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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离开扬州这些时日头一回觉得恣意,走走左边,走走右边,踢个石子或哼句小曲,没有长辈看见,没有不待见他的师哥们取笑,只暴露给天边一轮活生生的夕阳。
“师父啊。”
纪慎语小声嘀咕,“老纪啊,我忽然想不起你长什么样了。”
他小跑起来:“你保佑师母就行了,不用惦记我啦。”
十几米开外,丁汉白推着自行车慢走,眼看着纪慎语消失于拐角处。
他以早到为由,早退了一刻钟,纪慎语磨蹭着从学校出来时,他已经在小卖部喝光三瓶汽水,一路跟着公交车猛骑,等纪慎语下车他才喘口气。
他既操心小南蛮子会走丢,又不乐意被辞退还露面,只好默默跟了一路。
可纪慎语的活泼背影有些恼人,什么意思?不用看见他就那么美滋滋?
丁汉白回家后拉着脸,晚饭也没吃,摊着那一包海洋出水的残片研究。
本子平放于手边,鉴定笔记写了满满三页,他都没发觉白衬衫上沾了污垢。
纪慎语进小院时明显一愣,他知道丁汉白不可能守着破烂儿欣赏,忍不住走近一点观摩,又忍不住问:“师哥,这些是什么?”
丁汉白轻拿一陶片,充耳不闻,眼里只有漂泊百年的器物,没有眼前生动的活人。
纪慎语不确定地问:“像海洋出水的文物,是真的还是造的?”
丁汉白这下抬起目光:“你还认识文物?”
纪慎语说:“我在书上看过。”
就是那本《如山如海》。
不提还好,丁汉白借书不得,一提就怄气,敛上东西就回了书房。
纪慎语还没看够,走到书房窗外悄悄地偏脑袋,目光也在那堆“破烂儿”
上流连。
他想,丁汉白喜欢古玩文物?也对,纨绔子弟什么糟钱爱什么。
他又想,丁汉白奋笔疾书在写什么?难不成能看出门道?
纪慎语脑袋偏着,目光也不禁偏移,移到丁汉白骨节分明的大手上。
那只手很有力量,捏着笔杆摇晃,又写满一页,手背绷起的青色血管如斯鲜活,交错着,透着生命力。
丁汉白握过他的手腕,也攥过他的手,他倏地想起这些。
笔杆停止晃动,丁汉白放下笔拿起一片碗底,试图清除钙质看看落款,结果弄脏了手。
纪慎语眼看对方皱起眉毛,接着挺如陡峰的鼻梁还纵了纵,他想,这面相不好招惹,英俊也冲不淡刻薄。
他静观半晌,文物没看见多少,反将丁汉白的手脸窥探一遍,终于回屋挑灯复习去了。
两人隔着一道墙,各自伏案,十点多前院熄灯了,十一点东院也没了光,只有他们这方小院亮着。
凌晨一到,机器房里没修好的古董西洋钟响起来,刺啦刺啦又戛然而止。
纪慎语合上书,摸出一块平滑的玉石画起来,边画边背课文,背完收工,下次接着来。
他去洗澡的时候见书房还亮着灯,洗完澡出来灯灭了,丁汉白竟然坐在廊下。
他过去问:“师哥,你坐这儿干什么?”
丁汉白打个哈欠:“还能干什么,等着洗澡。”
对方的衬衫上都是泥垢,没准儿还沾了虫尸,纪慎语弄不清那堆文物上都有什么生物脏污,总归不干净。
他又走开一点,叮嘱道:“那你脱了衣服别往筐里放。”
丁汉白听出了嫌弃:“不放,我一会儿扔你床上。”
三两句不咸不淡的对话讲完,纪慎语回卧室睡觉,自从纪芳许生病开始他就没睡好过,无论多累,总要很长时间才能睡着。
平躺半天没踏入梦乡,先空虚了肚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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