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生命的消失

    蒙田认为生命逐渐消失，活至暮年的人是得到上帝恩典的，因为那时辞世，死亡夺去的就不是整个生命，而只是半个人或四分之一个人而已。牙齿脱落，头发稀疏都是生命部分死去的标志，在死之前，人的某一部分或多个部分已先行死去。所以，死去的那个人，已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不值得为之痛苦和恐惧。

    我当然能够理解蒙田如此看待死亡的安慰性意义，他在用理性来平息死亡引起的内心躁动，他的内心一定产生过此种躁动。但他所开出的药方，并不能医治每个人真切面对死亡时，所遭受的心灵创伤。一个人在二十岁和八十岁时离开这个世界的感受，不会有太大的不同。甚至由于意志力和生命力的衰退，老年人比青年人更惧怕死亡。因为他们活了一辈子，原本就是为了活，所以，离开时要更为痛苦和伤心。我亲眼见过很多老年人，因为生活的困苦和疾病缠身的折磨，曾经无数次的祈求死亡早早来临，以帮助他们摆脱正在遭受的痛苦和困境。而当死真的来临时，他们又不愿意死了，尽力拖延死的来到。其实，他们平时的期望死只是用死——这样一种至极的痛苦，来安慰生存过程中所遭遇的平常的痛苦，是一种精神和心理上的抚慰。他们知道自己不会死，所以才“不怕死”

    青年人的夭折，更多是相对意义上的，他们畏死，更多是因为还没有充分享受生命和生活，未来还有大把光阴没有领略，便中途退场，他们感到的是遗憾和欠缺。而老年人的死则是绝对意义上的，他们阅历了整个人生，得到的都只是虚幻不实的浮光掠影，而失去的却是确凿的健康的身体，生命的活力，清晰的头脑和活跃的心灵。现在只剩下了一个衰朽的生命，这笔最后的财富。而这笔最后的财富也将不久于自己的手中。所以，老年人更能感受到绝对意义上的死亡，而绝对意义上的死亡才更能接近死亡的本质。

    老年牙齿脱落身体各机能的丧失，只是生理上的衰颓，并不能影响人整体生命的感觉，生命自始自终都是完整的和整体的，并不像蒙田所言，到了老年，人就只剩下了二分之一或四分之一的生命。人在任何时候失去生命，都是整个生命的失去，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