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向他,未有反抗、毫不矜持,温软的躯体直直撞进他的怀中。
这一切全凭意识反应,绝非容灿本意。为躲箭雨,他双臂抱住扑来的人,两人倒于甲板上,翻滚了两圈才停止,等回过神来,那双媚艳的眼瞳近在寸尺,正似笑非笑地睨著他。
“中原的男子都是这般口是心非吗?”她躺在他身下,密而俏的睫毛眨了眨,美艳中却有一番无辜。“你心中明明赞我美丽,口上偏又不说;我的恩怨你不愿干涉却又出手;要我离开,偏偏将人家抱在怀里,你怎地如此反覆?”
面对突来的袭击,众家兄弟终于回复正常,叫嚣之声飘过容灿耳际,宋玉郎、张胡子等人都已寻求掩护,居于备战位置。但容灿却不正常了,两人贴得这么近,近到鼻尖几乎顶著鼻尖,他的视线在女子美颜上穿梭,一点樱红唇瓣、一股诱人香气,他心脏猛地跳动,吸入的空气中夹杂女子呼出的温热气息,又甜又辣。
瞧见容灿怔仲模样,女子心中得意,一对眼儿直勾勾凝著,笑得倍加娇媚。
“灿爷!是打还是退?你再不指示,船都快成蜂窝啦!哇他妈的!老子的琼瑶玉露啦”一支箭射穿酒坛,碎片与酒液登时散成一地,张胡子隔空哇哇大骂,眼见玄风堂的大船愈靠愈近,抬头便是一片箭雨,再不反击,还等著别人欺到头上来吗?
闻声,容灿如梦惊醒,正欲放开身下女子,那女子反倒抱住他的腰际,打了半个圈,翻身将他压在下头,容灿待要斥责,却见一支羽箭直入甲板,钉在两人方才的位置,箭身尚兀自摇晃,发出嗡嗡轻响。
“危险。”她慢半拍地提醒,笑容未变。
不知怎地,容灿恼怒起自已“走开!”他俊脸微红,厌恶地推开她。
“中原来的男子,你又在口是心非吗?”她笑问著,意有所指地瞄了瞄教他紧握的金鞭,那是她的护身兵器,他不放手,她如何能走?
“还你!”容灿双眉更锁,将长鞭甩开,另一手则潇洒地击开数支羽箭。
原想过几天安分的日子,无奈老天不成全,教他遇上这妖女,无端卷入是非。这女子是祸水,天大的祸水望见甲板满目疮痍,容灿狠狠瞪了她一眼,那女子却无所谓,一迳地笑,笑得无辜柔媚。
“青天月!把旗升上。”他扬声大唤,将火气尽数发泄“弟兄们听好了,开右翼炮门、三帆扬满、全面作战!”既是非打不可,就得赢得迅速彻底,只是过了这一战,漕帮与玄风堂的梁子算是结定了。
“是!”众弟兄一阵欢呼,天晓得有多久没玩这种刺激游戏了?
长江一带是他们的地盘,往来的船只商号,管他是黑道白道、管他是正当营生抑或是挂羊头卖狗肉的,瞧见是漕帮行船,还不给上几分薄面?而今日玄风堂欲致这名女子于死地,竟不分青红皂白追杀到漕帮船上来,这口鸟拉气忍得下去,除非船上的人全死绝了。
全体得令,众家弟兄动作迅捷,在最短时间武装船只。
趁容灿与众人忙碌之际,那异族女子特意去寻黑衣人的晦气。方才容灿出手相帮,他便缩在船边,蒙面的黑巾已然掉落,露出一张黝黑年轻的脸孔,但见他的恐惧如此明显,她反倒心慈,只抬起勾角花鞋将他踹入江中,未下杀手。
另一边风吹朴诏,玄风堂方辨明对方高升在桅竿上的旗帜,不及反应,船身已结实地吃了一炮,轰地巨响炸出一个大窟窿,登时木屑与烟灰弥漫江面。
“那是什么”女子悠悠问著。首次见识火藥的威力,她眼中流露近乎著迷的神色。
容灿没有为她解答,右手举高,示意属下暂缓炮击。
玄风堂的箭雨后继无力,船身进水严重,情势危急下,数十名黑衣人决定弃船,分别乘坐由大船上放下的三、四艘木舟,透过江上薄雾望向容灿这方,似乎颇为踌躇,他们追杀的目标就在前面船上,却又忌惮对方的实力。
容灿知道他们在顾忌些什么,双臂好整以暇抱在胸前,嘴角微微上扬,对著那名女子扯出凉薄的笑意。“请你离开。”
“嗯”她漫应了一声,对于容灿厌恶的语气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自顾地玩著金鞭,轻缓地道:“可是我还没弄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呵”可能天生如此,女子的音调娇嫩特殊,说的虽是汉语,却夹杂著本身族中母语的发音,咬音些微模糊,教人听著,好似哼著什么曲调。而她的肤色并非白皙,是种可人的蜜色,带著极淡的粉红。
容灿皱眉听著,目光不由自主飘向女子把玩兵器的双手,感觉那双小手彷佛也泛著透明的金色光泽
就这么兀自思索,片刻失神,忽地,女子低垂的眼眸飞扬,出手极快,一道金光朝堆在炮门旁的竹筒袭去,那筒内装备火藥,开一次炮火需用掉一支竹筒的火藥粉,她旁观这群人的动作,自然猜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在其中。
负责填充火藥的是方才在岸上准备炊事的三名少年,见金鞭直取竹筒,三人竟不顾安危,两名小的反射性张开双臂护在竹筒堆前,瘦高个子的少年则想也未想,身子朝那道金光扑去。
“眠风,不可!”宋玉郎高喊,与容灿同时行动。前者白衫长卷,眠风的腰际紧缚,往后让宋玉郎抱在怀中,又因力道太强,双双跌在甲板上。
“别得寸进尺了。”容灿后发先至,身形如风,连环腿将女子逼退几步,他两臂各提一个孩子将他们抛开,两旁弟兄已前来接应。
女子本就无意伤人,鞭势时缓时疾、变化多端,只想取得一支竹筒占为己有,那是神奇的东西,她从未瞧过,今次首回见识,内心的好奇如焰高张,不弄明白怎肯罢休?
