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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又说:“但是,长源,这些也不能成为我们采取极端手段的理由,我从军多年,深知兵凶战危的道理。
你看一个士兵,本来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平时憨憨厚厚的,可是到了战场,经历过生死,杀了人或者看见兄弟被人杀了,他眼神都会改变,再打起仗来,就像疯了一样!
几万人同时疯了起来,什么样的军令都约束不住!
攘除外敌,打仗就是咱当兵的责任,就算打,我也是先侦查清楚对方的弱点,再争取以最小的代价一战而胜。
即便那样,也是能不打就不打,作为他们的统帅,不可疲敝中国之力以邀功名。
所以,我跟回纥结盟、跟葛逻禄结盟,高价购买各部族的军马,封锁和削弱吐蕃的战力,力争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
可是,要说对自己人开战,其实那情景我都不敢想,双方面对面的十几万人,本来也都是大唐的庄稼汉啊!
说到底,都是咱们的同胞兄弟啊!”
听了王忠嗣这番话,李泌再次陷入了沉默,说实话,从未有过军旅生活的他,也从未思考过这方面的问题。
以前,在他看来,战争只是一门残酷而美丽的艺术,就像他擅长的棋盘上的对弈一样,充满了神秘而绝妙的色彩,可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些置身于战斗中相互砍杀,以命相搏的每一个个体的感受——从来没有……
他们又谈了许久。
此时,夕阳即将全部没入地平面之下。
李泌感叹道:“盛极而衰,循环罔替!
早晨,一轮红日冉冉东升时是何等的昂扬蓬勃,至日中时更是光芒万道,不可直视,然而日中则昃,午后它便逐渐西坠,直如现在一样。”
王忠嗣说道:“我懂!
你是在提醒我,太阳如此,人生际遇亦是如此,对么?”
李泌没有回答,只盯着那最后一抹残阳完全没入天际……
王忠嗣问道:“我配四镇将印,手中兵权过盛,其实并非好事,这点我也早意识到了。
长源,你教教大兄,我该怎么做?”
“哎,与大兄比,我擅长的那些竟只是些不入流的微末伎俩,惭愧啊!”
李泌愧然道。
王忠嗣忙安慰道:“此言差矣!
兵道与诡计,政治与权谋,从来都是阴阳相生的两面,各有各存在的意义,长源切不可妄自菲薄!”
“大兄所言极是,小弟受教!
依我看,大兄可学伐楚之王翦、蜀汉之姜维!”
李泌缓缓地道。
王忠嗣听了,稍一琢磨,便不禁哈哈大笑道:“人道长源智计过人,为兄算是问对人了!”
李泌叹口气道:“王翦灭楚,手握秦国举国六十万之兵,却不得已贪财货以自污;姜维伐魏,却因主暗臣昏屡遭构陷,也只能屯田沓中而避祸。
二将皆当时英豪,为形势所迫,皆不得以耳,我为大兄出了这样的计策,心中仍觉得怅然。”
王忠嗣大笑道:“长源,莫要如此惆怅。
你不是说日中则昃,月满则亏吗?明早那轮红日又会在大河的东方升起!
千年,万年,周而复始,轮回罔替!
再过几年,我就辞了这军职致仕回家,再给我家韫秀寻一门好婆家,就专等着抱外孙喽!”
眼前这位身经百战的大将军,说起女儿来却俨然一位田舍翁般,李泌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
却不妨王忠嗣话锋一转,问道:“对了兄弟!
我怎么听说右相要招你做门前的娇客呀?听说人家那个闺女可是相当不错的,你不考虑考虑?”
李泌听到这里,脸登时涨得通红,连忙解释道:“大兄休要说笑,奸相祸国,他女儿纵然再好,我又怎么敢娶?”
之前李林甫的长子李岫曾派人来探他口风,表示如果他有意,愿意将小妹腾空嫁给他。
李泌年纪长腾空不多,二人在长安的世家儿女的圈子中都颇具才名,又都好道,故而颇有渊源,在外人看上去实是一对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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