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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摘了黄瓜,从窗子递进去。
那窗子被黄瓜秧封闭得严密得很,冯歪嘴子用手扒开那满窗的叶子,从一条小缝中伸出手来把黄瓜拿进去。
有时候,他停止了打他的梆子,他问我,黄瓜长了多大了?西红柿红了没有?他与这后园只隔了一张窗子,就像离着多远似的。
祖父在园子里的时候,他和祖父谈话。
他说拉着磨的小驴,驴蹄子坏了,一走一瘸。
祖父说请个兽医给它看看。
冯歪嘴子说,看过了,也不见好。
祖父问那驴吃的什么药?冯歪嘴子说是吃的黄瓜籽拌高粱醋。
冯歪嘴子在窗里,祖父在窗外,祖父看不见冯歪嘴子,冯歪嘴子看不见祖父。
有的时候,祖父走远了,回屋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在磨房的墙根下边坐着玩,我听到了冯歪嘴子还说:
“老太爷今年没下乡去看看哪!”
有的时候,我听了这话,我故意地不出声,听听他往下还说什么。
有的时候,我心里觉得可笑,忍也不能忍住,我就跳了起来了,用手敲打着窗子,笑得我把窗上挂着的黄瓜都敲打掉了。
而后我一溜烟地跑进屋去,把这情形告诉了祖父。
祖父也一样和我似的,笑得不能停了,眼睛笑出眼泪来,但是总是说,不要笑啦,不要笑啦,看他听见。
有的时候祖父竟把后门关起来再笑。
祖父怕冯歪嘴子听见了不好意思。
但是老厨子就不然了。
有的时候,他和冯歪嘴子谈天,故意谈到一半他就溜掉了。
因为冯歪嘴子隔着爬满了黄瓜秧的窗子,看不见他走了,就自己独自说了一大篇话,而后让他故意得不到反响。
老厨子提着筐子到后园去摘茄子,一边摘着一边就跟冯歪嘴子谈话。
正谈到半路,老厨子蹑手蹑足地,提着筐子就溜了,回到屋里去烧饭去了。
这时冯歪嘴子还在磨房里大声地说:
“西公园来了跑马戏的,我还没得空去看,你去看过了吗?老王。”
其实后花园里一个人也没有了,蜻蜓、蝴蝶随意地飞着,冯歪嘴子的话声,空空地落到花园里来,又空空地消失了。
烟消火灭了。
等他发现了老王早已不在花园里,他这才又打起梆子来,看着小驴拉磨。
有二伯一和冯歪嘴子谈话,可从来没有偷着溜掉过。
他问下雨天,磨房的房顶漏得厉害不厉害?磨房里的耗子多不多?
冯歪嘴子同时也问着有二伯,今年后园里雨水大吗?茄子、芸豆都快罢园了吧?
他们两个彼此说完了话,有二伯让冯歪嘴子到后园里来走走,冯歪嘴子让有二伯到磨房去坐坐。
“有空到园子里来走走。”
“有空到磨房里来坐坐。”
有二伯于是也就告别走出园子来。
冯歪嘴子也就照旧打他的梆子。
秋天,大榆树的叶子黄了,墙头上的狗尾草干倒了,园里一天一天地荒凉起来了。
这时候冯歪嘴子的窗子也露出来了。
因为那些纠纠缠缠的黄瓜秧也都蔫败了,舍弃了窗棂而脱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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