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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生又问,老邱走了吗?那个女人摇了摇头,谁知道他?她这么说了一句,仍然站在汉生身边看他开锁。汉生有点恼火,他说,我不是小偷,你看我的样子像小偷吗?那女人终于放弃了对汉生的监视,慢慢地走出门洞,汉生听见她鼻孔里哼了一声,她说,是不是小偷看不出来,小偷脸上又不写字。

    汉生想这女人脑子有毛病,怎么会把他当成小偷呢?他朝她的背影做了个猥亵的动作,正在这时候,门锁被打开了。里面很黑,汉生拉了下灯绳,灯却不亮,汉生想,这个老邱,还是修家用电器的呢,家里的灯都不亮。汉生奇怪自己为什么蹑手蹑脚的,这种样子确实有点像小偷。他明明知道老邱不在家,但他好像害怕老邱会从哪里冒出来。汉生发现老邱的床上凌乱不堪,被子没有叠,枕头上堆着一些衣物,棉毛衫的一只袖子裂了一个大口子,衬裤也破了几个洞,好像长了些眼睛出来。汉生随手把那些衣物塞到枕头下面,他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受,庆幸自己不是一个像老邱这样的单身汉。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对老邱的看法,老邱大概是他认识的最懒惰的男人,汉生想,即使他不结婚不成家,也绝不会混到老邱这种地步。

    汉生一时不敢肯定老邱是否已经走了,他想老邱如果走了至少应该给他留一张条子,至少也应该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汉生这么想着,一抬头看见了墙上贴着一张电费单据,单据上用圆珠笔写了一行很大的字:十一月收水费,去三0一拿帐本!

    事实上是这行字使汉生确信老邱已经走人,汉生看着两个感叹号嘿嘿地笑着,他想这老邱真是个怪人,留个便条也怪,什么话也没有,就惦记着收水费的事。汉生去厨房洗手,看见水池和煤气灶具都积满了棕黄色的污垢,汉生是个爱干净的人,他就是不能忍受吃饭洗脸的地方有这样那样的污垢。他找到了半瓶洁厕灵,又从水池下找到一个板刷,然后他就开始打扫卫生了。汉生想反正是要打扫,不如现在就动手。

    汉生做起事情来很细致也很彻底,他清洗完厨房后首先想到的是把老邱那张床拆掉,他帮同事们搬过家,有经验了,房间越空搬家越容易。汉生后来就开始拆老邱的床。地上反正到处是工具,汉生敲敲打打地忙了一会儿,那张式样笨重的木床便散了架。拆床的时候他听见门外有动静,好像谁在推门,等他走过去把门打开,那个人又不见了,汉生猜是刚才那个楼上的女人。

    搬家那天下着蒙蒙细雨,炮仗没有放响,小凤的母亲不怪天气,却怪汉生放得不认真。汉生装作没有听见岳母的唠叨,他才不管什么开门炮关门炮呢,他忙得团团转,帮忙搬家的除了两个同事,剩下的都是从附近建筑工地上找来的民工,他们搬东西毛手毛脚的,汉生才不管炮仗能不能放响,他担心的是那些民工碰坏了他的东西。

    人和家具电器一下子就来到了老邱的家里。一个家,一下子就从市中心迁到了铁路桥边,汉生觉得这事情有点奇怪,可是他没时间去深究这事情到底怪在什么地方。他要指挥那群民工把东西安置好。汉生注意到被他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地上有两个烟蒂,他想那天不是扫干净了吗,从哪儿来的两个烟蒂?可是汉生没时间深究烟蒂的来历。他要指挥别人把一个家重新安置一遍。他记得卡车来到楼前的时候好多人从窗口探出头来看,汉生觉得他应该向这些新邻居挥手示意,可是汉生顾不上这一套了,他必须趁雨下大以前把这个新家安顿好。

