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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赵氏没有确认两代交好的冷先生,说:“就认鹿三好!”
嘉轩收拾了烟壶,捏灭了火纸到马号去了。
鹿三正在马号里给牲畜喂食夜草。
马号宽敞而又清整,槽分为两段,一边拴着红马和红马生下的青骡,一边拴着黄牛和黄牛生下的紫红色犍牛。
槽头下用方砖箍成一个搅拌草料的小窖,鹿三往草窖里倒进铡碎的谷草和青草,撒下碾磨成细糁子的豌豆面儿,泼上井水,用一只木锨翻捣搅拌均匀,把粘着豌豆糁子的湿漉漉的草料添到槽里去。
黄牛和犍牛舔食草料时,挂在脖子上的铜铃丁当当响着。
鹿三背对门口做着这一切,放下木锨,回过头来,看见嘉轩站在身后注视着他的劳作。
他没有说话,更不用惊慌,仍然按他原先的思路在槽头忙着。
白嘉轩也站在槽头前,背抄着双手看骡马用弹动的长唇吞进草料,牙齿嚼出咯噔咯噔的声音。
他又挪步到牛槽边站住,看着黄牛和犍牛犊用长长的舌头卷裹草料。
鹿三转身走到炕沿边坐下来,抽着旱烟,主人不说话,他也不主动说什么。
嘉轩几乎每天晚上陪老娘坐过之后都要到马号来,来了就那么背抄着手站着看牛马吃草嚼料,甚至连一句话也不说,看着牲畜吃光整整一槽草料才回去睡觉。
白嘉轩从槽边转过身走到鹿三当面:“三哥,你看我那个小女儿灵灵心疼不心疼?”
鹿三说:“心疼。”
白嘉轩说:“给你认个干女儿你收不收?”
鹿三惊奇地睁大了不大灵活的黑眼睛,随之微低了头,捏弄着烟锅,脑子里顿时紧张地转动起来,综合,对比,肯定,否定,一时拿不定主意。
白嘉轩诚恳地说:“我们三人商量过了,想跟你结这门干亲。
当然……这是两厢情愿的事,你悦意了顶好;不悦意也没啥,咱们过去怎样,日后还是怎样。
你今黑间思谋思谋,明儿个给我见个回话。”
说罢就走出马号去了。
鹿三捉着短管烟袋依然吸烟,烟雾飘过脸面,像一尊香火烟气笼罩着的泥朔神像。
这是一个自尊自信的长工,以自己诚实的劳动取得白家两代主人的信任,心地踏实地从白家领取议定的薪俸,每年两次,麦收后领一次麦子,秋后领一次包谷和棉花,而白家从来也没有发生过短斤少两的事。
在他看来,咱给人家干活就是为了挣人家的粮食和棉花,人家给咱粮食和棉花就是为了给人家干活,这是天经地义的又是简单不过的事。
挣了人家生的,吃了人家熟的,不好好给人家干活,那人家雇你干什么?反过来有的财东想让长工干活还想勒扣长工的吃食和薪俸,那长工还有啥心劲给你干活?这样,财东想要雇一个本顺的长工和长工想要择一家仁义的财东同样不容易。
白家是仁义的。
麦收时打下头场麦子,白秉德老汉就说:“鹿三取口袋去,先给你灌。
你屋里事由紧,等着吃哩!
一石麦子按十一斗量,刨一斗水分。”
秋后轧下头一茬棉花,白秉德还是那句话:“先给你称够背回去,叫女人看该咋样用,天冷了。”
遇到好年景,年终结账时,白秉德慷慨地说:“今年收成好,加二斗麦,鹿三你回去跟娃们过个好年。”
鹿三自己只有二亩旱地,每年种一季麦子,到了播种麦子的时节,白秉德就说:“鹿三,你套上犁先把你那二亩地种了。”
他用白家的牲畜和犁具用不了一晌时间就种完了。
春天,女人鹿张氏提着小锄去锄草,麦子不等黄透就被女人今日一坨明日一坨旋割完了,一捆一捆背回家去,在自家的小院里用棒槌一个一个捶砸干净。
鹿三整个夏收期间都一心注定给白家收割碾打晾晒麦子和播种秋田。
麦子成熟进入洪期,白秉德临时从白鹿镇雇来几个麦客抢时收割,鹿三自然成为麦客们的头领,引着他们辨认白家的地块,督察他们不要偷懒怠工和割麦留下太高的茬子。
鹿三有时也忍不住发火:“你看你割过的麦茬像不像人割的?贼偷也留不下这么高的茬口!
出门给人干活就凭这本事?掌柜的算瞎了眼叫下你这号二道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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