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犬不宁成为唯一的方法。洁丝甚至怀疑巧蒂在背后教唆或鼓励,但这个方法似乎太过愚蠢和冒险。丹恩很可能实现他的恐吓,把巧蒂流放海外,而不是付钱打发她,如果她要的是钱。
另一个比较说不通的解释,更加令人不安。巧蒂干脆遗弃了儿子也说不定,因为他不是睡在马厩,就是露宿在高原的岩石堆里。但洁丝无法相信那个女人愿意空手离去。她不可能是钓到了阔佬,否则全达特穆尔都会知道。据菲尔说,保持低调不是巧蒂的行事风格。
无论如何,洁丝都在昨夜决定,不可再让那孩子继续胡作非为。
艾思特村民的耐性濒临极限,很快就会有一群愤慨的村民来敲艾思特庄的大门。洁丝不打算等村民找上门,也不打算坐视可能遭到遗弃的孩子被冻死、饿死或溺毙在达特穆尔的危险泥沼。她无法继续等待丹恩醒悟。
因此,她下楼吃早餐时装出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所有的仆人都注意到她神情憔悴,蓓姬在前往教堂的途中两次询问她是否身体不适。“只是有些头疼,”洁丝回答。“应该不会持续很久。”
下车后,洁丝磨蹭着,直到乔赛照例前往他弟弟工作的面包店,而其他的仆人不是进入教堂,就是各自去做星期日上午的消遣。最后只剩下蓓姬还留在原地。
“我想我还是别做礼拜比较好,”洁丝揉着太阳穴说。“我发现运动向来有助消除头疼。我需要走一走,走很长一段路。一个小时应该行了。”
蓓姬是伦敦训练出来的仆人,她认为从前门走到马车,就叫很长一段路。按照女主人平常的速度,她很容易就推算出一个小时代表三到五英里。因此当菲尔“自告奋勇”要代为陪伴女主人时,蓓姬只象征性地抗议一下就同意了,随即快步走进教堂以免菲尔改变心意。
蓓姬从视线中消失后,洁丝转向菲尔。“你昨晚听说了什么?”她问。
“星期五下午他放走韩先生的兔子,韩先生追他追到艾思特庄庭园最南边的围墙。昨天下午,那小子洗劫费先生的旧衣杂货箱,费先生追他追到几乎同一个地点。”
菲尔的目光瞥向北方的庄园。“那小子跑到他们不敢追进去的爵爷私人产业里。”
换言之,道明在寻求父亲的保护,洁丝心想。
“他们追丢他的地方,距离避暑别墅不远。”菲尔继续说。“别墅是爵爷的祖父替女眷建造的。只要有心,小孩子应该很容易就进得去。”
“如果避暑别墅是他的藏身处,那么我们最好快一点。”洁丝说。“那里距离这里将近两英里。”
“那是走庄园里的大路,”菲尔说。“我知道一条捷径,如果你不介意爬点陡坡。”
一刻钟后,洁丝站在空地边缘望着第二任侯爵为妻子建造的梦幻别墅。那是一栋漆成白色的八角形石造建筑,红色的圆锥形屋顶几乎和屋子本身一样高。八角形石屋每隔一边的墙开有精雕细琢的圆窗。没开窗户的外墙则有大小相似的中世纪骑士淑女浮雕。每隔一边栽种在八角形石屋墙脚的攀缘蔷薇,优美地攀缠在窗户和浮雕周围。高大的紫杉树篱护着蜿蜒通往别墅大门的碎石小径。
就美学而言,它有点像大杂烩,但别具讨喜魅力。洁丝不难理解小孩子为什么受到这座建筑的吸引。
她等菲尔慢慢绕行别墅,小心翼翼透过窗户偷看。绕完一圈后,他摇摇头。
洁丝在心中咒骂。她不该奢望男孩会在这里,即使此刻是星期日上午,而他通常只在平日的下午騒扰村民。正准备离开藏身处去和菲尔商量时,她听到小树枝折断和仓卒的脚步声。她挥手示意菲尔退后,他马上蹲下躲到树篱后面。
片刻后,男孩冲进空地。没有暂停或环顾,他沿着小径直奔别墅大门。在他就快抵达大门时,菲尔从树篱后面跳出来,抓住他的衣袖。
男孩用手肘撞菲尔的私处;菲尔痛得弯腰,在咒骂声中松了手。
道明回头沿着小径狂奔,穿过空地跑向别墅后方的树林。但洁丝马上看出他要去哪里,早已朝那个方向跑去。她沿着马车道追他,越过小桥,转入溪畔的蜿蜒小径。
要不是之前沿着陡坡一路跑向别墅使他这时气喘吁吁和速度变慢,她根本不可能追得上平时风驰电掣的他。他在小径的岔口犹豫了一下,显然不熟悉这一带。洁丝利用他迟疑的那几秒加快速度,然后纵身一跃向他扑去。
他被扑倒在草地上,被她压在身下。他还来不及挣脱,就被她揪住头发用力一扯。他发出气愤的嚎叫。
“女生打架不择手段,”洁丝喘息着说。“别乱动,小心我拔光你的头发。”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吐出一串脏话。
“那些我都听过了,”她喘息着说。“我还知道更难听的。”
他沉默片刻,似乎在消化这意料之外的回应。“放开我!”他接着脱口而出。“放开我,母猪!”
