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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危机中的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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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斯说到后来,言语间已是破绽百出。樊于期也觉得不对劲,正沉吟未决,殿外忽杀声一片。李斯喜形于色,知道是郎中令王绾、内史肆领兵赶到。樊于期大怒,心知中计,拔剑便砍李斯。李斯将将躲过,脑袋虽保住,头发却已被削去一大片。李斯转身便逃,樊于期提剑紧追。

    郎中令王绾、内史肆高呼:“奉旨捉拿贼首樊于期,余者不问。”于是兵士纷纷投降。樊于期犹紧追李斯不放,李斯都快以为今天自己要呜呼了,大叫王绾救我。樊于期追出百步,这才被甲士截住,樊于期奋勇杀奔而出,这才有了前面城门逃出那一幕。

    第三节生死一发

    且说浮丘伯和樊于期结伴而行,前往与成蟜会合。途中,樊于期讲述的造反版本与真实情况颇有不同。樊于期的版本简要叙述如下:

    入宫,

    遇伏,

    战,

    血战,

    死战,

    不敌,

    退。

    theend。

    可以看出,在此故事中,有关宓辛的戏份被全部删除,李斯的戏份也是砍去十之八九。浮丘伯不动声色地听着,他知道樊于期并未说出全部事实。军人也有不爱武装爱红妆的时候,不仅喜欢美化自己的胜利,更喜欢美化自己的失败。又或者,战场如闺房,有诸多不足为外人道之事。

    再回过头来看李斯。李斯刚去鬼门关走了一遭,樊于期那突然砍出的一剑,硬生生地将其头皮削去一片,只要再往下砍几寸,或者他躲闪得再慢那么一点,他现在就已经是个死人。

    这个时候的李斯,体现出了一个职业官吏的良好操守,他只是草草地包扎了一下伤口,便又立即投入了紧张而繁忙的工作。眼下的动荡时期,正给了他大展身手、仕途爬升的大好机会,他哪里还顾得上盘算自己这点伤是否应该算是公伤,是否应该休一个带薪的长期病假,请一个专业的心理医生治疗咨询等等。他仕途的终极目标还远没有实现,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能停歇。是以,在这个时候,他不仅要向嬴政展览他的伤口,更要向嬴政展示他的才华。

    另一方面,樊于期的这一剑,也再次促使李斯开始思考生与死的问题。李斯这时三十八岁,照今天的干部标准来考量,几乎能算得上是青年了,而在他的身上,也确实留存有青年人的洒脱和锐气。大难不死之后,他体会到的并不是生命之脆弱,而是作了如下思辩:樊于期那一剑若砍得准,我也就立时死了;而正因为他没有砍准,所以我还活着。反过来说,我还活着,证明那一剑没有砍准,而因为那一剑没有砍准,所以我并没有死去。因此,只要我还活着,就证明我没有死,也不会死,死亡不会降临于我,那么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而如果我死去了,则证明樊于期那一剑砍得正准,而因为那一剑砍得正准,所以我就无法再活着。既然不再活着,自然也就不会感受到活着时候才有的恐惧和痛苦。因此,死亡一旦降临,我也就将不再存在,于是更加不用为了死亡而担忧害怕。由是言之:神不足惧,死不足忧,祸苦易忍,福乐易求。

    再说樊于期虽然成功逃脱,却将华阳太后的手令留在了咸阳宫内。不消说,这个手令在第一时间里被秘密交到了嬴政的手上。嬴政看着手令上华阳太后的笔迹以及印玺,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而他抖动的双手,则泄露出他内心强烈的紧张和愤怒。这张手令,彻底暴露了华阳太后的立场,乃至整个宗室的立场:他们支持成蟜,反对嬴政。

    这个手令,只是轻轻的几片竹简,在嬴政手中却显得沉重无比。这轻轻的几片竹简,意味着整个宗室的背叛。

    第四节家族记忆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既然是统治着秦国的王,就早应该有了随时迎接谋反的心理准备。然而,面对宗室的背叛,嬴政却无法做到平常心,他有着双倍的愤怒。即,作为秦王的愤怒,以及作为嬴政的愤怒。前者的愤怒不难想见,后者的愤怒,则在于他被整个嬴氏家族抛弃,他成了一个被驱逐的外人。

    在两千多年之后的今日,家族的凝聚力已然瓦解,家族的观念也正在逐渐消失(请注意家族和家庭的区别)。作为现代人,已从家族中解放出来,摆脱了家族的压力和桎梏,却也放弃了家族的温暖和荣耀。参天之树,必有其根;怀山之水,必有其源。而当这个根源被抛于身后,人于是开始了流浪,漂泊在祖先曾经耕耘和生活的土地,却再也觅不到故乡。