“你说啥我不太明白啊?什么寸啊尺的,我不懂,好不好咱们说白话?”她手中的鞭连连击出,却是嫣然一笑“你知道的,我的汉语懂得不多。”
容灿让她的笑弄得有些烦躁,一招空手白刃打算夺下那道招摇凌厉的金光,手掌成刀劈近女子面门,她却狡猾得紧,反将长鞭倒转施力,妥贴地缠在白个儿腰间。
容灿此招甚是迅猛,眨眼间金鞭异主,握柄落入他的手里,正欲收取对方兵器,一经拉扯,金鞭卷著女子腰肢一块撞进他的胸怀。
本想运劲拧断金鞭,折损女子的锐气,未料及一股温热的气喷在自己耳后,带著郁郁香味,似爱抚一般,温温柔柔又酥又麻,是那女子红艳珠唇中徐徐呵出的气息。
“你”容灿惊怒,猛地推开她。
旋了个大圈定住步伐,女子抚著失而复得的护身兵器,笑吟吟地问:“我怎么了?我好得很啊。你这是什么功夫?瞧来不怎么厉害嘛,明明把人擒住了,临了又放了手,你师父是这样教你的吗?”
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容灿眼神锐利,摊开右掌,掌心上一只银环闪烁光辉,正是女子戴在耳上装饰之物。
见状,她反射地抬手一触,才发觉左边耳垂下空空如也,不由得脸色微变,心想对方取走耳环时,自己竟丝毫未觉,倘若他在摘取银环时,顺道在她的颈后或太阳穴上一掐,自己是必死无疑了。
但见他仅是怒著,下手已留情面,足知他并无恶意。女子飞快转著思绪,随即宁定,脸上又绽开娇甜的笑花。
“那银环是成双成对的,真是喜欢的话,送你一只也无妨,何必偷偷由人家耳上取走,回头又拿来戏弄人家?”
容灿被她抢白一番,登时不知何以对应,觉得这个异族女子狡猾非常、行事多怪。他峻颜微赭,冷冷一哼“还你。”银环朝女子平平掷去。
她不接,纤手轻扬,将飞来的银环倒弹回去。同一时刻,女子身形往后弹去,长鞭随即出手,她早已锁准目标,这一下疾走如电,直直往愣在旁边、瞧美人瞧得垂涎三尺的罗伯特击下。
金鞭没往罗伯特身上招呼,而是精准地卷走他握在双手中的竹筒。方才他负责的炮门仅发了一次船炮,而手上握著的火藥是由眠风那里取来准备做填充之用,谁知对手不堪摧残,才用上第一发火炮,局势就一面倒,用不上第二发,再有他贪看美人,把玄风堂忘得乾乾净净,待得鞭梢掷至面前,一探一取间,竹筒轻易地落入女子掌握。
“你拿我的东西,我拿你的东西,这才公平。”她扬声说著,身子疾速后退。
“留下!”容灿喝道,出手阻她,欲夺回那支竹筒。
她与他缠斗,细声细气地说:“一会儿走,一会儿留,这么反反覆覆,我不睬你啦!”接著脚下踩著船沿,身躯忽地跃起。
容灿朝半空中的女子击出一掌,她巧妙避开,以鞋底接他的掌心,借力使力,让容灿发出的内力送自己跃飞。
“多谢啦。”她回眸朝容灿嫣然一笑,身子已弹离船只大段距离。
容灿奔至船头,只见那抹斑烂霞红的身影坠入几丈外的江中,好似燃烧的火浸透在浩浩江面,火焰忽地熄灭了,与之前使双刀的小姑娘相同,一入水中便再无踪迹可寻。
生平首次教人这般捉弄,容灿低声诅咒,两道剑眉拧得老高,一股气梗在胸口不得发泄。下回倘若再教他碰上这妖女,他定要、定要他定要
定要如何?一时之间想不出答案,容灿只觉心中无比厌恶,双手不由得使劲,船沿都让他捏出十个指印来了。
“灿爷,玄风堂的人动了。”青天月道。
玄风堂三、四艘木舟果真有所行动,见女子跃离大船落入江中,他们再无顾忌,以追击目标为要务,一干黑衣杀手朝她坠落的区域划进,边是搜寻,还需提防容灿这方的攻击,木舟顺江而下,渐隐入薄雾之中,不复可见。
