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巨厦在下午原本是最寂静的,因为宋夫人有午睡习惯,所有人连走路都得放轻脚步。今天却特别,因为怀中要与刘小姐家人见面。
姮宜与怀远都被通知留在家里,表示宋夫人十分重视这次的“相亲”该说是“相亲”吧?
宋怀中还是那样子,冷漠、无表情,对宋夫人恭敬,服从。对见从伦敦回来,学医的刘小姐一事完全没有表示意见。
怀远却是不满,他该在这个时候去见梅花的,他们约好了出去玩。可是母命难违,宋家巨厦里夫人的话就是命令,就是真理。
姮宜沉默。
本来她也不多话,这几天更见沉默,一副置身世外的旁观者模样。
还有,她有意的痹篇怀中,尽可能不在他或会在的场合出现。尤其,深夜她再也不去厨房喝杯牛奶之类。
刘家来到时,她还是打扮整齐和怀远一起下楼。
“真不知会是怎样的场面。”怀远说。
“无所谓。我们只是陪客。”她笑。
“可是梅花在等我。”他苦着脸。
“可能时间不会长,刘家的人不会坐到晚上。”她安慰他。“你自粕以见到梅花。”
小客厅里,坐着宋夫人,刘氏夫妇和那位刘小姐。怀中自然在一边陪着。
姮宜他们进来时,怀中甚至没有抬头。
“怀远,姮宜,来,见见刘小姐,刘伯母,”宋夫人象很高兴。“这位是刘馥。”
姮宜用适度的微笑招呼他们,并暗暗打量了刘馥。
一眼望去,她是世家小姐,比较古老,保守的那一种。她穿著英国衣服,神情很傲不是故意装出来,而是天生。长得不是不美,也挑不出美在那儿,气质很高贵,在“相亲”的场合里,她表现严肃。
“啊!你就是姮宜了,”刘夫人打量着姮宜。“早听说过你,今天才能见到。”
早听说过她?听谁说?说什幺?
当然,她不会问,只礼貌的微笑。
“宋夫人的好眼光。”刘先生也说,很巴结的。
宋夫人自得的笑着。
“阿馥预备在此地工作?”她问。叫得很亲热。
“不,馥儿预备在伦敦开业。”刘先生马上回答。“她比较喜欢和熟悉那边的环境,她八岁就在那儿读书。”
哦!念寄宿学校的,一定还是贵族学校之类,难怪刘馥有天生的冷和傲。
“很好,很好。”宋夫人装做不经意的打量刘馥。“怀中也在欧洲工作,这样更好。”
姮宜迅速看怀中一眼,他没有任何表情。
“是,是。”刘先生,刘夫人齐说。
“其实女孩子工作不工作倒也无所谓,”小宋夫人轻咳一声。“相夫教子还是重要的。”
刘馥望宋夫人一眼,似有话欲讲,却忍住了。
“那当然。”刘先生笑。“我们只是按馥儿的兴趣培养她,只是尽案母的责任。虽然今天她已是专业人士,但哪个女人不以家庭、丈夫为重呢?尤其是象我们这种家族。”
宋夫人又满意的笑起来。
姮宜不明白,刘氏夫妇仿佛己把女儿嫁定了似的。既然他们和宋家门当户对,何必又那幺恭顺,简直有点低声下气,唯命是从了。
“几个小辈大概被我们老人家闷坏了,这样吧!怀中,带阿馥到花园里走走,”宋夫人吩咐。她仿佛已对一切满意,刘馥已考试合格。“怀远和姮宜一起去。”
姮宜,怀远求之不得,马上站起来。
怀中和刘馥互望一眼,有默契似的也跟着离开。
才走几步,他们都听见刘夫人问:“怀远和姮宜几时大喜啊?”
姮宜的脸一直红到脖子,而且无比气愤,这是什幺话?她想否认,怀远却扯扯她,拖她坑讪。就在这一瞬间,她看见怀中在注视她。
她下意识的顿顿脚,加快了脚步。甚至没听见宋夫人答了一句什幺话。
走出大厅,姮宜已经忍耐不住,低着头说:“失陪了。”转身就走。
怀远马上跟着上来。
“别理他们,”他知道姮宜生气。“他们管他们讲,我们却有自己的世界。”
“我在想怀远,是否该和安悌讲清楚?”她说:“再拖下去误会更大。”
“千万不能,你答应帮我的。你一讲,梅花和我的事就拆穿,你不会这幺残忍吧?”怀远说。
“不讲岂不对我残忍。”她说。
“可是我们的事你知,我知,怀中也知道,我们心中坦然不就行了。”
她想说怀中未必真知,自己并不坦然,转念之间,算了。大不了她还可以回美国跟父亲,放弃此地的工作就是,何必那幺小气?
而且她刚才学了怀中的话“失陪”怀中总是这幺说的,对不对?
