褥后,低声对他说道:“咱们到东里厅聊。”
殊尔哈齐看了头儿担忧神色一眼,便随他穿过镶玉门帘,走至东里厅。
完颜术先在西边炕首坐下,殊尔哈齐也跟着在对面落坐。
“才跟你去了趟军营就病了,这绯雪丫头能活到现在,也恁是福大命大了。”殊尔哈齐叹了口气。
“此话怎说?她吃过很多苦?”关于她的身世背景,他从未多问,就怕勾起她的伤心往事。
殊尔哈齐喝了壶酒,将君绯雪身世简单提了一回说了她在八岁那年地震失去亲人成了乞儿,又被古婆婆收养,最终落脚于大金国等等诸事。
完颜术瞪着手里酒盏,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饮下。
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人儿,却是在生死里滚过几圈,才讨了条命活下来的。
无怪乎她就是比一般人来得更加贴心,无怪乎像她这般姿色却是毫无骄矜之色。和她一起用过几顿膳,她总是点滴米饭都舍不得浪费,因为她比常人吃过更多苦,因之更懂得珍惜福分。
完颜术的目光不自觉地栘向内室,脑中回绕的尽是她纤弱姿态及种种体贴之举。
殊尔哈齐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对了,我昨儿个早上跟你提过的,要帮绯雪提亲一事,对方说”
“谁都休想打她的王意。”完颜术凶恶地瞪着殊尔哈齐,斩钉截铁地说道,将酒盏重重地落在几案上,洒出阵阵酒味。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是王爷,就算老到七、八十岁都有人等着嫁。可咱们绯雪此时却是娇艳一朵花”殊尔哈齐越说越起劲,老掌在空中飞舞。
“你给我闭嘴!”完颜术一拍桌,酒盏弹跳而起,滚落到地上。“她是我的人!”
“你的人?敢问王爷是在几时用大轿迎着咱的乾女儿君绯雪入门的?我怎么毫不知情呢?”殊尔哈齐是看着完颜术长大的,早早把他的吼声当作小鸟叫。
“近日内,便会迎她入门!”他霍然起身,怒目金刚似地耸立着。
“好好好!我就等你这句话。”殊尔哈齐一拊掌,大笑出声。
完颜术瞪着殊尔哈齐开心面容,他铁青的脸色稍缓了,全身僵直肌理亦在此时渐渐松懈了下来。
不管她允诺与否了,他完颜术横竖就要她,就要娶她。
即便她现下不爱,嫁夫从夫,她就得顺着他。何况,他可不认为她对他当真一点男女之情都无。
完颜术一勾唇,随之仰头放声大笑了起来,豪爽笑声雄浑地直震屋檐。
抓起酒壶,完颜术气魄万千地说道:“乾杯!”
“乾杯!”
完颜术豪迈地仰头就着壶嘴喝酒,三两口便灌光了一壶酒。
“痛快!”完颜术举起袖子拭嘴,粗犷脸上尽是笑意。
“头儿,我早知道你是真性情的人,喜欢上了就不顾一切,绝不会把绯雪不能生儿育女一事挂在心上,果真有咱们大金人的气魄!绯雪出嫁时,这排场绝对不能少,我这义父就当她是大金公主”
殊尔哈齐豪爽笑声飘出外厅,溜进内室,飞入了躺在榻间的君绯雪耳问。
君绯雪双眸仍然紧闭,长睫下却不停地沁出串串泪珠。
泪水滑到唇边,她尝到苦味,泪于是落得更凶了。
她,醒来已久了哪。
早在王大夫说她今生难以生儿育女时,她便已清醒。佯装仍在昏睡,只是因为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的痛苦。
难道今生今世她就注定要无子无家吗?一个无法生儿育女之女子,即便她有天人之貌,又如何能称得上人妻一职呢?
方才,完颜术和义父在外头说的话,她也全都听进了。完颜术让她动容,让她开心又动心到胸口都拧痛了起来。
他贵为王爷,却甘愿冒着膝下无后之讳,迎娶她这么一个女子。他如此一番盛情美意,她又岂能连累完颜术,让他对不起历代祖宗呢?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哪!
