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们来说,因为风险难以掌控,为了把稳期间他们宁可不去冒这个风险。
孟良的产业很大,又以农牧业为主,对这桩生意本来也就不太重视,听说费力、麻烦、风险还大,也就兴趣索然了。
李煦把自己找到的问题和解决的方案一五一十跟孟良说了,要求他追加一万贯的投资。孟良二十四岁,年纪虽不大,人却十分稳重,为人风雅有气量,闻听此言,他捻着胡须思索片刻,温煦的目光炯炯地盯着李煦,和善地问道:“听起来十分麻烦,一着不慎还有满盘皆输之虞,兄长有把握吗?”李煦道:“某尽心尽力,定当促成此事。前日某变卖了一些闲置之物,凑足五千贯钱,愿全部投入商社中。”
孟良大喜,李煦说是破家而来,但观其气度,并非是十分拮据之日,前日只愿出资八百贯,孟良就猜出他对这桩生意信心不足。这自然也怪不了他,人生地不熟,换任何一个理智谨慎的人都不可能轻易凭别人的一句话,而拿出大把的钱投入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谨慎小心是人之正常反应,反之不顾一切地投身进来,这样的莽撞之人,他孟良还真看不上眼呢。
这三日李煦在城中干了些什么,孟良还是有所耳闻的,他而今拿出这么大手笔投资,说明他对这桩生意已经信心十足,这是一个谨慎的人,也是一个看准了就敢干的人,孟良很喜欢和这样的合作。
他淡淡说道:“就依兄长所言。想问兄长一句,商社若组建,几时能向洛阳供货?”
李煦答:“三个月足矣。”
孟良吃了一惊,问:“这么快?”想追问究竟,又想起先前的承诺,遂忍住了,便道:“那一切就拜托了兄长了,我已吩咐了秦忠,兄长但有所需,只须吩咐他即可。”
秦忠是孟府的大管家,也是孟良宠妾的父亲,在孟府说话很算数,得他相助,组建商社自会事半功倍。
李煦和孟良派来的帐房周大用、掌柜钱眠商议后专门宴请了秦忠,席间对秦忠大肆颂扬了一番,酒足饭饱后又酌情意思了一下,秦忠觉得新来的这个李掌柜很懂事,会来事,应该也能成事,对协助他组建商社热情就更高涨了。
虽然只是一府管家,秦忠在沃野的地位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类似宰相的地位。
孟良风雅好文学,性情散淡,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庄宅上的事能放手的他都放手给秦忠去处理,加之秦忠又是他宠妾秦思思之父,孟良对他就更加的放心了。
有秦忠相助,商社很快就拿下一块地皮,按照李煦规划的蓝图起屋架舍,招兵买马,大张旗鼓地干了起来。
到这年年末,商社组建完毕,在一阵喜庆的鼓乐声中,两位东家孟良和李煦为商社揭了牌,牌匾是孟良所书,名字却是李煦所拟,由孟良敲定的,叫“青山纺织工场”,以地名做字号,纺织表其从事的业务,工场两个字是李煦从典籍里查来的,至于从那本典籍查的,李煦没说,孟良问明了“工场”的含义后,觉得意思也算贴切也就没有深究。
一桩投资两万贯的生意,在孟城主眼里实在是小到可以忽略,没必要在名字上计较。
孟老板的字潇洒飘逸,有一股仙气,一亮相就惹得四方关注。“青山纺织工场”这个名字则新颖又古怪,因此这桩发生在边地沃野小城的事还是引起了一阵轰动,以至于远在二百二十里外的丰州人也知道了。
丰州监军使、天下司驻丰州寻访小使梅璐然某日听禀时听到了这桩稀奇事时,就留意记在了心上。二日一早他跟副使刘克明说:“烦你去沃野城跑一趟,看看孟良搞的这个什么‘青山纺织工场’是个什么东西。”
刘克明道:“这等小事你让别人去得了,我这两天患风寒,骑不得马。”
梅璐然道:“行,你不去,我去,我正好出去遛个弯儿。丰州这个鬼地方,什么都没有,闷死我了。”
刘克明道:“你去?还是我去吧,你是监军使,你这一动身,好家伙,那还不得地动山摇呀,他们又该胡乱猜测你要整治谁了,何苦呢?”
梅璐然道:“唉,老刘,你不是患风寒骑不得马吗?”
刘克明黑着脸说:“我坐马车去还不行吗?”