此刻,长江两岸仅剩容灿的船,原本停泊作歇的船只在炮击前走了大半,馀下的小半在炮轰开打后又走得精光,管他三峡险峻与否,总比一个不小心成了炮灰来得安全些。
周遭又恢复本来的平静,夕阳落入山头,天际灰蒙,彷佛所有的光色都随著女子斑斓的身影消失不见。幽然江面,几只鸟儿低空盘旋,那艘残破的乌篷船随流水缓缓浮动,不知何时已飘近过来
容灿随意一瞥,眼神陡然炯厉,一个记号引起他全部的注意。
刻在乌篷船的船身木板上,以五枚火焰组成五瓣花形
“滇门火焰花。”宋玉郎亦注意到了,道出容灿心中所想。他合起扇子轻击掌心,微微一笑“这姑娘来头不小。”瞧瞧玄风堂追击她的阵仗,再加上这火焰花的印记,她在滇门之中想必举足轻重。
滇门发迹于云南,以洱海、滇池一带为主要巢穴,门下原聚集了各部苗族,后来声势日趋壮大,已延伸至四川、贵州以及广西各省,门众广泛,加入不少其他部族,如白族、摆夷、罗罗等,话虽如此,目前滇门里居领导地位的仍多数为苗族中的菁英。
“滇门苗女。”那女子衣袖、裙摆的刺绣是苗**有的花纹,镶在头巾上的珠翠、一身白底霞红,容灿若有所思地眯起锐眼,沉吟片刻又道:“滇门之中,谁使长鞭?”
此话既出,船上的人莫不心中一凛,思及那苗女模样与方才打斗的情景,一个名宇同时浮现脑海
“金鞭霞袖。”宋玉郎慢吞吞地吐出这四宇。
金鞭破寂,袖色如霞,她在江湖上闯荡,博得如此名号。
张胡子忽地地掌大笑,恍然地道:“原来是沐家小娃,哈哈哈!之前在苍山与沐老鬼斗上,那时她扎著麻花辫子,还是个小丫头,没想到几年不见,小丫头长成大姑娘啦!”
“你何时惹了那只老鬼?”青天月浓眉挑高,斜睐著张胡子。他口中所说的老鬼指的正是滇门现任门主沐开远,亦是金鞭霞袖的爹亲。
张胡子搔搔浓密的落腮胡,撇了撇埋在黑丛中的嘴“唔陈年往事啦,也没啥,比试武艺嘛,到得最后我打了他一掌,他砍了我一刀,就这样。”
他说得轻淡,两三句便带过,但船上的弟兄知他的脾性,不难猜出那场比拚定是凶险万分。
张胡子伸伸腰杆,肚皮忽地打起响鼓,他哀声大叹“眠风,变点东西来吃吧!我肚里饿、嘴上馋,不想想办法真会死人的。”
“你还说,那坛子酒全入肚皮里,还不撑了你!”念念不忘的酒香呵“撑了我倒好,谁教天外飞来一支他妈的烂箭!”
“是你没护好,美酒没啦,摔得半滴不剩”
张胡子吹胡子瞪眼。“老子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呀!说我没保护好,怎么不说说那个萝卜头,沐家娃儿一个笑,登时三魂少了七魄,一支竹筒火藥就双手奉上啦!到得现在还转不回神。”
罗伯特感受不到众人眼光扫射,蓝色眼眸满是迷醉,右手捂著心口,对著女子方才离去的方向悠悠地唱起歌来,那是他的“家乡情歌”一长串的蛮话,除他自己以外没人听得明白。
“天啊,这小子又要念咒,拜托谁去把他的嘴捂起来吧!”
众人哀号,又是一番斗嘴。
此时,眠风静静步至船头,将手中之物递上前。
“灿爷,这是那苗族姑娘之物,该如何处置才好?”
望住眠风掌心一只银环耳饰,容灿稍缓的眉再次皱起,那苗女以巧劲将它扫回,他并不接下,任它嵌在后头桅竿上,他的小厮却将它取来。
“丢了。”烦。一口恶气梗在胸臆。他知道她的底,心头加倍厌烦,从没谁如此捉弄过他,之前的较量,自己武艺虽然犹胜于她,却占不了半点上风,比起心思狡猾、机警灵敏,那名苗女教人印象深刻。
他衣袖轻扬,气劲卷起躺在眠风掌上的银环,那耳饰抛高起来,以顺畅的弧度落入江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