“或者,是我坚持搬出去的时候了。”她说。
“老天,你想害死我?”他说。
“怎幺会呢?那个时候你可以叫梅花搬到我那儿一起住,让她在城里上学,不是更好?”她说。
他想一想,还是摇头。
“请你再委屈一下,忍耐一下,也许情形会改变,”他天真的一厢情愿。“有了刘馥和怀中,妈妈不会一天到晚盯着我们了。”
“别忘了他们都会在欧洲工作。”她提醒。
“总之你好人做到底啦!”他赔笑。“事情到最后一定会水落石出。”
“你这当教授的,什幺水落石出?”她笑了。
“看见你笑我才放心,”他拍拍心口。“我真怕你急起来不顾—切的讲出来。”
“我会顾住你的,”她拍拍他。“我们是兄妹。”
很温声的一句话,刚才的气恼,情急全都化解了。
“喂!不知道怀中和刘馥怎样?”怀远解决了自己的事就心情轻松。“外表上他们满象的,都又冷又傲,不知道两座冰山靠在一起的情形如何?”
“四周一切皆结冰咯。”她半开玩笑。
她发觉刚才的气恼是否是否自己也有点妒忌?她一直觉得自己和怀中比较合得来。
但是她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妒忌的,不是吗?
她努力命自己轻松。
“不如去偷看一下?”他说。
“和梅花相处久了,你也学到她的天真,稚气。”她打趣。“怎好意思偷看呢?”
“总要过去讲几句话,是不是?刚才我们一句‘失陪’就走,刘馥会觉得我们没有礼貌。”
“已经失仪了,算了吧!”
“怎幺行呢?她会是我将来的表嫂,该是最亲近的亲戚。”他说。
“她又不是我的表嫂,我何必介意?”她顺口说。
然后,马上知道说错了,想收回已来不及。
好在怀远完全没有注意,他向一边张望。
“他们在那边,看!”他指一指。
她当然也好奇,而且心中更急于想知道他们到底在讲什幺,谈什幺。
怀中和刘馥只是漫步,好像没有说话。他们之间也很生份的保持着距离。
“好吧!我们过去。”她终于说。
两对年轻人互相迎着而渐渐走近。姮宜脸色已平静而变得柔和,刘馥冷傲如故。气氛很冷。
这样的女孩怎能令人亲近?
“谈了些什幺?”怀远笑。想令气氛好些。
怀中淡淡一笑,不出声。刘馥却说:“我们还太陌生,没有深入的问题,”停一停,又说:“他说生意我不明白,我说医学他也不懂。”
姮宜呆怔一下,刘馥说话怎幺如此硬?而且怎能说如此不得体的话?
“我们谈谈你在伦敦的新医务所吧!”怀远打圆场。
“不算太大,是跟另一位医生拍档的,”刘馥开始有了一丝笑容。“我们有信心做得好。”
“看得出来你是自信极强的人。”姮宜说。她的温文柔和跟刘馥的尖锐有角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型。
“我的确是!”刘馥点头,还颇以为傲。“这大概与我从小独立有关,到目前为止,我还不知失败两字是什幺。”
除了她自己,每个人都想皱眉。怎幺口气如此大?又是一个宠坏了的象牙塔女神?
“很值得我们学习。”怀中说。完全没有表情的脸和声音,真令人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意义。
“听说你也极少失败,在欧洲是著名的商场大亨,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刘馥望着怀中。
“你们过奖了。”他扭动一下嘴角。
你们?大概是指刘氏夫妇吧!
“这幺说来,我们这一点倒是相同的。”她又说。
“外表上,相信也极相衬。”怀远说。
“是吗?”刘馥又看怀中一眼,颇为满意似的“我极少朋友,可以说没有,因为我挑剔。”
“这是好习惯。”怀中说。始终是一个神情,一种声音,永远都漠然不动。
“当然。象我们这种家庭,我们这种背景,防人之心的确不可无。”她说。
姮宜把脸转向一边并忍住了笑。一个人能自重是好事,太过份了就不好,有点象小丑。
“你说的是。”怀中竟这幺说。
“听说你很快离开此地回欧洲。”刘馥又说。
“是。我的工作全在那儿。”怀中答。
“对我们这一辈来说,工作是重要的,”刘馥的声音尖锐,就象她的人。“宋伯母说应该以家庭为重,你的意见如何?”
好像在婚嫁之前谈条件呢!
