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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诃木笑道:“就方才诵经那个架势,神明便是要割舌头也轮不到我们几个吧?我听见后头不知是哪个衙门的几个人,后来竟都扯着嗓子唱将起来,那声气儿就跟野狼叼住驴后腿似的……”
听他说得着实好笑,这六人便又哗然朗声大笑起来,沙勒赫也跟着笑了一声,却因为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笑容转瞬便即敛去,只暗自沉了沉嘴角忍住伤痛,面上神情却丝毫不变一如方才。
只是他这番神情的轻微变化旁人虽没有看见,站在他身侧的尉迟芳却瞧了个清清楚楚——后者对那些羌人朝臣们之间的戏谑打闹自是毫无兴趣,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沙勒赫一人的身上,双眼几乎一瞬也不瞬地望着那人的一举一动,便连最小的一个微微蹙眉的神情也尽都看入眼中。
沙勒赫毕竟不同于李无瑕——李无瑕与尉迟芳虽然份数君臣主仆,但在内心深处,她也一直将这位照顾了自己多年的女官视为亲姐的。
所以在这位姐姐面前,无论何种伤痛辛苦难受等感觉自然无须掩饰,何等狼狈模样自己也不觉得有何难堪;便是伤势最重连话都说不囫囵的日子里,维系生命的细琐之事全部都由尉迟芳照顾,她们两人并不觉得有甚违和之处。
可是沙勒赫这次醒来之后却言谈话语一如往昔,除了说话声音略低弱些之外,简直丝毫感觉不出他是个重伤垂危之人。
方才他们两人单独说话之时,尉迟芳因为心情太过于激动欣喜的缘故,倒还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这个事实——沙勒赫毫无疑问是在强自支撑:当他不说话的时候,便默默调匀了呼吸积攒几分气力,如此这般,才能维持着说话之时口气连贯一如常人,可即便如此,一句话若是略微长些,那么讲到后半句时他的声音也往往会难以掩饰地弱了下去。
尉迟芳只觉得心中一痛,忽然十分后悔自己方才居然不管不顾地同他说了那么多的话;自己照顾病人这么久了,何以竟连这点子常识都不知道?自然,目下更可恨的则是眼前这六个羌人官员了,他们难道都没有一点基本的眼力见儿么?难道没有一个人能稍微体谅下沙勒赫的伤势么?何以竟会如此没完没了的在那厢说个不停,又是汉话又是羌语,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歇,难道要这样讲一夜不成!
自然尉迟芳也知道这个场合没有自己说话的地方,所以她只能默默注视着沙勒赫,默默在心里恼恨那些不识时务的羌国尚书们。
看得出沙勒赫额上已经渗出一层薄薄的虚汗——这屋子里虽然给暖炉烘得有些闷热,但作为四肢冰凉的病人来说,他此刻应该还是会觉得十分寒冷的吧……
除此之外,他的脸色也并不正常,方才是苍白到完全没有一丝血色,而现在两颊上却又泛起异样嫣红的颜色——拿以前照顾李无瑕的经验来看,想必这会子他额上必定已经热到了烫手的温度。
可是,尽管如此,听他的语声却还是平稳的,一个一个交代给那些尚书们接下来要处理的事务也都是井井有条,并没有显出任何一丝一毫的紊乱。
可是天知道尉迟芳如今有多么的担心!
沙勒赫每多支撑一刻,她的心就更痛一分,到了后来简直有点站立不安,目光越过那群鼓噪的西羌官员,落在一直没有说话的医正身上。
其实后者如今也有些着急,本来他就不赞同宰相大人在这么虚弱的时候还召集官员来议事的——那伤势究竟有多重,他心里可是有数得很,虽然宰相大人表现得好似行若无事一般,但其实包含今晚在内的最近一二天其实都还算是十分危险的时候。
如今觉察到宰相夫人暗中投来的催促的目光,医正大人知道自己不能再坐视不理了,他定了定神向前走出几步,鼓起勇气打断某部尚书大人那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以十分恭谨的口气说道:“下官失礼,请诸位大人恕罪,但是宰相大人的伤势颇重,实在不宜如此太过操劳……若是并无十分要紧之事,就请诸位大人容后再来向宰相大人禀报如何?”
其实便是他不说,六位尚书中稍微心细些的,如特鲁乌等人,也早就看出沙勒赫的神情已渐渐委顿下去,的确是一副支撑不住的样子;只是宰相大人心性素来要强,若是当面说了出来只怕反倒惹得他不悦呢。
如今正好太医出来说话,这几人便连忙接过话头道:“正是正是,我等如今横竖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大人方才吩咐的章程我们也都记下了,那便改日再来向大人请安罢!”
六人中有个别心思粗疏的还不知发生了何事,欲待张嘴询问,被其他人暗自拽一下衣袖也就闭了口,遂一起向沙勒赫施礼道别。
沙勒赫强自支撑了这么久,的确也有些难以为继,亦知众人这是体谅自己的伤势,遂微笑道:“也好,那就改日再说,只是你们出去之后就叫外头那些念经的也都散了罢,明知道我不信这些个还故意如此,你们这是明欺我如今无法起身么?”
六人又是大笑,呼诃木道:“是是是,我们这就叫他们散了去便是,不过这里要散容易,听说皇后娘娘在宫中也做了道场率众彻夜为大人念经祈福,那事儿我们可就管不着了,哈哈哈……”
这样说笑着,他们总算鱼贯走了出去;尉迟芳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急忙抢上前来扶着沙勒赫重新躺倒,后者果然身上已烧得火烫,只喃喃说了一句:“我没有什么,你也太小心了……”
随后便又昏沉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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