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上他肩上担负的重任。当然,这也是我深爱他的一个原因,正是他大无畏的男子气概令我折服。可是,爱上英雄,也就注定了要学会忍受分离。他是夜间出发的,一辆接着一辆的军用卡车驶出武汉,黑暗中不知压抑了多少人的别离愁绪。记不清那是怎样一个萧瑟的秋天,梧桐树上的叶子全都不见了,光秃秃的枝桠上落满了凄凉。
起初,我还能收到他陆续寄来的信件,可随着战争的越来越残酷,我们的联系完全被中断了。我也曾试着去打探他所在团的消息,可没想到就连他们的军部也迁走了,并且不知去向了何方。我得不到他的任何音讯,开始了遥遥无期的等待。等待一个不知生在何处的人,等待一份尚未实践的承诺。床单上的葵花还在开放着,可我却不见了我的太阳。生活上的艰苦我可以忍受,唯有这彻骨的思念如燃烧的火焰,灼得我内心生痛。我开始喜欢上了做梦,只要白天努力地去想念他,夜晚入眠,便可以见到他,他的声音,他的气息,他的拥抱,都在梦里,我不愿醒来,因为醒来后现实和梦境无法相连。我总是在梦时笑,醒后哭,我舍不得取下他亲手为我扣上的项链,他走了多久,我就挂了多久,那颗心形的蓝宝石吊坠荡在我的胸口,晃来晃去的,到了今生,却变成了长在我心前的一粒痣,墨蓝墨蓝的,似大海的泪。
终于,在一次梦醒之后,我发现自己躺在了教会医院的病床上。身旁婴儿的啼哭声告诉我----我和他的孩子降生了。是的,我和他有了我们的儿子。我激动地抱起这个柔嫩的小生命,将他贴在我的脸颊上----泣不成声身着黑白修女袍的护士问我孩子叫什么名字,我低唤了声:盼盼。哦,我的盼盼,这么小就已有了爸爸的轮廓,高高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唇,将来准又是个英俊的小伙子。孩子的到来令我又喜又忧,仍旧没有他的音信,仍旧没有他的归期,我该拿什么去养活我们的儿子啊?好心的护士知道了我的故事,陪着我流下了不少眼泪。出院后,又是在她的帮助下,我到一所教会学校当了名美术教员。白天,孩子被寄养在楼下的大嫂家,我就去工作。我很喜欢我的工作,不仅仅是因为它可以换回盼盼的奶粉钱,还因为我又可以握着画笔尽情地描绘漂亮的欧式房屋了。学生们也爱上了我的课,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或许每日都要看上无数遍的建筑物,画出来竟然好似童话里的城堡和宫殿----
位于鄱阳街上的这幢红色三角形状的房子跟前,看那塔楼的穹形塔顶,明显的具有典型的俄罗斯建筑风格,这就是武汉最早的高层公寓----巴公房子,它建成于1910年。在这样一块锐角三角形的面积上,构造出保持俄式风格的建筑,本身就是一种创意和挑战。还有位于汉口洞庭街60号,1913年前完工的俄国茶商季凡诺夫的公馆,是典型的俄式居民楼,红墙,屋顶的一端还有个漂亮的六角形塔尖,直到今天仍呈现着令人心动的美丽。还有位于黄石路29号的“荣光堂”这个当年汉口最现代化的礼拜堂,为歌特式建筑,战时,它曾作为教会学校的避难所,后又被日本人强占为兵站,直到1945底才重归教会。大汉口实在是有着数不尽的风光和故事,它们总是静静地蕴藏在这一幢又一幢的欧式建筑物里,如果没有他,告诉这一段又一段的精彩,我想我是没有办法站在我的学生面前绘声绘色地讲课的。很多时候,觉得他并没有走,他就在我的心里,我说的话都是他所想到的。
战时,教会学校为了保护学生的安全,常要被迫迁徙,我带着盼盼跟在队伍里,一路辗转,到过四川的小县城,最后又颠簸去了重庆。每到一处,我都不忘找机会去四处打探他的消息,可茫茫人海,战时浮生,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人家破人亡,谁能知道我的爱人他到底去了何方。如果不是因为孩子,也许我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那种日子里的心酸,又岂能是用眼泪就能冲刷掉的啊。好在随着时光的流逝,盼盼会走路了,盼盼会说话了,盼盼会搭积木里的房子了,盼盼会写字了,他最爱写的字就是“爸爸”我可以承接的巨大痛楚将他带到这个世界,我可以忍受独自抚养他的艰难唯有孩子眼中渴望的目光,如针芒一般刺着我的心,使我没有面对的勇气,因为我给不了他----“爸爸”战场上阵亡的将士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了,每次听到此类的消息,我都要在心里默默地祈求上苍,祈求苍天佑我和儿子的亲人平平安安。爱情在沉重的现实面前早已褪尽了所有的浪漫,许许多多的平常妇女一样,想起他时心中只有亲人般的牵挂,无数个日日夜夜,我就这样带着我们的孩子守着那份没有期限的等待----度过。抗战胜利了,终于,我们又回到了汉口。
我带着盼儿再次回到上海村,楼下的大嫂一家还在,见到我们,格外亲热。我问大嫂他有没回来找过我,大嫂叹了口气,眼里闪着泪花对我们摇了摇头。唉,还能说什么呢,这就是战争带给我们的遗憾,月亮缺了还会圆,可人间的悲欢离合谁又能说得出该是怎样的一种规律呢?我们从前的那间房子还空着,大嫂说上一位租客刚好在半个月前搬走,推开那扇熟悉的门,我用手轻轻地摸着那墙,那床,那桌,那椅,那窗。。到处都有他的气息啊,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他,全是他,他的拥抱,他的热吻,他的厚爱,怎么全都浮了出来啊,我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要不是盼盼的一声:妈妈!或许我真的就要放声大哭了。我和盼盼再次把家安在了这里,屋子里依然和从前一样的摆设,就连床上也仍旧铺着那淡蓝色底----上面印有大朵大朵葵花的床单。如果没有盼盼跟在我身后转来转去,我还以为时间又倒流回从前了,一到夜晚,他就会穿越防空警报声来到我的身旁。然而,盼盼的存在无时不在提醒着我,我们已经分别的太久太久
