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如方才,那么多人跟前给我难看。只是我方才若真照了她话,不想惹她厌烦避了去,只怕她心里更不痛快。我在她那里受脸子,你爹虽不能说,却都看在眼里,心中自有一杆秤的。便是家中那些下人,但凡有点脑子为往后着想的,也断不敢因了老太太轻看了我去。女儿,娘怕你心里有疙瘩,这才教你晓得这个理,这点委屈娘并未放心上,你也莫要怪老太太,实在是我没生养儿子在先。”
明瑜略有些惊讶。她从前每次见祖母挤兑母亲,心中就难过一回。如今自己经历过前世这一回,更清楚人最怕的就是忧思郁结,没想到她自己并未放心上,如此则最好,松了口气。
“那粥你去看下就可,叫厨房里的人熬了,再领着送过来就是。”
江氏伸手抚了下她被风吹得略有些散乱的鬓发,笑道。
明瑜心中一暖,点头应了下来,这才带了春鸢丹蓝往小厨房去。
小厨房管事的张婆子听说是大姑娘要亲自给老太太熬粥,一叠声地赞她孝心。
“不过是要半两藿香叶加少许金银花,煎出色后捞出叶,再放香稻米,小火煮半个时辰,加少许糖霜便是。”
明瑜笑道。
“姑娘坐了等就是。这就叫人去称。”
张婆子拿块布,搬了张椅擦了又擦,叫明瑜坐了,自己急忙出去,差人去库房要藿香叶和金银花。
明瑜略坐了下,问个跟前的粗使丫头道:“祖母的药在哪里熬的,怎的不见?”
“就边上茶水房里。只是郎中的方子上有两味药自家库房里没备。老爷叫人跟了郎中去外面药铺里抓,应也快回了”
那丫头正说着,容妈妈带了个婆子急急从外进来,手上提了几服用灰赭薄牛皮纸包起来的药。见明瑜带了丫头也坐着,急忙过来见礼,嘴里道:“姑娘怎的到了这里?”
“老太太吃不下饭,姑娘孝心,亲自过来给熬粥。”
春鸢已是接口道。
容妈妈赞了一番,指挥着人要去煎药,明瑜道:“容妈妈,既然已经来了,这药也由我亲手煎吧。从前学过些药膳调理,晓得该如何。”
“姑娘金贵,怎好做这粗活?还是叫丫头来”
容妈妈念叨了一句,见明瑜未说话,只是含笑看着自己,心中已是明白过来了,想是大姑娘想趁这机会在老太太跟前表孝心讨好,立时便改了口,笑嘻嘻道:“好好。姑娘一片孝心,真当是老太太的福气。”
明瑜到了边上茶房,打发丫头去烧煎药的炉子。春鸢拿了个卷夹夹住明瑜衣袖。明瑜拆了一包,里面有自己认识的蝉衣牛蒡子生甘草,也有不认识的,杂七杂八一堆。鸢去取水。回头看了下,容妈妈正在门口和张婆子说着话,眼睛并未望向自己这里,便微微侧过了身,从袖中抽出预先备好的一块帕子。本是想拣去一半的,犹豫了下,终还只撮了一小半飞快包了起来拢进袖中,这才把剩下的都倒进砂锅中。等春鸢取了水过来,加水稍稍没过药材,盖上盖子正要端过去,身后容妈妈已是急忙过来抢了过去端到小炉子上,嘴里道:“仔细手滑,姑娘心意到了就是。”
没片刻,那去取藿香叶金银花的婆子也回了,照明瑜方才所说的也在边上小厨房的锅子里烧煮了起来。直到各自熬好了,这才用个托盘装了送过去。
此后接连三天,江氏一直在老太太跟前伺候,明瑜也是跟着亲手煎了三天的药。阮洪天晓得了,心中极是欣慰。只是眼见那药吃下去,老太太病势虽没坏下去,却也几乎没见怎么好转,仍是躺榻上哼哼唧唧,心中有些焦躁起来,再把那李郎中给叫了过来。
这也是在那李郎中的意料之内,所以一路上过来时也不惊慌。等亲见了老太太并未如自己料得那般有了好转,瞧着竟是毫无起色,心中这才有些惊慌起来,只道自己这回失手错估了老太太病情,做梦也想不到他减一半药力在先,阮家大姑娘又减一小半,剩下那几分药力能勉强维持现状就不错了。知道剩下日子没几天了,这回不敢再托大,仔细又开了张方子。不想再两日被叫过去,见阮洪天已是怒气满面,拍了桌子道:“原先你说寿日前几日必定会好,如今剩下没几日了,老太太还是这样。到了十五再这样,小心我叫人端了你家铺子!”