况且,她见过他和府内孩童玩要模样,知道他是喜爱着孩子的啊君绯雪心如刀刮地低啜出声,她颤抖地侧过身,面向着西壁墙面,狠狠咬住手臂,迫着自己止住泪。
不能再哭哪,万一王爷突然进来,她该如何解释自己此时之伤心欲绝。她而今唯一能做之事,便是装傻到底,才能将他推得远远地、远远地啊。
一阵心酸逼得君绯雪再也没法子忍住心碎之苦,她掩面而泣着。
她哭得凄切,浑然不觉完颜术正进入内室,大跨步地朝着榻炕走来。
“怎么哭了?身子不舒服吗?”完颜术霸气地扯开她的手,不意却瞧见了一张伤心欲绝脸孔。
君绯雪被他吓岔了气,泪水还悬在眼眶上,怎么瞧都显得凄切可怜。
“你哪里不适,怎么会哭成这样?来人啊!”完颜术扯起被褥,先把她抱了个密不通风。
君绯雪在泪眼问瞅着他的气急败坏,惹出了更多的泪。
“来人啊!去把那个王大夫给我拖回来!”完颜术大吼着。
“我没事”她的声音被他掩盖住了,连她自己都没法听见。
“你们外头搞什么鬼!方才王大夫给的方子怎么还未熬葯上来?一定要闹出人命来,才会称心如意”完颜术对着进门小厮就是一阵轰雷大吼。匆匆冲入的殊尔哈齐站在一旁,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也绝对面不改色的好汉完颜术,此时在望着绋雪泪眼时的仓皇失措神态。
殊尔哈齐一挑眉,有些失笑,决定先行离开,以免王爷瞧见了会恼羞成怒。
“你们这群家伙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端葯,是想我把你们全送到蒙古打仗吗”
完颜术不为所动地继续对着门口小厮吼叫着,丝毫未觉君绯雪已自被褥问挣脱了双手,扯着他的手臂。
“王爷”君绯雪情急之下,双手捧住完颜术脸孔,硬是将他目光转到自己身上。“我没事,无需劳烦大夫。”
“手冻得跟冰柱一般,你哪里没事!”完颜术抓住她的小手,牢牢地裹在他的大掌间。
“王爷,现在是要请大夫还是不用?”小厮在门口看得傻眼,小声地问道。
“不用了,去把葯壶给我顾好!葯一煎好,马上就给我送过来,否则全都送到边界充军去!”
小厮哪敢耽搁,吓得落荒而逃。
完颜术沈着一张脸,一回身便抓住她冰冷双手,直接放入他的衣襟里,用他的体温暖着烘着她。
君绯雪这下子真不冷了,她连耳根子都羞红了。
又羞又急地想抽回手,当然是没如意,只得被迫被围在他的气息里。
她掌心下的胸膛如此结实有力,那有力心跳就贴着她掌心鼓动着。他的身子是灼热的,他的眸亦是烫人的,瞧得她心跳如雷哪!
“放开,好吗?”她扬起水眸又羞又嗔地瞅他一眼,完全不知情自己这般姿态有多摄人心魂。
“不放。”完颜术盯着她倾城绝色脸孔,他俯身用双手捧住她小睑,以两手拇指拭去她颊上泪水。
君绯雪因之整个人被圈在他怀里,小鸟依人似地偎在他雄伟胸前。
“你方才在哭什么?”他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只是梦到家梦到爹娘和姐姐”她不敢说出实话哪。
“以后你的家便在这里。”完颜术大掌一揽,倏地将她整个儿拥进怀里。
君绯雪怔然地仰望着他,他刚猛黑眸坚定地回视着她。
他的眉眼是如此雄霸,神色是如此笃定,他高大威猛得足以为她撑起一片天地、一个家啊!
君绯雪眼眶噙泪,不觉地伸手覆住他的脸庞,以指尖描绘着他脸上如刀凿出之刚棱五官。
之前私心以为他应该和别的女子成亲生子之念头,竟被剧烈地撼动了。她孤单得太久,怎会不想被他这般地娇宠着呢?
君绯雪白小手拧着他的衣襟,轻轻将额头偎入他的颈窝问。她若能自私些,那有多好啊!
“为什么不说话?”完颜术紧搂着她,呼吸着她身子淡然的香。
“这样很好不说话也很好”君绯雪蜷缩在他胸前,仍然无声地淌着泪。
完颜术望着怀里娇弱得几乎能纳进他胸前的小人儿,只当她是身子不舒服,无声地轻抚着她的背,在确定她的呼吸平缓一些之后,他这才又再次开了口。
“我听殊尔哈齐说了你的身世,我待会便派探子到中原去寻人。你的亲人是生是死,我都会给你一个交代。顺道也让人在我们初遇之密州,购置一处宅院,如何?总之,你现下身子虚,就别再瞎操心。你这身子没几两肉,风一吹便摇摇晃晃”
君绯雪无声地偎在他怀里,仍然一动不动。
“懂吗?”完颜术浓眉一皱,低头一瞧小人儿哭倦了,早就不知在他怀里沈沈地睡去多久了。
完颜术无声地轻笑出声,徐徐地撑着她身子躺平在长榻上。
他侧身支时,凝视着她连睡梦都在蹙眉之绝丽容颜。缓缓低头,在她唇问窃走一吻,那冷柔如泉的唇瓣,让他狂喜不已。
“你是我的。”他在她唇问承诺着。
现下就等着选蚌良辰吉日,好将她迎进门,成为他完颜术的娘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