光阴似流水,日月如穿梭。解放前夕,楼下大嫂的丈夫因为是国民政府里一个小职员,所以,他们也想方设法搞了几张船票,准备全家从汉口坐船到上海,再从上海去到台湾。走的那天,我带着盼盼去送他们,患难与共的日子让大家早已建立起亲人般的感情。码头上简直就是人潮如涌,许多人被挤了出来,不甘心,又冲进去,闸门拉开后,更是引起一阵阵疯狂地骚动,尖叫声,哭喊声,怒吼声,全都融在了一起,汇成巨大的噪音直冲人的耳膜。大嫂他们历经艰险终于安全地上了船,江汉关的钟声响起时,船也鸣响了汽笛准备启航了,大嫂他们全家正站在甲板上冲我们挥着手,我们都知道,此次别离将是永远,我拉着盼盼的手追着船跑了起来,直到船和人都化作了远处的星光点点
。
我和盼盼沿着江边走啊走啊,很快就到了当年我和他爸爸初次相遇的地方。轮回一般,同样有辆军用吉普开过,车窗摇下来时,我见到了他,是的,正是他,我日夜苦苦思念的他,这么些年过去了,他的面庞依然是那样地棱角分明,丝毫没有改变,变了只是他的军装,(后来,我得知他是带着部队向解放军投诚的功臣。)我按奈住异常激动的心情,拽着盼盼正想上前相认,却发现他的身旁还坐着另外一个她,而她的怀里正抱着个漂亮的小姑娘,有着和他一样高鼻梁的小姑娘,他们停车开窗只是为了让小姑娘伸出头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他没有看见我,更没有看见我和他的孩子。我感觉自己的脑袋里被灌进了铅一样,越来越沉越来越重,直到车开走了,我都没有缓过来,只有盼盼用他尚未长成的身躯支撑着我,成为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我不知道是怎么样走回我们的小屋的,再看看房间里的一切,忽然觉得这儿就像一个谢了幕的戏台,男主角早就谢妆了,而女主角却迟迟不愿退场。后来,后来我在报纸上看到了有关于他的一些报道,从中了解到他现在的妻曾奋不顾身地救过他的命,这样结成的姻缘倒也让我无话可说,只是苦了我的盼盼,从此后再也盼不来自己的爸爸。
那以后,我带着盼盼回到了我的故乡----美丽的江南水乡。亲人们早已故去,当年和我订亲的那个少爷也早已走上正道,学会了自食其力,受过好些年学堂教育的他成了镇上学校的校长。对于我和盼盼,他所表现出来的热情令我滋生出不少感动。或许经过人世间的浮浮沉沉之后,人的心也被磨得柔软了吧,我在他的学校里接着教孩子画画,盼盼也在他的关怀下一天天成长起来。我的身体开始莫名其妙地日渐消瘦起来,当秋阳耗尽了最后一点温暖准备将人们带进寒冬时,我生命里的冬天也来临了,这将是我最后的一季,没有悲哀,没有遗憾,没有伤感,只有平静和安宁。滚滚红尘里我邂逅了我的爱,那么一场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爱情却最终敌不过命运的安排,怪只怪错误的时间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人,再回头,那人却已消失在那滚滚红尘中。当我如秋天的最后一片枯叶般将要归向泥土时,他来了,是的,他来了,我的爱人,不管是对还是错的爱人,他来了。他恸哭着奔向我的床前,将我抱起,可我却再也无力用胳膊环着他的脖颈,吻他,吻他了。我只能伸出手,将他的手和盼盼的手叠在一起,然后,就再也无法管控灵魂从身体中飘出
江汉路新华书店一进门的拐角处,摆满了关于武汉的各类书,随手捧起一本汉口的沧桑往事,里边的老建筑照片又在勾起我对前尘的怀想,正在痴迷之时,不远处传来阵阵呼唤声“萍儿----萍儿---”疑是恍然中产生的幻觉,却发现一个女人正冲着叫她“萍儿”的男人走去,呵,不过又是另一个版本的“萍儿”罢了,芸芸众生,不知还有多少“萍儿”和她的他在上演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丢下书本,我走了出去,大街上人来车往,一派只有江汉路才有的繁华,那些让人心醉的欧式老建筑哦,如果你不抬头看字牌,还真以为是到了天堂罗马。深夏的武汉还是这样令人眼热心跳,我用环在手腕上的橡筋绑带将披在肩上的长发束得高高的,顿感凉爽了不少,空中来来回回地飘着一首歌,一首我最最心爱的歌:
(女)起初不经意的你
和少年不经世的我
红尘中的情缘
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男)想是人世间的错
或前世流传的因果
终生的所有
也不惜获取刹那阴阳的交流
(女)来易来去难去
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难聚
爱与恨的千古愁
(男)本应属于你的心
它依然护紧我胸口
为只为那尘世转变的面孔后的翻云覆雨手
(女)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
(男)分易分聚难聚
爱与恨的千古愁
(女)于是不愿走的你
要告别已不见的我
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
跟随我俩的传说
(合)来易来去难去
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难聚
爱与恨的千古愁
(女)于是不愿走的你
要告别已不见的我
(男)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
跟随我俩的传说
(合)滚滚红尘里有隐约的耳语
跟随我俩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