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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庙里的情形,和穿越者第一次来的时候差别不大,裂成三节的供桌依然倒在门前,彩绘的泥塑碎片和风吹进来的枯枝烂叶洒满一地,与地基相连的卵石散水的裂缝中生长的一丛丛杂草也依然留在原地,挤在狭窄得可怜的缝隙里吸收那点阳光雨露,也没有像庭院里其他地方的植物那样无风自动,站在庭院里,光看正殿,真是静谧又安详——倘若不看正殿当中倒着的夷人木偶那八只状似升腾的手臂的话。
“卡,卡,卡。”
刚才紧追着穿越者,一手就能把山中老藤的藤筐像撕枯叶般一撕两半的妖物,就在这看似无人的殿堂前停下了脚步,它迟疑着,徘徊不前,牙齿戚戚卡卡地摩擦着,简直馋涎欲滴,不得已,将正在它手臂上啃咬的一棵野菊拔了下来,不顾那野菊扭动抓挠,将它塞进干瘪的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
随着它的咬嚼,像血液一样的深红色液体竟然淅淅沥沥地从那棵野菊上滴落下来,刚才还缠在它几根白发间努力探向它无瞳双眸企图刺入的一棵狗尾巴草似有所感,弯成弓形似要弹开,结果被它一把抓住,只来得及绽开穗子,穗子里的千枚空心细牙发出像婴儿啼哭似的半声嚎叫,之所以说是半声,是因为这老妇外形的妖物,已经将这变异狗尾草的穗子咬碎吞了下去,漆黑的舌头在牙床上舔了一舔,把一个咬剩下正往嘴外爬的穗子碎片也搅入了它的咽喉。
它就这样把那些变异植物当成小贩卖的糖块零食一样啃食,当它啃食落在它上半身的野草时,几根落在它脚旁的野草还抱着它的脚啃食着。
然后,它将注意力移到殿前倒着的供桌上。
它有些犹豫,然后,将一枝啃了一半的变异野草按在了供桌上。
什么都没发生。
它似乎有些疑惑,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将一支手指按在了供桌上。
依然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似乎给了它很大的鼓舞,它蹑手蹑脚地想探入正殿,但是,似乎始终无法往前踏入一步。
“我就知道,你这家伙,不像个好人的样子,”
穿越者嘀嘀咕咕地说道,他正爬在白衣庙的大梁上,检视着他刚从横梁上的一个箱子里拿到的书卷,他原来也不知道这个位置会放有东西,只是看过祠堂的物资簿子才知晓,果然情报在作战中是非常有价值的:“不过,据赵小六那个家伙的说法,鸡鸣村的祠堂里供着你的画像,所以你的子孙还在村里吧,你连你的子孙都坑么?”
他先前拉着赵小六在白衣庙耽了半日,固然有等到晚上行动之意,也是想知道这里既放有夷人木偶,又离得丧门沟如此之近,受着沟里的血气,居然比鸡鸣村其他地方还干净那么多是为了什么,他拿走的顶针会不会破了什么——现在看来,果然是破了,而且是这指引他找到宝物的幽灵有意破除的!
和他对视的戎装幽灵再也没有当初见面时的慈祥,大约是知道蛆虫满脸吓不倒穿越者,它此刻换了另外一副形象,双目鼓出,口中淌下血来,长刀不在腰上刀鞘里,却是正正好好地插在他的脊背上,透腹而出,刀尖上挑着幽灵的肠子,白花花、碧幽幽的。
它死的时候,应该就是这么个形象。
“居然是被自己的刀子给捅死的,你啊,真是够出息的了。”
穿越者摇摇头,其实以他上辈子的死法,本来没有这么说的资格,不过,管它呢,自己的黑历史只有自己知道:“捅死你的,是鸡鸣村的祖先吗?你们,原来是同僚么?”
幽灵没有任何动作,所以他的推测看来是十分地正确了:“我看过供桌上和其他地方的刀痕,把白衣庙洗劫一空都是你们干的好事吧,末了,分赃不均?我得说这挺常见的,并不难猜,大概你们忙着洗劫,不注意间将最有价值的宝物落在了缝隙间,倒是便宜了我——我怎么知道这东西最有价值?我又不是瞎子,看到这周围的变化我还不清楚么?”
他坐在高处,举目一眺,就看见被狗尾巴草丢弃的雀儿残骸,慢慢爬了起来,依旧在草丛里跳跃着,粗看与生前没什么两样,行动却是僵硬无比。
“我得说你的计划成功了,镇压此处的镇物已被我拿走,血气即将冲上地面,要不了三天,整个鸡鸣村都会化为魔域,不过你也不设法通知你的子孙们一声么?哈,原来你的子孙,已经被他们斩尽杀绝了吗?”
穿越者看着那幽灵金刚怒目之相,推测道:“先杀死你的幼子,然后再以‘吃绝户’的名义卖掉你的老婆和女儿,将你的家产没入祠堂的时候,大家都很开心……是呀,我知道,那是很开心的事情。”
理论上,鸡鸣村只有没有儿子的家庭才会被“吃绝户”
,但是,杀死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实在不是多么麻烦的事情。
接下来就非常顺利了,没有人会关心没有男人“顶门户”
的女人的命运,村长说了把她们卖掉,那大家至多只会关心卖掉以后,是否能分到一点,发上一笔“绝户的财”
,分不到卖女人的钱,能分到一个养鸡的笼子,那也是“飞来的财”
呀,赵小六兄弟,一开始在山上所说的,指的就是这么一点残羹冷炙。
看起来,这是很可怜的小数目,但是,鸡鸣村,原本就不是多么富裕的村庄,存弟能从女儿碗里再舀走一勺,都觉得自己为王家很是节省了一笔,能平白地得个鸡笼子,也是值得普通村民开心很久的事情了。
就是因为这样,村民们但凡看到他们的哪家亲戚没有儿子,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久久地徘徊,推测什么时候能够喊着“抢绝户”
冲进去,拽着女人的头发拖出来交给卖女人的媒婆,不管她是五十岁还是五岁,像驴子一样肯干活的良家女人在邻村总是好卖的货物,同时他们会抢走一切能抢到的,哪怕是个鸡笼子,绝户家的男人死掉的那天真是亲戚们的节日啊!
如果人家生了一个儿子,只要狠得下心,那也是容易对付的,生了两个儿子,依着鸡鸣村有一半儿童会死亡的夭折率,做亲戚的还大有指望,得生到三个儿子,亲戚们才会说:“唉呀,老三子是再也不会绝后的了。”
这话里,不免是有点儿惋惜的,他们这么谈论的时候,自己自然也是非要生到三个不可的。
做亲戚的尚且如此,何况是在村里已经“断子绝孙”
了的人!
能分吃他的家产,那真是全村庆贺的美事!
事后,他们大概是也怕着什么,将幽灵的画像供在了祠堂里,照着某些人的说话,一炷香足以抵得上死者的全部家产还大大有余,因此吃了绝户的他们都大可以说自己与幽灵有恩了,更何况,那可是一块牌位按老例就得要七十两的祠堂啊!
但是很显然,在鸡鸣村享受了多年香火的幽灵,并不这么想!
它指引穿越者拿开镇物,希望的就是让整个鸡鸣村都为他们祖先当年的罪行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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