刘克明坐着马车来到了沃野城,一路颠簸,人基本上已经散架了。
刘克明在监军院任判官,在天下司任职寻访副使,是个实权人物,不过沃野城既无驻军又无协理、眼线、爪牙,他这个丰州城的实权人物到了这地,没人认识。
人们看到的只是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汉子扶着腰在街上拐呀拐的走,身后跟着两个腰杆笔直,目光炯炯的青衣年轻人,腰间还带着刀。
大唐的尚武之风建国时就很浓厚,中唐以后,藩镇割据,战乱更加频仍,百姓出行佩带武器并不稀罕,内地人好风雅,多佩剑和短刀,边地出门则常带弯刀,另外有钱的人雇请几个保镖跟着,既保护安全又壮场面也是常有的事,刘克明看着像个富商,如此就更难以引起什么人的注意了。
他一路走走停停歇歇,看看这,问问那,还在路边吃了碗牛肉面,随后他就打问起“青山纺织工场”的事来,先是小心翼翼的问,城中百姓有一答十,丝毫没有避讳,反而一个个都跟话篓子一样说起工场里的新鲜事来就没个完。
什么工场在招工,男工、女工都招,男工在男工棚里干活,女工在女工棚里干活,工棚虽然都在工场内,却是中间隔着一道厚厚的墙,各自又都有独立出入的门,互不干扰。
什么纺织工场里的男工女工虽然都在织造毛毯、毛巾,却是每个人都只干一样活,打白的就专门负责打白,挑丝的专门挑丝,染色的专门染色,甚至送料、运料都有专门的人操作,各干一行,方便学习。大姑娘、小伙子、老婆子、甚至瘸子、哑巴,只要人不糊涂,都能上手去做,不比私坊里的小学徒,学个三五年还都出不了师。
又说纺织工场里中午管一顿饭,晚上活紧也管一顿饭,按月支领钱米,一天只上五个时辰工,中间每隔一个时辰就休息一刻钟。
刘克明是在一个茶棚问小伙计的,听这小伙子满心向往之情,便笑问他:“既然这个什么工场这么好,你为何不去做工呢,你在这当小二一个月能拿几个钱?”
小伙嘿嘿一笑,瞄了眼正在熬茶的茶博士,小声说:“我爹不让我去,说工场是什么玩意儿?都是瞎折腾,说不得哪天就关门大吉了。你不知道他这个人有多犟,我琢磨着等上个半年,要是青山纺织工场没有关门大吉,我就过去,在那比这挣的多,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刘克明大笑,这时候街上传来一阵吱吱呀呀的声响,却是一个年轻人推着辆独轮车过来了,另一个半大小子在前面背着绳子拉车。
茶棚小二说:“先生您瞧,这就是青山纺织工场的送料车,车头还插着旗帜呢。”
车头果然插着一面小旗帜,上面除了绣有“青山纺织工场”的字样,另外还有一个“山”字形的图标,文字和这山字图形都是用彩线绣成,在草绿色的旗面映衬下十分显眼。
刘克明走了过去,朝推车的年轻拱手问讯,说道:“我是长安来的客商,想来此进点毛毯,小哥可是青山纺织工场的?”
年轻人见人问话,忙停下车,回礼道:“先生问的不错,小子正是青山纺织工场的送料手,这是我弟弟赶来帮忙的。”
那半大小子朝刘克明点点头,算是问好。刘克明道:“这车上的货物我能看看吗,要是好我想带点回长安去看看是否好出手。”
年轻人笑道:“先生不知,这车都是白底料,是拿去给各坊师傅加工的,不能贩卖。先生要想看货,可去工场门市,那儿各色货品都有,相中那样就可带走,要是没货可以交付定金,由工场赶制,若客人有何特殊要求,工场视难易程度与你讲价,价格合适,订立合同,可以专门为您赶制。”
刘克明点点头,不过还是掀开了蒙在车上的毡布,的确是一车白底料,毯子上只绣了边和简单的图形,细节还待完善。
听那年轻人说沃野城的毛毯比之别处出产的毯子要考究的多,工序平均要多出三十几道,因此产量一直不高。
青山纺织工场集中人力物力完成其中的二十七道基础工序,制成白底料,再将白底料分配给城中各私家毛毯作坊,由各家作坊分别完成后期工序。因为前期最耗时耗力的二十七道工序由工场完成,各家作坊师傅只须在白底料上加工,工作效率大大提高。因此而极大地提高了毛毯、毛巾的产量。
刘克明暗暗点头,向这年轻人问明了工场门市在何处后,就让到了路旁,目送独轮车吱吱呀呀远去。他心里想这趟沃野之行怕是白跑了,所谓的“青山纺织工场”不过是个精明的商人开的一个生产毛毯、毛巾的大作坊,搞的再巧妙也只是桩生意,有什么好看的?
想到这,刘克明望了望天色,天黑之前是来不及赶回丰州了,索性在城里歇一晚明日再走。刘克明打发一个随从去寻客栈定房间,他自己则带着另一个随从朝青山纺织工场的门市走去。既然来了总要去看看,再顺便买张毛毯回去赠予梅璐然,好好臊臊他。刘克明得意地想着,背负起双手悠哉悠哉地朝城西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