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仲卿来到佟家门首,叩门,一个红苹果脸小丫头探出头来,惊奇地道:“您不是安大人吗?”
安仲卿道:“佟如玉在吗?”
小丫鬟把他让到厅堂,把佟氏从后堂请出,见了礼,宾主落座,佟氏侧坐相陪。
佟氏先开口问:“你夫人怎么样了?”
安仲卿心情沉重地道:“请了不少名医,都说医治无望,何时能醒来,无人敢说,或许后半辈子就这样了,也未可知。”
佟氏看他面色灰败,不知几时,当初的志得意满,意气风发已荡然无存,心莫名一疼。
出言安慰道:“世事难料,安大人不必过于悲观,说不准那日夫人就醒了。”
安仲卿深深地望着她,道:“如玉,你不恨她吗?”
佟如玉淡然一笑道:“过去的就过去了,她如今也受了老天的惩罚,且我也有做的不对之处,毕竟安大哥是她夫君,想她心里也不好过。”
安仲卿一时感慨万千,心道:这是个多么善良的女子,可她正离自己越来越远。
安仲卿从胸前摸出那张卖身契,放在桌子上,轻轻推过去,佟氏看了,心一阵砰砰乱跳,指尖微微颤抖,拾起来,一下一下撕碎,眼中晶莹闪亮。
安仲卿如释重负。
送走他,佟氏掩门,靠在门板上许久,泪水夺眶而出。
安仲卿策马跑出不远,勒住缰绳,回头看,恍惚见佟如玉似一株碧桃亭亭立在佟家门首,若柳身姿沐浴在春风中,安仲卿不由自主打马回来,佟家门前,空空如也,连个人影都没有,安仲卿哀叹是自己眼花了,也许太过希望她和从前一样站在那里等他。
安仲卿骑马在胡同口徘徊很久,才渐渐打马离开。
安仲卿走了,晚间佟大爷归家,看一家人喜笑颜开,就知道有喜事,问:“怎么都这样高兴,是家里有喜事?”
佟二娘抢着说道:“今儿安大人来,把姑姑的卖身契拿来了。”
佟大爷一听,欢喜得迭声唤他媳妇胡氏道:“快整治一桌子酒席,好好乐一乐。”
佟母笑着道:“是该热闹一番,我们家自打如玉出事,好久没热闹了。”
胡氏撇着嘴,委屈地道:“娘您老还说,自打妹子出了事,您儿子见天绷着脸,吓得我们娘仨在家里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佟大爷高兴,道:“把盛二爷送的那坛子好酒打开,你和妹子也喝两盅。”
胡氏答应下去,安排饭菜。
佟母埋怨女儿这么大的事瞒着她。
上灯时,佟家小院里却一团喜气,堂屋里点亮灯盏,一家子围坐,喝得正欢。
没留意,一肩宽背阔的男子正大步进了院子,上了台阶,一挑珠帘,爽朗声道:“这么热闹,喝酒也不喊我一声。”
正忙活布菜的胡氏看见,满脸堆下笑抢先赶着道:“邵大爷,我当家的正念叨说您怎么有日子不来,这还真不禁念叨,说曹操曹操就到,这正好现成的酒菜,坐下和你大哥喝一杯。”
说吧张罗搬来椅子。
众人都站起来。
邵云海手里提着一大块咸肉,对胡氏道:“嫂子,这是别人送我的,拿下去收拾了放好。”
胡氏盯着他手中的肉,估量着能有五六斤之多,欢喜声道:“邵大爷每次来都这样客气,只要你人来就好。”
又是让座,又是亲自倒茶,像是看见久别的亲人。
邵云海朝上作揖道:“老太太好!”
佟母慈祥地眉开眼笑道:“好,邵大爷好!快上座。”
邵云海也不拘礼,直接坐到椅子上,朝大家挥挥手,道:“大家接着喝,别我一来扫了兴。”
众人知道他不拘小节,也就不客气,纷纷坐下,胡氏去厨房取了大碗,给邵云海盛酒,知道他海量,小酒盅不够他塞牙缝的。
席间,邵云海看着佟如玉道:“妹子从安府回来了,安夫人的事了了?”
佟氏不愿多提,就嗯了声,低头给他斟酒。
邵云海看着粗,心思却是精细,看佟如玉不愿提,也就叉过话题,说别的了。
酒酣耳热,佟大爷一直闷头喝,没像往日和邵云海谈天说地闲聊胡扯。
看着邵云海异常兴奋,佟大爷若有所思。
突然,佟大爷开口道:“如玉,大哥想了很久,你还是离开京城吧!”
这一句语惊四座,佟母不高兴了,道:“如玉好不容易才回来,哪有你这样做哥哥的,还要让她走,且要远走,离开京城,她一个女人家,去那里?地方上又不太平,路上有事怎么办?”
胡氏眼珠转了转,看着佟母忙道:“娘,夫君一向做事稳妥,即是说让妹妹离京,一定有他的道理。”
佟母瞪了儿媳一眼,小声嘟囔道:“就怕你妹妹白吃了你的,喝了你的,如玉每次来空着手。”
佟大爷瞅眼胡氏示意她少说话。
然后,耐心地跟母亲说道:“儿子是这么想的,安仲卿的夫人中毒昏迷不醒,这世上的事难说,万一那日醒了,不是又来找如玉的麻烦,不如趁早离开京城,多带些银两,到别的州县置业,一样过活,等将来日子长了,事平息了,再回来。”
佟母细一琢磨,儿子说得似乎有道理,很是不放心道:“你让她去那里?她自己又没出过远门。”
胡氏看老太太一心惦记女儿,在旁边说道:“妹子不是从陕西也回来了吗?”