李郎中知道他和江州谢知府私下往来丛密,不是在吓唬自己。他起先居心不良,暗中做了些猫腻,此刻心中自然战战兢兢。晓得再按寻常药令的话,剩下也没几日了,老太太的病情到了寿日只怕难以有大起色,左右已经是出了事了,斟酌了一番,就往方子里加了几味重药,盼着能叫老太太立竿见影地好起来,好叫他过了这一关。
明瑜不晓得郎中动了手脚在先,如今见老太太这副样子,还道都是自己抽掉了一部分药剂所致。虽则和她平日不亲,心中终究是有些愧疚,见离寿日没几日了,也就打消了继续减药的念头。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自己既然已经努力过了,到底能否如己所愿,也就交给上天了。只是接下来的药,仍是不要别人动手,还是自己熬了,然后送去给老太太服用。
阮老太太虽病得恹恹的,脑子却还清楚。见这些时日自己病倒,那江氏倒罢了,婆婆身体不适,她这个做媳妇的自然要在跟前服侍。连这不过十岁的孙女也是这般用心,每服药都是亲手煎了端送过来,心中也是微微有些动容,瞧见明瑜也不再像往常那样只用鼻孔应声了。
明瑜心中对她本就有愧,见老太太肯和自己说话,自然也是用心陪着,祖孙两个这些天里说过的话倒比过去十年加起来还要多些。只是新吃了李郎中开的药,老太太那精神非常没被提起来,反倒更严重了。原本每日午后还能被丫头扶着靠坐在榻上听明瑜念佛经。吃了新开的药,到了第二天人就坐不起来了,面色如蜡,冷汗出个不停。阮洪天这才觉到有异,也不去叫原来的李郎中,另请了个孙郎中过来。
那孙郎中也是世代行医之家出身的,与李郎中不同,却是医者仁心,寻常穷苦百姓过来看病,拿不出银钱的,随意用把自家种的菜或养的鸡子当酬谢都可,所以在江州富豪人家中,名头反倒没李郎中那么响。此刻被阮家请了过来,一眼见到老太太面如金纸,不敢怠慢,细细地诊了脉,又要了前几次的方子看了一遍,那头已是摇了起来。
“到底如何?”
阮洪天急忙问道。
孙郎中摸了把自己的胡须,叹道:“阮老爷,并非我往同道中人身上泼污水,只是老夫人这病情,确实是被先头的郎中给耽误了。这第一张方子,几味主药用量俱是减半,应是想拖着老夫人病情的。到了后面这方子,大约是瞧着情形不对,时间又紧急,改下麻黄石膏枳实。此乃狼虎之药,老夫人年事已高,如何禁得住这般折腾?如今照我看来,这寿筵怕是要耽误了。老夫人再不可折腾,须得卧床静养,用我的方子细细调理个至少半月才可见好。”
阮洪天被一番话惊得目瞪口呆,等送走了孙郎中,怒火中烧亲自骑马到了李郎中医馆里兴师问罪。李郎中抵赖不过,面红耳赤下跪求饶,气得阮洪天抬脚重重将他踹到在地,命人捆了给扭送到府衙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