“我也认为工作重要。”怀中怎幺尽是顺着人口气说话?是他吗?完全不象了。“而且,我尊重每个人的意见。”
“很好,很好。”刘馥象是满意了。“你很明事理。”
怀远皱眉,那是指宋夫人不明事理了?拖着姮宜渐渐走快些,渐渐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怀中大概也满意刘馥。”怀远说。
“何以见得?”她问。
“他同意她每一句话。”他笑。“很好,怀中终于可以忘掉以前,从头开始。”
然而,这是怀中吗?怀中每次跟姮宜针锋相对当然,刘馥不是姮宜。
这次是怀中留在此地最长的一段日子了,连上次生病也不过住了三天,这次一住十天。
姮宜也相信,怀中对刘馥相当满意。
他们每天都有约会。怀中是午餐之后例必外出,宋夫人十分高兴。
刘馥是她选中的宋家侄媳妇。
今天姮宜上了半天课,下午居然替另一位讲师代了四堂课,本已够累了。她连晚餐也留在学校吃,回到家中,已近十点。
宋家巨厦里寂静如常。
怀远不知道回来没有。怀中和刘馥在一起。宋夫人这个时候当然已上床休息。
姮宜本来已累得想倒床就睡,谁知冲完凉出来,她又变得精神奕奕,而且想喝杯牛奶。
她不想下楼去拿,因为不想碰见怀中。这些天来碰见他己无话可说,曾经“似乎”出现在他们之间的连系已完全消失刘馥出现之后。
姮宜却也不想唤工人。
在美国过惯了一切自己动手的生活,连一杯牛奶也要工人送上楼,这太说不过去。
考虑一下,换了件便装,怀中未必在,就算在家也可能休息,她总不能为痹篇他而让肚子饿到天亮吧!
慢慢下楼,没遇见任何人,很好。厨房灯亮着,却空无一人。
她放心的为自己倒杯牛奶,还吃了一块芝士蛋糕。这才愉快的上楼。
这愉快是她努力保持的。
她告诉自己,必须认清楚一点,在宋家,她只是个“外人”她不会嫁宋怀远,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必须以“外人”的身份明哲保身,不要沾上与宋家有任何纠葛的事。
十天来,她做得很好。
她发觉,也只有这样置身事外,才能愉快些。
前些日子的妒忌,气恼全消散了,宋怀中可以说是个遥远的陌生人,她的心情何必受他影响。
但是,即使她能保持整天愉快,当思想触及怀中时,她心中还是有难以描述的情绪,好像懊恼,好像不甘。
不过她相信时间能令她复原。
经过小客厅门边,下意识的张望一下,里面黑沉沉的自然不会有人。正想迈步,有人低沉的说:“请留步。”
谁坐在黑暗中!谁说话!声音象怀中啊!不,不要再和怀中拉上关系。
她急步离开,声音提高了迫着出来。
“请留步,姮宜。”
指名道姓了,她不能太小家子气。转身,装做恍然大悟的样子。
“原来是你。”她淡漠的。“还没睡?怎幺不开灯。”
并不光亮的落地灯应声而亮,比灯更亮的黑眸停在她脸上。
“我们似乎好久没见了。”他说。
她慢慢走进去,远远的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不让他看清楚她的神情。
“忙。”
“忙得迎面而来连招呼都没时间打?”他说。炯炯目光凝定不散。
她颇难堪。这是她一直痹篇的场面。
她要置身事外,一定要这幺做。
“如果真有这种情形,我道歉。”她说。很自然的垂下头,抚平裙子。
“今天回来这幺晚?”声音里有似真似幻的关怀。
“我说过,忙。”
“怀远也忙。”他似在轻叹。“屋子里总没有人。”
她想说有刘馥陪他,忍住了。这不关她事!
“奇怪的是你怎幺还没回欧洲?”她说:“我以为你早就回去了。”
“于是你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完全没有移动过视线。
这幺紧紧的盯着她看做什幺呢?她又不是刘馥。
不过和他聊天,即使全无意义的话也很愉快。这感觉现在却不便再提。她沉默。
“我明天走。”他突然说。
“祝你顺风。”她反应极快。
“谢谢。”他的声音有点嘲讽味道。怎幺,他不喜欢她这幺说?然而不这幺说又可以说什幺?
“留下我只想告诉我明天走?”她问。
他犹豫一阵,说:“不再有兴趣和我针锋相对了?”
她心中一阵震动,但掩饰了。她要置身事外。
“在你眼中那太稚气了。”她摇头。
“那幺我的生活岂非更平淡?”他似自语。
“我并非尖锐的人,也从不与人针锋相对,”她心中波涌涟涟,却极力使自己自然。她要置身事外。“我为以前的事道歉。”
“不是所有的事都能道歉了事的。”他说。黑眸深不可测她也不想研究,不关她事。
“恕我无能为力,”她故作轻松的摊开双手。“最近大家都忙,我更是头昏眼花。”
她根本在痹篇正题。但是他为什幺又紧紧相逼呢?他们之间也再无连系他手心的温热,他的轻捏。似乎都不再有意义,不再真实。
“我很怀念元宵那夜在你宿舍的舞会。”他说,
“记忆中的一切总是比较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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