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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死去的女孩吸引了那帮畜生的全部注意力,因而救了他一命。
可笑的是,他的上身刺满了吓人的纹胸,左青龙,右白虎,中间是玄武。
这样的纹身再熟悉不过了,在夫子庙遍地都是的纹身艺术馆里,这是最受男人欢迎的图案,而女人是美丽的蝴蝶。
1937年的南京也有这样装腔作势的纹身,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一个街头的小混混?还是一个黑社会的老大?也许是我的目光让他感到更加冷了,他扯过床上浸满鲜血的被子,裹在身上,坐在床边,身子还在不停地发抖。
他甚至都没有看那个死去的女孩一眼。
他的嘴唇乌青,看来钻进床下已经有段时间了。
他的家人都死了,外面死去的人可能就是他的亲人,这个床上的女孩也许是他的老婆。
他还活着,虽然冻得够呛,但没一点事儿,甚至连点擦伤都没有。
我不知道是该同情他,还是应该鄙视他。
这样的男人,在1937年的南京是大多数。
他们被吓坏了,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父母被杀害,看着妻子被侮辱,就那么像根吓傻的木头一样瞪着眼睛看着,手抬不起来,脚也抬不起来,甚至嘴巴也张不开,连骂一句都不敢,伸着脖子等着被日本兵砍上一刀……
他的身子慢慢地不抖了,也许是身上有了热量,脸色慢慢正常了。
他看出来我的目光里内容混乱,感情复杂,我也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是怜其不幸恨其不争?是嘲讽?是愤怒?谁知道呢,也许都有。
他把头扭向一边,看着床下,喃喃地说:“我们是好人,我们又没得罪他们,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日本兵为什么这么不讲良心?”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给畜生讲良心,这不是可笑,而是可悲了。
我盯着他,问他:“你家人被杀时,你妻子被强奸时,你为什么要躲起来呢,你为什么不会反抗呢?”
他颤抖一下,但很快抬起头,狠狠地瞪着我,目光充满怨恨。
我这样说,显然激怒他了。
他终于愤怒了。
我想起了一个叫龙应台的中国人写的一篇文章《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
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这样问他:中国人,你为什么不愤怒?中国人,你为什么总是在自己同胞面前愤怒?我真的这样问他了。
我不是凶手,我只是一个路人,甚至是一个并不存在的路人。
我不是在质问他,我只是问了一个憋了很久一直想问却没有问的问题。
这个问题我们没有谁忍心去追问那些幸存者,他们已经够不幸了,任何责问对他们来说,都是残酷的。
但我目睹了这个幸存者的经历,他那么年轻,还是一个壮年劳力,即使我不来问他,他也应该问问自己。
他很恼怒地说:“她们不是我的家人,她们只是想躲到我们家的邻居。
这个女孩也不是我老婆,她只是我女朋友。”
这就是理由?
他突然站起来,一只手抓着被子,腾出另一只手捣着我的鼻子,恨恨地说:“你别来问我!
你想干什么?你有何居心?你不也是照样活得好好的?你根本就没有资格说我,我们都是一样!”
是这样吗?如果真正置身于1937年12月的南京,我会像他那样做吗?我当然不会,我是一名军人,只会选择像李茂才他们选择的那样去战斗,哪怕明知要失败,也要让自己像个军人那样死去。
但如果我是一个平民百姓呢?我还有没有反抗的勇气?热血沸腾的大话谁都会说,真正的考验到来时,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
我可能会反抗吧,反正都是死。
我有点犹豫,因为我也很清楚,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渴望生存是人的天性,怯懦也是人的天性。
我也许不会反抗?
我的沉默被他错误地理解为默认,他的脸色缓和下来,愣愣地看了看床上死去的女孩,她的胳膊耷拉在床边,鲜血还在一滴一滴地流着。
他又看了看门外,院里那三具尸体比月光还要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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