赧地闭上眼,不敢看他炽热的眸子,即便早被他占了身子,可她仍无法自若。
“睁眼,我要你看着我。”矵九霄抚过她弯弯的秀眉,轻哄慢诱。
她睁开眼便被他左耳上的银光给吸引住,举起手轻轻触及冰冷的银环,指尖受冷地轻缩。
“这是千年寒银所铸成的,烦躁的时候,只要轻抚它,便会通体舒畅。”矵九霄带着她的手,再次抚向银环。
“舒服吗?”他贴着她的颊,轻声问道。
曲琉衣点了点头,莫怪乎,他从不被忿怒给操纵。
“唉,你把全副注意都移到了银环上,搅得我没兴了。”他叹了一声,大手一张,便将她纳入怀中。
曲琉衣闭上眼,带着沉沉的睡意在他怀里安居。
她快活得像一只轻盈的蝶儿,飞舞在姹紫嫣红的百花中,风轻轻一吹,便展着翅,乘风而行。
白日,她整理听风居的一切,夜里,则和衣安居在矵九霄的怀里,细数她嘴角不时堆积的笑意,竟比十多年的次数还多。
晚霞贴在天边,碧草连着天际,曲琉衣舒服地躺在草地上伸展四肢后,在暮色中爬起。
她走到池边,轻轻拨弄着碧绿的水波,水中倒影映出一位明眸绝艳的女子正望着她直笑。
来这池边,已是她每日的习惯,休憩、静躺皆可,矵九霄有他的银环来抚平情绪,她则拥有一池碧波。
她收回了笑,用沁凉的湖水轻泼脸庞,该回去了,今天过于贪睡,矵九霄怕已回山庄了。
折下一截芦苇叼含在嘴边,曲琉衣踩着轻盈的步伐,信步走向听风居,看着天边幻化的晚霞,突地她心念一转,绕到了昔日居处的灶房。
“琉衣,你怎么来了!”臔儿一瞧见她,忙放下菜刀,起身相迎。
她在裙侧处随意地擦了下,才牵过曲琉衣细看。“瞧瞧,才几天不见,你益发标致,真是羡煞我也。”
“那还用说!”语毕,曲琉衣为自己轻易便脱口而出的玩笑话红着脸摇头。
“你这姑娘,脸皮倒是挺厚地。”臔儿轻拂过她娇嫩的脸庞,也不由得笑了出来。
“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等到两人笑声渐歇,臔儿才抚着笑痛的肚腹问道。
“想顺道将饭菜端到听风居去。”
自她搬进听风居后,矵九霄便改了在饭厅用膳的习惯,要她夜夜服侍他在房里用膳。
矵九霄那难以捉摸的性子,竟要她与他同席,她挑眉不解,还是坐下了。有时候,他回来迟了,也不客气地自个儿先吃,等着他进门瞧见,仅是挑着笑眼看她,而不多言。
“咦,你不知道吗?今儿个表姑娘来了,她许久没来喽,大伙儿都极喜欢这个表姑娘,所以她这回来,庄内正准备为她洗尘接风呢!”
臔儿突然捂住嘴,急急地回到灶房掀开锅盖,她呼了口气,幸好,菜没糊掉。
曲琉衣跟在她身后,疑惑地自喃:“矵九霄有表妹?”
“有,而且还是挺温柔的一个人,我若是男人,见到像表小姐那样温婉的女子,怕一颗心早飞奔而去了。”臔儿陶醉地说着。
每个男人都喜欢她?曲琉衣的脑际浮现出矵九霄的脸庞。他也是那些男人之一吗?她的心上恍若压了一座山,沉重不安。
“她美吗?”曲琉衣迟疑地开口。
“美?”臔儿皱起眉头,努力地在脑海找寻适当的词汇想形容个贴切。“她没有你的明艳动人,可她却像细水一样,无声无息地流入人心。哎,我也不晓得这样形容对否,等你自个儿看,就明白了。”臔儿一时也无法说个清楚,只好要曲琉衣自己去看。
曲琉衣别了臔儿,往听风居而行,过往的晚风挥不去满腔的烦躁,初升的月眉照不穿眼里的迷乱,她该去见那个温柔的女子吗?为谁而见?见了又能如何?
刻意忽略,藏隐的情芽轻轻地敲着心窗,大声地呼喊着要冒出头,它不想再窝在幽暗的深处了!
她捂住耳朵,不想听进自己心内发出的呐喊,不要再逼我了,承认爱他又能怎样?她不是温柔的女人,矵九霄不会舍温柔的表妹而就她的,曲琉衣,死心吧!
她还是来了,来见那个柔情似水的女子。
在听风居,她片刻也坐不住,脑中不停幻化着矵九霄与他表妹凝目相对的画面,嫉妒煽点着胡思乱想的火舌,烧向她的身,烧向她的每一根发,她无法再忍受烧灼焚身的痛楚,所以,她还是来了。
再次抚着刻意堆砌的发髻,曲琉衣敛整衣裳,嘴边扎起自信的笑容,手拨开饭厅的珠帘,信步走进。
“你怎来了?”矵九霄瞧见她,放下了手边的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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