    古人云:人困则返本,穷则告亲。或许,中国人骨子里本不信仰任何宗教,有的只是对祖宗的崇拜。对中国影响最大最深的儒家学说,并不能算是宗教,其中的厚古薄今、慎终追远之说,便是一种精神上的返祖现象。求天告地,祈神祷仙,固然是必备功课,但天地神仙为大家公有,并不会专为一人赐福,是以还不如求祖宗保佑,毕竟天地远而祖宗亲。

    但凡去过一些保存相对完好的古村落,总会发现,宗祠一定是村落中最高大最宏伟的建筑。这就好比在基督教徒乃至伊斯兰教徒聚集的城镇,最辉煌最美丽的建筑一定是教堂。不为别的,因为无论宗祠还是教堂,都是存放信仰的地方。反观今天的城市,最奢华的却一般都是银行。当然,对许多人来说,银行里面所存放的,也正是他们的信仰。

    我们在老电影里时常可见这样的场景:战士经过了万千险阻,终于和大部队会合了,他激动得热泪盈眶,兴奋地说:“终于找到组织了。”古人不用找,家族就是他们的组织。这种同祖同宗的归属感和安全感,是无可替代的。

    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同样,倾国与倾城,家人难再得。家人,不可再生之资源。灾难深重、战火频仍的中国,断裂了多少家族的记忆。生而为人,或能上溯十代二十代,而更为遥远的祖先,却已不能知道,他们身上的故事,他们的喜怒哀乐,都已永归于尘土。

    时常有人言说,对国人之人性了解最为透彻的,首推鲁迅先生。在我看来,为鲁迅先生所特加关注的,乃是国人人性中阴暗卑微的一面,先生身逢乱世,不得不持此以为敲打警醒。而为孔老夫子关注的,却是国人人性中明亮光辉的一面。一本论语,时隔千年,却仍能让人从中读出自豪,读出幸福。夫子可谓知国人也,正因有此自信,所以子曰:“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倘以二十多年为一世的话,从孔子到今天差不多刚好百世。百世之内,夫子知也。百世之后,夫子知乎?夫子如果活到今天,又该会有怎样的感想?

    第五节真的要杀尽宗室吗?

    且说嬴政召集嫪毐和吕不韦二人,商议对策。对这两个家伙,嬴政非但不信任,而且是又憎又恨。嫪毐不足道也,只是一个宦官罢了,根本不配当人来看。吕不韦的可恨之处则在于,他偏巧不是一个宦官,既然不是宦官,所以他能和嬴政的母后困觉,虽然现在他们不一道困觉了,但毕竟以前困过觉。这就是吕不韦的原罪,无论如何也无法赎还。倘无此原罪,嬴政又怎会受困于那漫天的谣言?

    话说回来,嬴政虽厌恶此二人,但是,要对抗宗室,却又非得依靠二人的力量不可。和自己从心底鄙夷痛绝的人物合作,而且还要装出其乐融融的样子,这对普通人来说,业已是很糟糕的体验,而对理应无所不能的君王来说,其痛苦和屈辱更是可想而知。

    怎样应对宗室的背叛,嫪毐和吕不韦各有各的心思。嫪毐本来对秦国宗室还有所顾忌,一听嬴政的口风,有要除去宗室的意思,顿感自己的机会来了,正为宗室头疼时,宗室却玩起了谋反,这叫自作孽,不可活。于是嫪毐嚷道,谋反?那还得了,今天你反,明天他反,秦国以后还怎么在国际上混。必须惩前毖后,杀一儆百。不管何人,只要谋反,就必须诛杀,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嬴政听完,点了点头,又望着吕不韦,等待他发表意见。

    吕不韦最近处境一直比较尴尬,他看到嬴政心里就发虚。谣言对他造成的伤害,并不比嬴政轻多少。被别人奉承为秦王的老爸,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个便宜老爸可不是好当的。他知道嬴政虽然表面上对自己和颜悦色,心里却一定对自己恨得要死。吕不韦甚至因此而有了隐退避祸之意。他已经对政治生涯起了倦意。他吕不韦连续拥立了两任秦王,功在不赏。对这样的功臣,君王唯一的策略就是:既然功在不赏,干脆也就不用赏了,直接杀掉拉倒。他上了年纪,是时候开始考虑能否善终的问题了。但是,一想到嫪毐这个贱人还在位子上,正威风得很,他便又不甘心就此退休。在朝政事务中,他抱定两个凡是的原则:凡是嫪毐支持的,他便反对。凡是嫪毐反对的,他便支持。但这回是事关谋反这样大是大非的问题,他知道不能犯教条主义的错误,这次,吕不韦选择了支持嫪毐。

    难得两个权臣的意见如此统一,按理说,这也将让嬴政的决定变得更加容易。嬴政却仍在犹豫之中。嫪毐催促,嬴政道:“二君且暂退,容寡人三思。”

    李斯在咸阳宫智退樊于期,其救驾之功,更在领兵作战的郎中令王绾和内史肆二人之上。对此,嬴政无疑有着极其深刻的印象。嬴政于是再召见李斯,告以嫪吕二人之意见,并问李斯对策。

    李斯也不沉思,脱口问道:“宗室何罪?”

