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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师技人也不知小方卿为何忽然改词,下面的调儿该怎么起,众人皆面面相觑,呜咽的伴曲儿不由地停了下来,台上台下一片安静,只余下小方卿清越略有些沙哑的嗓音继续娓娓地清唱:“心慌慌,身难安,辗病榻,思除根。
千里奔袭歹计出,幸得老天怜良善,捡回无辜两条命,气得那歹人一命险呜呼。
我方卿尚有十好十不好,良善人却也有十苦十叹息,听我方卿来与诸老爷唱一唱。”
听到此处,林如海哪还不知这小方卿必是有人蓄意唆使,可眼下既有贵宾,又有同僚,有心喊停,却看胡彦青几位好戏之人听得入迷,心中不免迟疑。
可偏生是这一犹豫,叫他更是捶胸顿足后悔不已。
唱到此处,小方卿略缓了口气,目光在筵席上一一掠过,方唱道:“一苦叹,双亲高堂离得早,年少伶仃无人疼;二苦叹,亲戚故交不在旁,独居寺院形影单;三苦叹,家道中落虎平阳,被人欺凌被人辱;四苦叹,秉持祖训心太善,救人反被陷泥淖;五苦叹,吃斋老妇铁石肠,翻脸不认救命恩;六苦叹,贤惠夫人心如狡,一箭双雕狠辣计;七苦叹,蟒袍老爷多无心,逼良为娼夺人子;八苦叹,诗礼高门庭院深,惹不起却也躲不起;九苦叹,开封府无黑包公,求救无门泪涟涟;十苦叹,九霄天高佛祖远,好人却无好人报。
此方卿非彼方卿,做不得七省巡按奏天听,没奈何流落江湖唱道情,唱一唱这眉山脚下乐善堂,只盼着良善人再无冤屈时,一曲十苦叹再无续后词。”
这一段词,小方卿唱得如珠走盘,毫无半分凝滞喘息,唱到后来,更是越唱越急,让众人也跟着凝神屏息侧耳倾听,心里也随着唱词的抑扬顿挫忽上忽下,到最后一声轻叹,席间也跟着叹息。
胡彦青听得入神,待一曲唱尽,忽而问道:“这眉山脚下乐善堂究竟是如何人物,听这词,倒是唱得真事儿,不知诸位大人可能替胡某解疑?”
从小方卿开嗓以来,林如海便再没有言语,指尖深深地抠在掌心,一阵一阵揪心的痛,从手心蔓延开来,却让他整个人都经不住发寒,强忍着才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两腿更是紧紧地踩在地面上,想借着地底儿的依托,让自己坐得更正些,更稳些。
还未等他调整好心绪,却听到胡彦青的疑问,一提到那眉山乐善堂,他的心里越发糟糕复杂了。
无人应答,邻座的官吏便轻声地与他讲了讲乐善堂眉山夫人的事迹,听到十年如一日不改济民救人之善举,胡彦青面露钦佩之色,连连赞道:“好一个眉山夫人!
如此巾帼不让须眉,倒让吾等男儿自惭形秽,只不知这小方卿何处得的讯息,若当真所唱属实,此事,胡某倒也愿出份力,善恶到头终有报,胡某坚信,总会有拨云见雾的那一日。”
说罢,起身朝主位的林如海拱手一礼,“多亏林大人的款待,若不然,胡某怕也难听得如此好的戏,扬州多人杰,连个唱戏班子也能如此惩恶扬善,连一介妇人也有如眉山者,胡某今日确是受益良多。”
这一声夸赞感激,听得林如海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却不得不微笑着客套谦逊几句,还未等缓口气,又听那胡彦青征询地问道:“不知林大人可介意胡某邀那小方卿过来一叙,戏中真假,胡某委实好奇。”
说着,又朝众人团团施礼道,“诸位大人还望通融一二,胡某好戏,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这若不弄个清楚,怕是回去也难安寝的了。”
胡彦青为人热忱,好行侠仗义,见义难不为,在席之人大多听闻过一两桩他的轶事,听他这般开口,林如海也只得笑着点头,回头吩咐道:“林平,你去请这位小方卿过来。”
林平连忙会意地领命而去。
小方卿来得并不慢,此刻已换下了戏袍,只脸上仍残留几分妆粉,比在台上时少了几分俊朗,多了几分柔美,来到席面前,也不显拘谨,只弯腰淡淡施了一礼:“见过诸位大人。”
略静了片刻,胡彦青执壶笑道:“方卿唱得好段子,只是胡某好奇,这词儿是你随口而唱,还是确有耳闻?”
见她眉眼一抬,目光往自己身上扫来,又补充了一句,“姑娘不必担心,胡某并无他意,诸位大人也都是大见识之辈,哪能辨不得是非曲直,错枉了姑娘?若是即兴而作,也是姑娘好才情,若是真事,胡某也想相助一二,如此良善人,胡某虽位卑言轻,却也想略尽绵薄之力。”
听他说得诚恳,小方卿也不免展颜笑了笑,屈膝又是一礼,道:“眉山夫人之事,在苏杭一带早已传遍,怎会做不得真?我也是随赵家班常往来于两地,多有听闻,如夫人这般虽惨遭苦难却不改矢志乐善好施之人,我虽不过优伶之身,却也未曾失了心,丢了魂,可惜无力相帮,惟有借这仅有的一身之技,唱几支曲儿,略表寸心。”
胡彦青温言叹了几句,便放手让她离开,待人走后,仍是感慨连连,众人或是深有同感,或是寒暄虚情,席间却是一派祥和之象。
只经了小方卿这一闹,再听余下的戏,却如同嚼蜡,林如海见众人兴致缺缺,便摆手让戏班子撤了。
刚散了戏,赵班头便黑着脸找到小方卿:“你今儿是怎么了?平白无事改什么词儿?”
小方卿已经卸完了妆容,取过一块软巾细细擦着眼角,漫不经心地答道:“又不是从未改过,有何大惊小怪的?况且,我这曲儿,诸位看管大人都十分欢喜,今儿的赏银也给了不少吧?”
赵班头顿时哑然,不说旁人,就是那位胡公子,就直接扔出了足足一百两,统共数下来,却真比往日更丰厚几分。
小方卿又是戏班的台柱子,他也不敢过于斥责,只警告了几句,让她往后行事莫在自作主张,徒惹了事端祸事,便转身离开了。
待他走后,小方卿停下手里的动作,望着铜镜里倒映的模糊容颜,慢慢地,浮出一抹笑来,轻声自语道:“我看着就是那等冲动无脑之徒?”
又深深地看了眼菱花铜镜,站起身来,换了身平日的衣裳,便往屋外走去。
戏班散了,酒宴尽了,宾客尽欢满意而归,林如海方沉着脸回到书房,一进门,便再忍不住怒火,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尽数挥到地上,乒乒乓乓好一通发泄过后,便觉口渴,正想去倒杯水,却发现茶壶也被自个儿砸成了碎片,怒声朝屋外喊道:“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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