    雨下大的时候卡车也走了。只剩下夫妇两人站在一堆纸箱和包裹之间。汉生对小凤说,你歇口气,别着急,我怕你累着,又扁桃腺发炎。小凤摸了摸喉咙说,已经发炎了。她坐在一只包裹上,抬头看着老邱留在屋里的那堆旧电视机,说,讨厌,这堆破东西他还舍不得扔,多占地方。汉生说,这是他的宝贝,不敢替他扔,反正我们是过渡嘛,挤就挤一点吧。小凤突然又笑起来,说,这个老邱,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在柬埔寨!怎么想起来去柬埔寨的?汉生说,这有什么奇怪的?老邱到柬埔寨,珠珠去美国,李平去俄罗斯,这叫各就各位,物有所值。小凤说,哪天我们也出国该去哪儿?汉生想了想,说,马来西亚,要不印度尼西亚吧。小凤说,都没意思,我才不去。汉生说,你就谦虚一点吧,印度尼西亚怎么啦?那都是发展中国家,我们不也就是个发展中国家吗?

    雨声渐渐地响亮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泥腥味。夫妇俩开始搭他们的床。一切还算顺利。把白底草莓图案的床单铺上去,把两个海绵枕头并排放好,把一条晒过的被子放在床的中央,一个家的基本设施就完成了。一切顺利,炮仗有没有炸响根本不是问题。汉生的心情很好,他看见小凤忙着把衣服往柜子里塞,就过去挡着柜子的门,说,先别管这些事,我们睡一会儿。小凤从汉生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的企图,她瞪了汉生一眼,你疯了?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你还有这份闲情。汉生说,我们有多久没在一起睡了?我都忘了你衣服里面是什么样了。小凤噗哧笑了起来,朝窗外看了看,说,你不累?汉生说,刚才还觉得累,也他妈的怪了,床一铺好就不累了。

    夫妇俩后来就钻在被子里听窗外的雨声,还有火车从铁路桥驶过的轰隆隆的声响。小风像一只猫似的在汉生怀里睡着了,而且还轻轻地打着呼噜,汉生从妻子的头发上摘下一朵来历不明的棉絮,在她的鼻尖上亲了一下。汉生突然觉得自己的妻子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

    事情发生在一个月以后。汉生先是发现他的自行车轮胎被人扎破了,平均三天扎破一次,刚刚补好胎,又扎破了。铁路桥下修车铺的人看见汉生就笑,他说,要是人人的自行车都像你的一样,我就发财了。汉生知道是有人在与他捣乱,只是捣乱者那种疯狂的情绪让他摸不着头脑,他初来乍到,与邻居们虽谈不上什么感情,但是也没得罪过谁,汉生怎么也想不通这个问题。起初他以为是楼上的小男孩干的,小男孩上学放学的时候他还埋伏在暗处监视过,结果证明小男孩是清白的。汉生怎么也想不通这个问题,扎一次两次就算了,怎么没完没了呢?他不知道是谁干的。自行车对于汉生来说很重要,汉生没办法,有一天他站在楼前向着楼上骂了一通脏话,骂完了就把自行车搬到前面铁路宿舍的车棚里去了。

    一个月以后还出了更怪的事。那天汉生在办公室接到小凤的电话,小凤的声音惊慌失措的,她说,你快回来,我们家失窃了。汉生不相信,他说,是哪个没眼力的小偷,偷到我们家去了,我们家的存折细软不是都放在你妈家吗?小凤说,不是我们家的东西,是老邱的破电视机,让偷去了两台!汉生放下电话就觉得事情有点蹊跷。等他赶回家,看见小凤已经把户籍警叫到了家里。户籍警也说这小偷奇怪,怎么不偷音响,偏偏去偷那两台不值钱的破电视机。小凤说,偷了我家的音响倒没什么,这破电视机是房东家的,我们租他的房子,把人家的东西弄没了,说不清楚呀。汉生就觉得事情蹊跷,他在屋里四处察看了一番,说,不像小偷,像内贼。小凤叫起来,你胡说些什么?谁是内贼?难道是我偷了那两台破烂?汉生说,我没说你,也许是老邱。小凤说,又胡说,老邱在柬埔寨呢,你是说他回来了?那怎么可能?他回来住哪儿?他肯定要来见我们。汉生眨巴着眼睛,也觉得自己的分析站不住脚,干脆就不分析了。他问户籍警,这地方的居民素质很差吧?户籍警说,你指哪方面?汉生一时没了词,素质,综合素质,他说,我是说综合素质。户籍警说,用不着综合,这地方跟哪儿都差不多,杀人放火的事一年一次,小偷小摸损人利己的事一天好几次。