    嬴政心想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但还是回答道:“背叛!谋反!”

    李斯惊讶道:“竟有此事?臣如何不知?”

    嬴政闻言大怒。华阳太后的手令可是你李斯亲自交到我手上来的,你小子现在来和我装蒜?

    第六节李斯说,我看不必

    李斯见嬴政颜色大变,却也不惧,朗声问道:“臣敢问何为谋反?”

    嬴政气得浑身发抖,恨声道:“太后亲下手令,直指寡人为窃国之贼,又复遣樊于期杀奔咸阳宫,欲置寡人于死地,而以长安君继秦王位。此不为谋反,何为谋反?”

    李斯肃然道:“臣昧死上言。华阳太后之手令,辱蒙吾王赐观。臣有愚见,不敢不陈。手令所称,今据秦王位者,乃相国吕不韦之子,伪主也。臣愚昧,只知踞王位者,吾王也。吾王乃先王嫡嗣,继秦王之位,乃上应天命,下顺纲常,此乃天下共知,何来相国吕不韦之子?手令所云,实荒唐可笑而不足一驳也。历代先君不废宗室之意,盖以宗室为内援。勿使秦王之位沦入外姓之手,此宗室守望之责也。若仅以一无稽无凭之手令,秦国宗室竟因而罹难,天下之疑,必不能止,而反愈炽,此为不得不思也。以臣揣测,华阳太后因富有春秋,误信谣言,加诸遭逢挑拨,故而关心则乱,不及深思,乃下此手令。”

    嬴政面色渐渐和缓下来。他懂了李斯的意思。李斯说了半天,归根结底,是如何对此一事件定性的问题。这一层为他所忽略,也为嫪毐吕不韦二人所忽略。他已经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一次谋反,于是人为地将自己置于不是你宗室死就是我嬴政亡的绝境。但李斯的话提醒了他,在谋反之外,原本还有第二条路可选。正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将事件性质从谋反改为误信,让嬴政眼前瞬间豁然开朗。

    就嬴政个人而言,他是不愿意和宗室决裂的,至少在目前是这样。现在他执政的根基未稳,还不到一意孤行、为所欲为之时,正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况且,秦国宗室不是一般家族,而是王族天家,除去一般家族对家族成员具有的普遍约束力之外,更有一个独特的作用:它能证实嬴政作为秦王的合法地位。

    嬴政和宗室的关系,与中世纪欧洲国王和教皇的关系略有近似之处。那些国王虽然拥有世俗权力,但所谓君权神授,如果没有经过教皇的正式加冕,便算不得是合法的君主。而另一方面,国王虽然拥有更为实在的权力,比如人民和军队,但要和教皇对抗,下场通常却并不见得美妙。有一个著名的例子:公元1073年,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亨利四世打算废黜教皇格列高里七世,格列高里七世也不示弱,立即下令将亨利四世逐出教会。到公元1077年,由于自从被逐出教会,国内叛乱纷起,亨利四世扛不住了,只得向教皇求饶。接下来的情节就像武打小说一样:据说亨利四世身披悔罪麻布衣,光着双脚,站在教廷前面,当斯时也,大雪纷飞,寒风刺骨,亨利四世有如玉树临风,挺立不动,历时三日三夜,这才最终换来了教皇的宽恕。

    当然,嬴政用不着在宗室面前如此卑微。但在那个谣言经久不散的非常时期,他却又不得不依赖宗室将他搭救。作为政治人物,他的血统并不能由他说了算,他母亲说了也不算,必须得到整个宗室的一致承认才行,只有这样,他才能保证王位,信服天下。

    李斯又道:“相国与嫪君之所以劝吾王者,皆暗怀私心,为自谋之计耳。吾王不可不察。常言道,疏不间亲。今朝政大权,在相国与嫪君二人之手。吾王所能借重者,惟宗室之力也。咸阳之内,兵变已平,长安君又远在千里,宗室已不足以害王,是去是留,尽可权衡利弊,从长计议。一旦轻诛宗室,虽快在一时,却痛在长远。宗室既灭,而人死不得复生,则吾王何以制嫪吕?何以信天下?”

    嬴政听得入神,李斯又道:“事出必有因。宗室所以误信谣言,何故也?以不得重用,故生怨心。此名为怨吾王,实恨相国与嫪君也。吾王因而导之诱之,则宗室必仇相国与嫪君,而为吾王所用也。”

    宽恕有时候并非因为慈悲,而只是由于需要。嬴政于是长叹道:“若无先生,寡人几误大事。寡人愿与宗室言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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