“那样的说法不适当,”她说。“礼貌的说法是:请放开我,夫人。”
“去你的!”他说。
“真是的,”她说。“看来我得采取非常手段了。”
放掉他的头发,她在他的后脑印下一个响吻。
他吃惊地倒抽一口气。
她在他脏兮兮的颈背印下另一个响吻。他浑身静止。她亲吻他脏兮兮的脸颊。
他在一长串脏话中吐出憋着的那口气,拼命扭动身体想挣脱她的压制。但他还来不及爬开,她已抓住他破外套的肩膀,拉着他一起站起来。
他的破靴子踢向她的胫骨。她躲开了他的攻击,但手丝毫没有放松。
“安静下来!”她用她最威严的“逆我者死”语气说,顺便用力摇晃他一下。“再踢我,我就踢回去,而且一定踢中。”
“去你的!”他大吼,拼命扭动挣扎,但经验丰富的洁丝抓得牢牢的。
“放开我,笨母猪!”他尖叫。“放开我!放开我!”他继续地扭动挣扎,但她抓住一只细瘦的手臂,设法把他拖到身边抱住他。
他不再挣扎,但继续气愤地嚎叫。
洁丝发觉他是真的害怕,但不相信他怕的是她。
答案出现时,他的叫声更加急切。
菲尔拉着一个女人绕过马车道的转弯处。男孩的叫声戛然而止,站着动也不动。
那个女人是葛巧蒂。
这次是他的母亲在追他;不像倒霉的艾思特村民,她很清楚该如何整他。她说她首先会把他打得半死。
他在两个星期前逃走,巧蒂声称她一直四处寻找他。最后她冒险进入艾思特村,虽然她知道出现在距离侯爵十英里内就会有性命危险。她才走到啸魂酒馆,韩先生和费先生就带着十几个气呼呼的人冲出来把她团团围住。
“他们把我臭骂了一顿。”巧蒂狠狠瞪儿子一眼。
洁丝不再揪着男孩的衣领。母亲一出现,他反而抓住洁丝的手,而且是抓得好紧好紧。除了那只小手拼命使力以外,他僵硬的身体动也不动,黑眼睛死盯着母亲。
“达特穆尔的每个人都知道道明在忙些什么,”洁丝说。“你不能指望我相信你什么都没听说。你在哪里?君士坦丁堡吗?”
“我是有工作的女人。”巧蒂甩头说。“不可能分分秒秒盯着他,也没有保姆可以替我看顾他。我有送他去上学,不是吗?然而连校长也没办法管教他,不是吗?那孩子见了我就跑,我又不知道他躲在哪里,请问我能怎么办?”
