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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为卿负却平生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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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丈之内,居然无人敢逼近半步。

    “苏旷住手!”江中流喊道。

    苏旷懒得理他。若能住手,我何必冲过来?

    “全都给我住手!”江中流暴喝。这柄剑终于出鞘了,一身亮银细甲大约已经表明了他的身份,苏旷面对的早已经不是一个江湖人。

    落草之后,必有招安。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只觉得彼此陌生如路人。

    江中流上下打量着他:“衣裳都换了,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背国投敌?”

    苏旷许久未曾换装,对苗家新衣很是得意,挺胸抬头:“自然,衣不如新。”

    江中流握紧了惊涛剑看来这一战,竟是免不了的。然而他心神越来越不宁,只觉得无法抑制的暴戾一阵阵袭上心间,拔足要追,但身后一声笛音拔尖儿挑起,顿时使他心神俱乱

    笛声如泣如诉,似乎在奏着清清溪水,少年男女欢笑歌唱。转眼间风云四起,明眸皓齿的美人变成了战场上的孤魂。那乐曲越拔越高,好像一个霹雳震破世间血污。阴云密布,风雨欲来,阵阵凄风似乎在向天呼号

    江中流终于脚步一颤,踉跄着奔走,东一跌西一晃想站稳身子,却扑通跪倒。他又要以手撑地,又想堵住耳朵,两只手压根儿忙不过来,白净面皮涨得发紫,终于忍不住抱头轻声叫起来:“爹娘啊!”这个年轻人,也是很苦很苦的。人若不是到了绝地,谁会呼爹喊娘的呢

    苏旷情知阿玛曼贡在以笛音为他开路,机不可失,他一起一落已在十丈开外。

    远望群山如鬼魅,在浓雾中狰狞冷笑。山坡上大军前沿一字排开,约略算算,竟不下五千。两翼拱着中锋突起,那一面“何”字大旗迎空招展。白马上何鸿善握刀而立,正要指挥千军万马,踏地而来。

    只是恰好在此时,笛声急转,仿佛变成了一个白发长者,在满天阴云下循循诉说。江中流捂着耳朵的手缓缓放落,额头青筋暴涨,血管突突,好像要挣破开来。他本以为已经过了几个时辰,这才发现不过是短短一瞬。

    而苏旷站在十丈开外,浑身都在颤抖。

    原来他也是会害怕的江中流支撑着站起身子,冷笑我还以为他早已修炼到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地步。

    确实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苏旷的右手颤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他心里明白,他怕的不仅仅是杀戮和死亡,更怕这是个错误的赌注,一失足成千古恨,没有挽回的余地。震动八荒的马蹄已经可见翻飞,弓上弦刀出鞘,浓浓的血腥气就在鼻端。

    苏旷舔了舔嘴唇干,裂,疼。他的拳头渐渐握紧,刀柄硌得手指生疼,指节发出一串脆响我不知道阿玛曼贡是否值得相信,但是,我必须相信自己的判断。

    苗人是一张弓,汉人是一根弦,就这么缓缓拉开,越绷越紧。他不幸站在那个该死的位置,清清喉咙,还没来得及发表言论,就被突如其来地射了出去。

    阿玛曼贡缓缓地将笛子放了下来。

    看不见了,苏旷已经在她目力所及之外。

    冯笑儿的嘴唇已经张了几次,终于忍不住道:“尊主,这样对他,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阿玛曼贡摇头:“我没有控制他,是他心甘情愿。”

    “可是”

    “可是,必须有一个人要去。蛊术对付千军万马没有用,必须有一个武学高手杀过去。”

    冯笑儿直视阿玛曼贡:“可是你的确在利用他。”

    阿玛曼贡摇头:“我没有,他实是心甘情愿。我告诉他需要一个人做一次牺牲,他同意了苏旷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知道的比我们想的还要多一点儿。”

    冯笑儿眨了眨眼睛:“你是说,他知道这个计划,他还愿意去送死?你真的认为他是个聪明人?”

    阿玛曼贡点点头:“据我所知,聪明人分很多种,最智慧的那一种看起来最冲动率性。那或许是因为他们看见了所有步步为营的结果,最后还是决定遵从自己的本心。”

    冯笑儿遗憾道:“可惜我们都不是这样的人。”

    阿玛曼贡摇头:“未必啊,我们换个位置,想必做出的也是一样的决定。”

    神唱警惕起来:“嗯,‘我们’?”