    失窃的事情不了了之,不过是在派出所的工作日记上挂了个号。汉生没有去追究结果,他想等到老邱哪天回来赔他点钱就算了。他估计两台破电视机最多也就值个一百块钱,这笔钱就算破财消灾。汉生对小凤说,这种地方,看什么什么不顺眼,好在是过渡,熬过这一年,我们就可以住上自己的两室一厅啦。

    汉生没想到他的自行车搬了地方还会继续遭殃。那个神秘的人跟踪追击,竟然把新换的两只轮胎,从外胎到内胎一一拦腰切开了!汉生那天怒火万丈,他扛着自行车走到修车铺子前,对修车的人说,这是最后一次了,我要是不把那人找出来,我就是乌龟王八蛋!

    小凤也气坏了,小风气得尖叫起来,抓住他,王八蛋!事实上汉生的领导同意他请假也是小凤的功劳,小凤说她肚子里长了一个瘤,必须检查出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小凤说汉生要请假三天陪他去上海看病。汉生的领导通情达理,他说,人命关天的事,是得检查得细一点,三天来不及五天也行,他那堆事我替他做。领导在单位里听汉生提起过自行车的事,但他不知道汉生请假是为了这种事情。

    幸亏领导多给了两天的假期。汉生埋伏了五天才找到了那个人,他是在第五天发现那个人的,汉生后来和领导的关系非常融洽,这当然都是后话了。

    汉生记得那五天的心情,他蹲在铁路宿舍的车棚里,蹲在一辆三轮车的后面,选择这个地形也是迫不得已,整个车棚没有更隐蔽的地方供他藏身。他预先想象过这次埋伏的过程会很漫长,因此他还带了一本天龙八部,那是他春节时候买的,一直看得断断续续的,没想到现在倒有了机会。小凤怕他冷,让他带着女儿的小热水袋,汉生没要,除了书,汉生还带了一只保温杯,为了保持一定的精力,他破例让小凤在杯子里放了几根人参须子。

    事先汉生估计过那个人作案的时间,一早一晚,不会错的,因为只有这两段时间他的自行车在车棚里。曾经有几个铁路宿舍的人发现三轮车后面的汉生,他们想盘问汉生,汉生从口袋里拿出他的工作证朝他们亮一亮,说,我执行任务,别跟我说话。那些人就乖乖地走了。汉生为自己的应变能力感到得意。中午回去休息的时候他向小凤谈起这件事情笑个不停,他说,这些人,我也弄不明白,既然没犯罪,为什么见到公安就怕,你没见他们那样子,推着车就溜,也不打听打听我办的是什么案子。

    汉生在车棚里埋伏的第三天一口气看去了半本书。他觉得奇怪,好像把正事给忘了,一口气看去半本书,说明他的心思不在那个人身上。车棚里安静极了,不知谁家的一只老母鸡摇摇摆摆地闯进来,在车棚里拉了一泡屎,又摇摇摆摆地走了。汉生突然笑起来,汉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守在这里等一个敌人,但他对那个敌人充满了好奇,只有好奇,已经没有多少愤怒了。现在他不再想着抓到那个人以后如何教训他,他只想那个人能早点出现,他出现了,他的一件事情也就做完了。

    是第五天的早晨,车棚外面刮着强劲的北风,汉生看见一个穿棉大衣的人向车棚里走来。首先是那件棉大衣引起了汉生的注意,虽然天气变冷了,但是这季节不至于穿棉大衣,更令人警惕的是他还戴了一只大口罩!来了,你他妈的总算来了。汉生想坏人真的是有坏人的打扮。汉生在三轮车后面呼呼地喘着粗气,他害怕那个人会发现他。那个人来了,那个人一直目不旁视,他径直走到汉生的自行车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螺丝刀。汉生屏住气按兵不动,他要等到他动手才能出击,否则就抓不到证据。他看见那个人用螺丝刀点着轮胎,好像在挑选最完美的落点,汉生看出来他是在犹豫,为什么不动手了?汉生想你这个混帐家伙还磨蹭什么?快动手呀,你动手我才能抓你。可是那个人突然叹了一口气,然后他把螺丝刀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汉生不知道他为什么半途而废,紧接着他看见那个人做出了更奇怪的举动,他从旁边一辆自行车座垫下抽出一块抹布,开始擦拭汉生的自行车,汉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这时那人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摘下了脸上的大口罩,也就在这时汉生发出了那声石破天惊的狂叫。