洁丝衷心怀疑巧蒂在乎儿子躲在哪里,直到听说他藏身在艾思特庄园。巧蒂知道,如果让丹恩发现那个小孽种藏身在第二任侯爵的避暑别墅里,她的麻烦就大了。
即使现在,她也没有她假装出来的那样大胆。她的绿眸不时飞快瞥视周遭的树林,好像很担心丹恩随时会从林间冒出来。
虽然不安,但她似乎也不急着离开。洁丝猜不出那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但她显然在评估丹恩侯爵夫人,并酌情调整策略。迅速察觉到严惩道明的威胁显然不会得到赞同后,她马上转而归咎于自己艰困的境况。
看着洁丝注意听这些事,巧蒂又做出进一步的调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巧蒂的语气柔和起来。“你认为我没有好好照顾他,小孩子若非极度难受,不会逃跑。但逼他逃跑的不是我,而是学校里那些自以为了不起的孩子。他们跟他说他妈妈是做什么的,好像他们的爸爸和哥哥没有来敲我的门,他们的妈妈和姐姐没有来找我解决她们的差错。那些一本正经的小表视我如粪土,他们还用各种难听话骂他。对不对,宝贝?”她同情地看道明一眼。
“所以他生气惹事有什么好奇怪的。”她在男孩没有回答时继续说。“那是他们活该,谁叫他们欺负一个可怜的小孩,害他作恶梦。但现在他也不再喜欢他的妈妈,不肯留下来。看看那个傻孩子变成什么样子,夫人。他的爸爸一定会给我苦头吃,好像我是故意的。他一定会把我抓起来送到济贫院,不再支付孩子的抚养费,请问那时我们怎么办?”
菲尔一脸厌恶地注视着巧蒂。他张口欲言,但在看到洁丝警告的眼色时闭上嘴巴,只好用猛翻白眼发泄感受。
“你大费唇舌说的都是我已经知道的事,”洁丝利落地说。“你还没有告诉我的,首先是,既然你已了解侯爵的看法,但你还是到艾思特村来,你打算得到什么。其次是,你在发觉道明的苦恼和他用以表达苦恼的方法时,为什么还在附近逗留。你不惜冒这么大的风险,一定是迫切想得到什么。”
巧蒂受迫害的表情马上消失,脸色冷酷起来。她傲慢地上下打量洁丝。
“看来丹恩娶的不是笨蛋,对不对?”巧蒂微笑着说。“或许我真的有计划,夫人,或许那小子破坏了我的计划。但也或许不会有事,你和我就可以把事情搞定。”
几分钟后,道明终于愿意放开紧抓着洁丝的手,四个人慢慢向大路走去。菲尔拉着男孩走在前面,方便两个女人私下谈判。
“我也不是笨蛋。”巧蒂仍不时瞥视周遭。“我看得出你要那个小孽种。但丹恩不要,否则他早就来带他走了,对不对?你知道你不能就这样抢走我的儿子,因为我会吵闹,而且保证让丹恩听到。这一带没有人会替你藏匿和照顾道明,所以你不必打那个主意了。我知道,我试过。没有人敢收留他,因为他们害怕;害怕丹恩,也害怕那孩子,因为他不仅看来像小妖怪,行为也像。”
“不是只有我有麻烦。”洁丝冷冷地说。“丹恩发现你让那孩子在艾思特村惹是生非时,你会巴不得济贫院是你的下一个住处。但前往澳洲的单程航行,才是他心里的盘算。”
巧蒂放声而笑。“哦,我不会留下来发现他的盘算。你应该听听韩先生和费先生那群人是怎么说的,他们不会恭候侯爵的愿望。他们要我消失,他们扬言要带着猎狗驱赶我,不是把我赶进泥沼,就是把我绑在马车上运到埃克塞特。所以我已决定搭乘明天第一班驶往伦敦的驿车。”
“明智的决定。”洁丝光想到小小的道明出入伦敦的贼窝就发抖。“但是你遇到了我,因此你推测你大可不必空手离开。”
“哎哟,你的反应真是快。”她对洁丝露出亲切无比的笑容。巧蒂显然是个生意人,很高兴遇到势均力敌的顾客。“既然如此,如果我不吵不闹、乖乖放弃他,你自会想出处置我的小宝贝的方法。如果你决定他不值得麻烦,我也已经想好到了伦敦如何处置他。”
“我不想催你,但我必须在礼拜结束前回到教堂。”洁丝说。“也许你愿意好心地用简单的英镑、先令和便士来描述我的麻烦。”
“哦,没那么复杂。”巧蒂说。“你只要把那幅画像给我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