    阿玛曼贡微微笑起来:“是啊,我们本来就是一类人。”

    只是一个声音忽然带着冷嘲响起:“你错了,你们从来都不是一类人。”

    是妙笔尊者。

    阿玛曼贡大吃一惊:“大哥?你,你怎么会”

    妙笔尊者看起来还是那么清癯消瘦,只是眉梢眼角多了几分戾气:“既然你知道我醒着,彼此再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中了梦回蛊的人,是无论如何都听不见外界的声音的,自然也就不会对笑话有什么反应。

    阿玛曼贡很遗憾:“大哥,其实只要你不承认,我绝不会问到你头上。你对我们每个人都有深恩只可惜,你要的太多了。”

    “是你要的太多了吧!”妙笔尊者冷笑“阿玛曼贡,你太自私了,口口声声说什么南疆和平,又自作主张削弱蛊术你东奔西跑地要大家读汉人的书,可你想过没有,拔掉牙的猛虎,连狼也敢欺负它!我们的蛊术就是我们的长城,不能动!”

    阿玛曼贡仰起头:“真的吗?蛊术真的那么有用?大哥,难道你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些收集瘴气的沼泽,那些养来练蛊的腐尸?你练妙笔蛊难道没有过十指连心痛不可忍的经历?为什么苏旷砍了只手还能继续练功,你只是被毒气冲了脉络就再也不能用蛊?我原先一直以为,那些中原人士说蛊术是邪术根本就是因为害怕,但后来我才发觉,蛊术确实是邪术,伤人一千先要自损八百我们四个人,没日没夜地蛊毒入体,很威风么?谁敢说就能活多久?”

    妙笔尊者一向对阿玛曼贡的口才很头疼:“我不跟你讲下去蛊术有用没用,千百年后自然见分晓,只是你我都看不到。”

    阿玛曼贡嗤笑道:“我不知道千百年后是什么样子,只是大哥,江家船帮数百人的性命和寨子里数十人的性命,在你看来,难道都是挑动仇恨的筹码而已?你很光明磊落?”

    妙笔尊者哼了一声:“那么你利用苏旷笑儿,利用那个姓江的小子,他们的性命不是性命?一个人死得,十个人死不得?尊主,你和我,才是一类人没什么不好,有目的就要有手段,有手段就要有牺牲,不然的话,你现在根本就不会站在这儿和我争论,只会冲过去救人。但是你一定会想,你是有用之身,不能做无谓的牺牲,对不对?”

    阿玛曼贡还想辩驳,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妙笔尊者身子一晃,忽然消失了那口巨大的铁锅翻转过来,扣在地上,谁也不知道底下藏着什么。

    “地道?”冯笑儿挑起一根木棍想要捅开铁锅,阿玛曼贡拦住她,伸手疾指。地面上的暗红旋涡好像找到了宣泄口的水流,顺着铁锅边缘一起涌了下去,接着就听见了一阵细细的灼烧般的咝咝声。

    “快退!”三人全力向后奔去,身后地道里惊天动地一声巨响,铁锅和黄土被火药的泥雾扬起老高,带着草根的泥土落了三人满头满脸。

    阿玛曼贡这才发觉,妙笔尊者火药埋得很深他不是想要炸死地面上的人,而是要封死地道,免得他们追过去。

    三人对视了一眼他去了哪里?汉人那边,还是月亮峰?

    没有人开口。如果妙笔尊者赶回月亮峰,那么阿玛曼贡要做的就是在他之前回山控制大局,免得出内乱;如果妙笔尊者去了汉人那边那么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他们三个其实也是于事无补,好像还是回山接应来得好些。

    决定总是要下,但妙笔尊者临去时的冷笑还在耳边但是你一定会想,你是有用之身,不能做无谓的牺牲,对不对?

    是的,无谓的牺牲。

    “尊主,你快看!”

    那是一匹非常神骏的白马,一望而知是万里挑一的宝马良驹,显然不是云南所能出产的。白马的前蹄蹄冠上拖着肚带马鞍,背上还有着血迹这是何鸿善的坐骑,而能够承担何鸿善分量的马,本来就是神驹。

    远山如皴染的水墨画,积雨沿着细细的土缝汇成极细的溪流,把春天的土地分成赏心悦目的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白马自得其乐地跑在雨后的原野上,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简直像一道白色的闪电。马鞍在它身侧拖出一条长长的水沟,像极了醉后狂草的神来一笔。它的脚下虽然还有羁绊,但骤然卸去沉重的负担,爆发的力量无可比拟。

    血小金忽然从阿玛曼贡手上弹了起来,迅雷不及掩耳地消失在远方。

    冯笑儿跺了跺脚,迎着白马冲了过去。

    “笑儿你去送死么?”神唱拉住她,喝道。

    阿玛曼贡摆了摆手,走过去,轻描淡写地拦住奔马蛊王似乎对所有生命都有种控制力然后弯下腰,轻轻解开了它脚上绊着的肚带,手很快,也很稳。她向远方一指:“去吧。”

    冯笑儿眼里的热意,渐渐凉了。

    阿玛曼贡回过头:“我们不能骑马,这匹马太引人注目,那边现在似乎很乱等天黑,我们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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