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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末路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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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着问:“你是说:总共有七次散功。散功是一次比一次短促,而回复功力是一次比一次长。”

    何尔蒙答:“是的。也就是说,第一次散功,就是刚才,是最漫长的,然后,功力突然间又会回复,但不消片刻,又会失功。如此,功力愈回复愈快,时间也愈长。惟一旦药力回转,攻心人脉,又得功力全消,只待下一次轮回。其间一时舒畅,一阵堵塞,如冰寒,如火焚,故称之为‘冰火’。”

    ——当真是一冰一火,铁手两次散功,其滋味也可说是得个中三昧了。

    那么说来,大约还有五次散功:但却不知何时功力突然消失,又在何时内力暮然回复?

    一一这才是要害。关键。

    “我却不明白。”

    这次问的人,居然是红猫:

    “瞩既要下毒,既已下毒,何不干脆毒死算了-----要搞那么多费煞思量的玩意儿,对大家都没好处。”夏金中没好气的问,“闹那么多名堂,万一计算不准,控制不佐,反受其害,何必自找麻烦!”

    “研制不同的药物,是‘下三滥’子弟的一天职”试验不同的药力;是老何的兴趣。”这回居然是庄怀飞回答:“至于要对他们下这古怪而麻烦的毒,是我的意思。”

    他代何尔豪问答:“我不想跟铁手硬碰,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可是,我也不想杀他。谢大人就算对我寡恩,但怎么说也是我上级,何况他还是恋恋的爹;我不能杀他,唐天海原跟我伙同毒倒对手,并分财室,他对吴大人不义在前,对谢大人不义在后,看来,事成之后,他也不见得会放过我,加上他剽窃他人绝学,杀人灭口,好事多为,我以毒攻毒,把他毒倒,也是合当,但毕竟他因信我而遭我所乘,我也不想占这便宜了结他性命,所以……”

    “所以用这种‘冰火七重天”的毒正好-----”这回到铁手替他代说下去,“毒我们不死,又予我们反抗的机会,但又不怕我们能反败为胜。”

    谢梦山冷咳一声,他的咳声让人惊捂到:“世间除了冷哼,冷笑,冷西之外,原来还会有“冷咳”这回事的,“可是,这种机会就好比绑住了手,蒙了双眼跟你交手-----打也是白打。挣扎也没用。”

    “有用的。”庄怀飞庄重地道:“你们最多只能再回复功力一次,我们就不来陪了。这药力持续一散一复,我们则已远走高飞,完成我们撤退的步骤。我们一走;剩下你们三位,只怕还是得要了了恩仇吧?说破了也不怕:今儿的事。大家都揭底了。唐天海。谢梦山毒计不成,会容铁手活出去吗?谢梦山。唐天海曾勾结下毒,铁手会放过这两个现行人犯吗?唐天海出卖了谢梦山,唐天海本来就要河除谢梦山。能不先摆平吗?你们忙的事还多着呢,一旦暂时恢复功力,还不知准杀谁呢?只怕不见得来得及追我一一追我也无用,我担得了事便应付得了场面,下得了毒就铺好了后路,你们歇一阵赶一段,断断逮截不住的,别忘了,我好歹也是个捕头,迫缉犯人我拿手,所以论逃亡,我也在行得很。”

    大家才恍然明白:庄怀飞制造这场布局的真正用意。

    谢梦山衡量得失,不禁有些慌惶起来了:“你不公平。”

    庄怀飞一愕:“我不公平?”

    谢梦山咳着抗声道:“为啥独我发作得特别长久。而回复得却分外迟缓?一一你是有意借刀杀人,要害死我!”

    庄怀飞一笑:“我不是说过吗?你到底是恋恋的爹,我说什么都会留你个颜面的,又怎会特别整你!”

    何尔蒙觉得应该挺身解说了:“唐天海比你恢复快,且能持续,是因为他对这药力早有涉猎,抗体较强之故。铁手则因为内力丰厚,自然能回气快,功力持续强而久些。”

    谢梦山依旧悻悻然:“你做出这样的事,还想我女儿嫁给你?”