    那个人是老邱!

    汉生记得老邱像一个贼似的拼命跑,他在后面拼命地追,一直追到铁路桥的路坡那里,老邱终于跑不动了,他一屁股坐在水泥台阶上,用一种负隅顽抗的眼神盯着汉生,那样的眼神使汉生感到吃惊,充满了绝望和愤怒。

    老邱你回来了?汉生懵头懵脑追过去,他在老邱身边坐下时还拧了自己一把,手腕上的痛感告诉他,这不是一个梦,这是真的,他守候了五天,抓住的人是老邱。就是老邱。汉生嘿嘿地傻笑,嘴里不停地说,老邱,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老邱摇了摇头,不说话,他好像不愿意和汉生说话。

    才一个多月,你就回来了?汉生说,这是怎么回事?老邱你把我搞糊涂了。

    我没去。我没去成。老邱又打了个喷嚏,用大衣袖子擦着鼻子说,我根本就没走。

    你没走,那你在哪儿?汉生疑惑地看着他,说,你没走?怎么会没走呢?这不可能,那你这些日子在哪儿?

    问你呀,你说我这些日子在哪儿?老邱说,你把我的床拆了,你把我的家占了,你让我住哪儿去?

    误会了,天大的误会。汉生忍不住地想笑,他说,我以为你走了嘛,我还看见你在墙上给我留的条子呢,让我记得交水费。

    那不是留给你的!老邱说,是提醒我自己的条子,我老是忘了收水费,你也算个有文化的人,怎么这样不动脑筋,我要是真走了不会打电话通知你?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你的书念到肛门里去了?

    我看你的脑子也有问题,汉生说,既然没走,为什么不跟我们说清楚?为什么像个贼一样躲着我们呢。

    老邱沉默了一会儿,他掏出螺丝刀在地上划了一些三角,又划了几个正方形,他说,我看你们着急,你们这么急,我想就成全你们算了,你们是一家人,我反正只有一个人,我就住到我姐姐家去了。我就住在储藏室里呀,老邱说着情绪又激动起来,就像住一只箱子,就像一只猫,就像一条狗!

    储藏室大不大?有没有两平方?有的储藏室可以睡三个人呢。汉生注意到老邱的脸色不好,就换了话题,问,你姐姐家在哪儿?离这儿近吗?

    老邱没有回答汉生的这个问题,他说,想想就憋气,我做好人你们也不领情,我回去过几次,有一次差点就把你们的床拆了,想想又忍住了,你们是一家人,我就一个人,就成全你们吧。

    我猜就是你,当时就是不敢相信。汉生说,那两台破电视机是你拿走的吧?

    我没事做!老邱对汉生瞪着眼睛说,睡那只箱子睡不着,我就把手电筒挂在头上修电视机,我问你那是什么滋味?你不知道!没了家是什么滋味!你不知道我姐夫那张臭嘴,他说的那些话能噎死你,好像我是为了钱,我为了三百块钱,把家让给别人吗,你摸着良心说,我是为了钱吗?

    不是不是为了钱。汉生说,老邱你是个好人,我们都觉得你是个大好人。

    你也别给我下蒙汗药,我知道钱是好东西,老邱说,我也为钱,但不是光为了钱。光为了钱把家让给你们,那就不是三百块钱的事了,主要要怪李春生那狗杂种,说得好好的十号出国,结果全是谎话,全泡了汤!