佟大爷瞪了媳妇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道:“不行我把手头的生意放一放,送妹子走,把妹子安顿好了,我再回来。”
佟母犹豫,这回没反对,道:“如此我还放心。”
胡氏一听急了,看着佟大爷道:“夫君这个主意行不通,你走了生意谁照管,耽误生意,又损失银子,你想你送妹子,路上多一个人的盘缠,来来回回,又搭进去不少银钱。”
佟大爷才要阻止她,邵云海那厢说话了,“不如这样,妹子和我走,回我山东老家,佟大爷的妹子就和我自己的妹子一样,只要佟大爷放心。”
佟大爷未答话,胡氏赶紧应了,道:“我看这主意不错,搭伴走有个照应。”
佟大爷道:“怎么好意思给邵大爷添麻烦。”
胡氏忙笑着接茬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又对着佟氏道:“妹子你的主意呢?听你哥哥没错的。”
佟氏方才他们说话时,思谋了一下,这倒是个主意,远离京城,少沾惹是非,她如今经历这许多,只想平平静静好好生活,可一想和邵云海走,有点不明不白的意味。
邵云海虽粗,人却机警,看佟如玉不说话,猜到多半是男女有别,她心存顾虑,忙道:“不如这样,我认老太太做干娘,如玉就是我亲妹子,这样路上便利,也免去旁人闲言闲语。”
佟大爷一丝笑容浮上嘴角,亲自端起酒壶给邵云海满了酒,道:“如此说来,蒙邵大爷不弃,我佟家求之不得。”
邵云海乐呵呵对老太太道:“干娘,几时我行大礼。”
佟母也笑得合不拢嘴,道:“如此老身又多了个儿子,行大礼就免了,老身怎么敢当。”
邵云海大笑道:“是我邵某求之不得,嫂子看看黄历,找个日子,好行大礼认亲。”
胡氏喜色忙道:“好好,我查查黄历,正正试试的拜娘,认兄弟。”
大家都一团高兴,这样多了宗亲戚,佟氏去外乡又有个照应。
邵云海细心地看着佟氏问:“妹子这回答应了吧!”
佟氏笑道:“邵大爷路上要有的拖累了。”
邵云海摸摸旁边坐着帧哥的头说:“这小子,我喜欢,我认做干儿子吧!”
大家只当笑话,也没往心里去。
邵云海又道:“本来京里的生意我想结束,店铺兑出去,既成了亲戚,大哥就帮我管,地段好的铺子好好用心经营能挣钱,挣多挣少都归大哥。”
胡氏一听,惊喜道:“兄弟,你大哥做生意精明着呢!保证不会亏本,你放心好了。”
佟大爷推脱道:“这怎么好意思,本来替我照顾妹子,我就欠了兄弟个人情,替你管着可以,但挣钱归兄弟,我替兄弟存着,等兄弟何时进京,交给兄弟。”
邵大爷道:“哎?这说那里话,挣钱还是归大哥,兄弟一分不要,就当大哥给我看着京里店铺。”
佟氏看二人推让,开口道:“两位哥哥,我看这么办,挣钱二一添作五,这法子看成不成?”
邵大爷先道:“如此,我邵某就赚了。”
胡氏一听有门,附和道:“妹子这个使得。”
一顿饭吃得开心,席间,邵云海和佟氏定下十日后启程,他本打算在京城多盘横一阵子,把名下铺子处理完在走,现在不用麻烦了,佟大爷帮着打理,这就在好不过,本来若卖了,这几间店铺他还有些舍不得,佟大爷想买,银钱又不凑手,这回两下里都便宜。
饭后,佟氏带着徐妈妈、帧哥告辞回大杂院去,走到天井,胡氏赶出来,包了两大包没怎么动筷子的猪肝和火腿,塞给佟氏,热络地道:“妹子拿回去吃,有现成的,省把火。”
佟氏心里好笑,嫂子以为自己一路和邵云海走,势必做成一对,才上赶着巴结讨好自己,懒得跟她客套,就收下了。
胡氏一直把三人送至大门口,看着走远,才阖上门。
帧哥小,不知所以,说道:“舅母好像对我们比原来好多了。”
佟氏和徐妈妈互看看,谁也没说破,不能让小孩子学会这样做人。
徐妈妈试探地道:“老奴看邵大爷为人极好,爽快,热心肠,跟着他踏实安心。”
佟氏故意岔开话,道:“京城离山东不远,都是旱路,比水路安全,不过也得小心才是。”
徐妈妈道:“回去后,老奴把银票缝在衣服里子里,拿点散碎银子做路上盘缠,余下的在拿几件衣裳,走时老奴在做些干粮带上。”
佟氏道:“山东比京城暖和,带几件单衣,路上穿,明个我去给帧哥买两件像样的衣裳,穿着体面。”
帧哥接话道:“娘,儿子不用买,娘你自己买两件好衣裳穿。”
佟氏高兴帧哥懂事,徐妈妈道:“哥儿长大了,一定是孝顺的。”
说完这句,忽又想起,道:“主子这回离京,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是不是去看看慧姐,好歹也是母女一场,她还不知道她兄弟找到了。”
佟氏点点头道:“忙过这一二日,我去方府看看,她那个新主母不像是个好相与的,我怕慧姐将来的日子不好过。”
佟氏虽气慧姐,可一想今生不知还能不能见面,也就不计较太多。
说着,三人走到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