    庄怀飞静了半晌,沉重但诚恳地道:“这事待会儿我会向恋恋说明得一清二楚,我想现在她也明白了大半了,至于她作怎么个抉择-----那是她的决定了。”

    谢梦山哇地咳了一声:“我一定不会让女儿嫁给你——除非……”

    他此时此境,还想试图说服庄怀飞。

    外面风萧萧。

    凤狂哮,万树千叶扬,百竹千叶吟。

    但竹虽为风所动,却不为风所拔。

    那风像吹到了末路。

    末路的风,更狂更暴。

    更猖狂。

    “现在局面很明显,”铁手忽尔又开腔了,他怕谢梦山再劝说下去;纵庄怀飞不好针对他;红猫也会不再客气;他不想谢梦山自取其辱:一个人败了,就得要承认,面对,“你是想犯案:犯一宗不杀人,不劫不盗,但却也不负情负义挟款私逃的案。”

    庄怀飞笑道:“这儿不是刚死了人么?”

    铁手道:“人是死了,却不是你杀的。”

    庄怀飞皱了皱眉:“你少为我饰非:我手下杀的,也可以算是我杀的。不过,我办案多了,总觉得劫杀太多,血腥味太重了,我不喜欢。现在吴大人的事,我既不想脱身,也已不能脱罪,就只想把款子退还给他。只要拿走足够让我过下半辈子的银子,和心爱的人远走高飞,不伤不杀无辜的人。如此而已。”

    他顿了顿,又道:“我想干一宗不伤天害理只犯法的案子。我想当一个不负人不负己但又能逍遥法外的犯人。”

    “不过,就算如此,也是犯了案。”铁手听着外面的狂风,苑内的狂人,以及真话的狂言,深为感慨:“你本来是个好捕头,你不该这样傻。”

    “我是个穷捕头。”庄怀飞笑得很萧索,“穷得连谢大人也不打算把女儿嫁给我这捕快。”

    “时穷节乃见,何必计枯荣。”铁手仍不死心,“以你的大材,真的没必要这样做,至少,没必要为吴铁翼卖命。”

    “直行终有路,没路回头走。”庄怀飞笑得很无奈,“但我已经做了,怎么办?我只有做下去了。”

    然后他向何尔蒙疾道:“记得提醒我。”

    何尔蒙道:“卑职知道。”

    “人穷志短,”庄怀飞转向铁手道:“你不像我,我上有高堂,下有一干穷兄弟——我看透了,这辈子,我再破一千五百六十六件大案,也一样挤不上四大名捕,当不了五品大员六品官。我既然不能力争上游,就奋竞下流,失去瀑布,入了深潭,虽非我愿,亦成我意。”

    铁手缄默了一会,终于道:“你既执意如此,我也劝不了你……不过,我得要提省你:我今天如果不死,还是一定会追捕和阻止你的。”

    “好!”庄怀飞叱道:“上!”

    他那“好”字,是表示赞成,不介意铁手的做法。

    “上”则发了一个命令:

    一个行动的指令!

    “好”字一出,红猫动了,何饵蒙也动了。

    红猫窜身跳到铁手身旁,一连封了他三处穴道。

    这三处穴道刚好封住了铁手刚涌上来的真七一一本来,这恰好是他第三回功力恢复的时候。

    只是三处穴道一封,他的真气又憋在那儿,卡住了。

    他的人仍是给“定”住了。

    铁手只有苦笑。

    苦笑还是算好。

    唐天海则惨叫了一声。

    因为何尔蒙也对他出了手。

    眼看,他的功力回复--哪怕是片刻也好——正要发动功势,不料何尔豪一把手两巴掌的删了过来,唐天海给打得金星直冒,身上也给抓得痛人心肺、痛出七窍,气劲拿都散了、垮了,他哇哇惨呼道:

    -----你只不过要我冲不破禁制罢了……用得着这般折腾人吗!?”