    我理解你的心情,好事多磨,老邱你别着急。汉生嘴上安慰着老邱,脑子里却浮现出自行车的两只遍体鳞伤的轮胎。汉生冷眼看着老邱,突然说,老邱,你什么都好,就是经常犯小孩脾气不好,有问题就解决问题,你为什么要拿我自行车撒气呢?

    老邱的脸上并没有一丝羞惭之色,他仍然瞪着愤怒的眼睛说,我不拿自行车撒气拿什么撒气?你让我把你们的东西扔出去?你让我把你们的床也拆了?我憋气,憋着一肚子气,你倒是告诉我,我该往哪儿撒气?

    汉生讪讪地笑,笑了一会儿说,老邱呀,你知道我这一个月补了几次胎,换了几次胎,不算补胎钱,光是买新胎就花了五十块钱。

    小意思,五十块钱。老邱挥了挥手,说,算我的,从房租里扣!到时少收你五十不就完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汉生小心地选择着他的措辞,唯恐激怒对方,他说,我的意思是你今天怎么不下手了?你还替我擦车呢,让我挺感动的,我是说真心话,我真的很感动。

    老邱仍然用螺丝刀在地上划着,他开始躲避汉生的目光,下不了手了,有点过意不去。老邱说,咳,我们毕竟是人民内部矛盾,不是敌我矛盾。我本来也是最后一次了,我的气再撤一次也就差不多了,没想到你还跟我打伏击战呢。

    汉生说,我也是守最后一天,你要是明天来就抓不住你了,我也想好了,我准备坐公共汽车去上班了。

    那多不方便,去你们公司还要换两次车呢。老邱的脑袋扭来扭去的,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汉生说,你在找什么?老邱摇了摇头,突然在汉生后背上拍了一下。老邱说,这事也不能全怪我,也怪我姐夫,他瘫痪在床上,哪儿都不能动,就是嘴能动,他拿我出气,我又不能气他,再气他他兴许会没命,我憋着气往家走,我老是忘了你们租房这档子事,一到家就想起来了,也怪你自己,你老是把自行车横在楼前,显得你很忙的样子,我一见你那自行车就觉得憋气,觉得你和自行车都耀武扬威的,偏偏我的口袋里有一把水果刀,我就,就。

    后来你就扎上瘾了,用水果刀扎不过瘾,就用螺丝刀?还用过菜刀吧?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啦,大概是上瘾了,我姐夫一气我我就往这儿来,找你的自行车,扎过以后心里就舒服一些了。

    这事不能全怪你。汉生说,扎自行车轮胎是个办法,我不开玩笑,老邱,你别这么看我,像你这种情况,扎你姐夫不行,扎我也不好,扎我的自行车,我真觉得是一个好办法。

    那你的意思是我做得对?老邱困惑地盯着汉生,似乎想弄清他说的是否是真话,你不是在讽刺我?你是说我做得对?

    做得对。汉生肯定地点着头,他觉得自己言不由衷,可是他相信自己的话是对的。汉生想这真是一件荒唐的事,他在自行车棚里守了五天,他抓住了老邱,最后却告诉他,他做得对。

    两个人肩并肩地坐在一起,沉默了一会儿,老邱说,我会补胎,要不要我帮你补?我补的胎绝对比修车铺子的好。汉生笑起来,说,现在车胎好好的,等下次被谁扎了再找你吧。

    那是秋末冬初的一个早晨,雾霭渐渐地散去了,铁路桥上有一辆黑皮货车隆隆地驶过,桥下有上班的人群骑着自行车鱼贯而过。火车喷出的水汽使路坡上的两个男人同时站了起来。汉生对老邱说,到我家去坐坐,喝杯茶。汉生说完就意识到什么,又改口说,不,去你家坐坐,喝口茶。两个人都笑起来。老邱拒绝了汉生的邀请,他的表情看上去有点腼腆,他搓着手说,不去了,你自己回去吧,我还要去跑出国的事。汉生问,还要去柬埔寨?老邱摇了摇头,说,不,不去柬埔寨了,这回是去蒙古。汉生愣了一下。老邱又说,不是内蒙古,是外蒙古。汉生就拍拍老邱的肩膀,说,我知道是外蒙古,外蒙古比束埔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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