    何尔蒙嗤啦地算是笑了两声:“谁叫你跟我结怨在先——我就只是看你不顺眼!别忘了,我外号可叫做‘恶人磨’。”

    唐天海一张脸气得浓红,疼得在抖哆,庄怀飞则走到铁手身边,低声道:“咱们相交一场,杀你我不忍,放你我不利,只好出此下策,你怪我也好,不怨也罢——不过,今儿来赴鸿门宴之际,我兄声言会站在我这边,我很感动;唐天海向我出击时,您也为我出手,我也感激。”

    说着,他挥手解除铁手所受的禁制,不过,此时,“冰火七重天”药力已第三次发作,解了穴道的铁手,依旧不能动弹。

    “以你内功,大概与唐天海的抗力相若,反正,你不会比他更迟复元,他害不了你。”庄怀飞歉然道:“我欠铁兄的情,只有待他年再报了。”

    铁手却欲言又止。

    庄怀飞正色道:“你不必劝我了。没有用的。”

    铁手欲言,再止。

    庄怀飞只好停步,道:“你且说吧。”

    “我看,你这样做,”铁子道:“恋恋姑娘那儿,最难交待。”

    庄怀飞低下了头,沉默了半晌,终于压低声音道:“坦白说,我是真心爱她的,我不想放弃。我年纪也已是一大把了,几场爱恋,罔为穷,又没有功名厚禄,大都是分手下场,要不然,就得不到青睐。后来也只有逢场作戏过活。但我娘年事已高,望抱孙子望得快发疯了,我自己也明知:再不娶妻,只怕这辈子都独身算了。我只要真心对待她,先与她离开这是非之地——她一直都央我带她去闯江湖,游天下的,我却连大白山都没带她上过,现在正好——然后再慢慢向她表白,取得她谅解好了。”

    铁手听了忍不住问,“你娘呢?可安顿好了没有?这事闹开了,要留她老人家在这儿.可不大好呢……”

    庄怀飞足感盛情的道:“你有心了。我一早已托老兄弟把我娘安置好了。否则,还真不敢放手而为呢——我是穷怕了,失意够了,何况,我的腿伤已逐渐严重,连吃饭的家伙也不大管用了,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你老哥是身在高处,风凉水冷,再好胸襟只怕也无法体会我们这些泥淖里存身的家伙自甘作贱的理由吧!”

    “其实,都一样的。”铁手感叹不已:“最脏的地方,不是粪坑不是阴渠,而是当今朗廷,满朝权贵。一这点,你也一样无法体验。”

    他顿了顿,听到风声呵呵,似怒又似笑,决定不想在这笑怒之间争辩下去,只真诚的道,“我诚心祝福:你和恋恋姑娘能够幸福,快去。记住,不要让我找到你们。”

    “好的,”庄怀飞望定他说,“我答应你。决不让你找到我们的。”

    随着他的咳声,那芦笛般的啸声却愈来愈近了。

    谢梦山喜溢于色。

    自信也满脸。

    信心满眼。

    他一向很少七情上脸。

    他是一个坚信喜怒不形于色对自己是百利无一害的人。

    只不过,这一次的胜利,来得何其不易,致使他忍不住要窃笑,志得意满。

    一一一打击敌手,打他要害。

    ——原来有时候不必动手,只要威胁住敌人的亲人,就可以使敌手就范。

    这是一个教训,他以后要记住这一点。

    决不让他不信任的人,接近他的女儿。

    这个时分,他更觉得自己没有错。

    一一一庄怀飞果然不是好东西,恋恋是应该许配给沙家公子的!

    要不然,就算嫁给梁失调也好,至少,他比庄怀飞听话多了,而且,也容易控制多了!

    他这样揣思的时候,梁失调就出现了。

    他来得这么慢,可能是因为要让庄大娘走在前面之故。

    而庄大娘是一个七十多岁的妇人,且已瞎了。

    梁失调是个谨慎的人,不管是因为慎重还是惧畏,他押在庄大娘身后才走进来,都是明智之举。

    他背后还有一个人,大抵是他的帮手。

    谢梦山特殊的咳嗽声便是他们之间约好的暗号,芦笛声则是梁失调的“报讯”:

    他得手了。

    -----只要他能制住庄大娘,谢梦山就知道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他看得出,庄怀飞是个孝子,要不然,他也不会故意让庄大娘住在他的宅子内。

    -----有这样一个“活人质”,行事下手,万一有个什么,都方便多了!

    梁失调有一张苦瓜脸:

    不管高兴还是不高兴的时候,兴奋或不兴奋的心情,都一样,他还是黑口黑脸,不笑便不笑,老是苦口苦脸。

    现在他也一样。

    谢梦山刚看到他,就高兴起来。

    “给我解药,”谢梦山道:“你娘在我手里。”

    庄大娘叫了一声:“儿呀,你在那里?”语言凄凉。

    敢情,她也受到了惊吓,还有折磨。

    她脖子边还贴了一把利刃,刃烽上映着绿芒,诡异惨青。

    庄怀飞只觉一阵心疼,一股愤怒,升上心头、恨恨的道:“好,你放人,我放你。”

    “不。还有,”谢梦山讨价还价,有风驶尽帆,“我要吴铁翼留给你所有的财宝金银。”

    何尔蒙怒叱:“你不守信!刚才不是明明说过:只要解药的吗?”

    “那是我要的。”谢梦山老奸巨猾的咳了两声,“现在要的,是给一众兄弟一个必须的交代。”

    “好个交代。”何尔蒙像一尾发现猎物已然步近它栖息之地的老鳄鱼,只待找机会下手一击,“你贪财,却以他人为张目。”

    “反正都一样,”谢梦山知道自己已占了上风,“你给我解药,告诉我藏宝处,我拿了钱财,保管你老娘没灾没劫。”

    唐天海见谢梦山有机会扭转乾坤,便叫了起来,“梦翁,我呢?”

    “你?”谢梦山一时新仇旧恨,全涌上心头,一句便骂了过去:“你去死吧!”

    唐天海刷地满脸紫红,他老羞成怒,愤恨极了,但却奈不了谢梦山的何:

    ——毕竟是肉在砧上。

    庄怀飞却跟何尔蒙对望了一眼,两人都痛恨自已大意,怎能着梁失调这种人来照顾庄大娘?但更为难的是。

    没有解药。

    ——“冰火七重天”是刚配制成功的药,因为大家商量过,都觉得合适,便先用上了,解药则还没有制成。要解。不是不可以,但要何尔蒙亲手化解,而且十分费时费力。

    所以两人心头都发苦,脸上各挤出一个苦笑。

    ——苦笑还好,但老迈目盲的庄大娘落在对方手上,只怕这回连笑都笑不出了。

    外面风吹得像到了世间的尽头。

    未路的风,回转劲急,苑内的高手,就在末终上对立,对峙,对撼、对付着对方。

    只不知准赢谁输,谁错谁对?

    谢梦山只时及己不管错对。

    他只怕时机机错过。

    -----敌人快崩汲投降的时候,最好还是借势迫一迫他,压一压他,让他败得更快更速。

    毕竟、他仍为毒所制,就要心狠手辣,速战速觉。

    以免夜长梦多。

    于是他恐吓道:“我这儿可没时间让你犹疑-----你们的人已快带着财宝渡江去了,却让让我们在这里和你蘑菇消耗!?一一小梁,先见点红的;帮他加快决定!”

    梁失调立即应声道:“是-----”

    庄怀飞心头一落,马上阻截:“别别别,我答应你就是一一一”

    话未说壳,梁失调已手起刀落。

    惊人的是:

    梁失调竟一刀扎进庄大娘的背心里。

    庄大娘哀号半声。

    血光出现。

    惊心的是:

    梁失调竟下手不容情。

    惊心的不仅是庄怀飞,逢谢梦山也为之动魄:

    他本意只是要见点血,好催促庄怀飞予他解药。

    他可不想在未恢复功力前跟庄怀飞结那么深的仇!

    他没想到梁失调会这么做!

    他更没料到一向与他配合无间的梁失调会这样笨!

    他意料不到事情会实然间闹到这个地步!

    到了这个地步,似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风刮自高高的山上,那儿有着皑皑的长年白雪。

    风吹到了山下,到了城镇,到了这儿,打了个弧型,就在苑内悲回不已、伤怀不去。

    风似已到了末路。

    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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