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昼那超越了寻常天仙数十上百倍当量的猛击都可以化解大半的剑法,全部都会成为他的一部分。
但是半点也不诱人。
“你知道吗?不作恶的人,灵魂就像是白开水,寡淡无味。”
斜着眼看着伊洛维兹,苏昼摇着头,对他科普灵魂鉴赏学:“而作恶太过太甚的人,就像重火焗烤大料,中间还要加香精玫瑰,加糖加盐加酱油和醋,什么味道都搅合成一起,别说吃,只是单纯的闻,就可以令人直接大脑颤抖。”
“味道最好的,反倒是那些的确犯了死罪,却也没有多反人类,只是纯粹的坏的那种人。”
“伊洛维兹,你的灵魂的味道比白开水更甚,我闻起来就有种加了漂白剂的游泳池水的味道,你要我吃,倒贴给我我都不愿意。”
“……?”
伊洛维兹被这一套说辞说的睁开了眼睛,愣愣地看着苏昼。
倒也不是因为自己的灵魂味道被贬低,毕竟他也不知道什么是游泳池漂白剂——主要是他怎么可能理解一个人吃恶魂吃多了居然还可以吃出一个恶魂食物学来?
但很显然,苏昼就是这样颇为不一般的存在。
“我不会接纳你的灵魂和技艺,想要看见这个世界的结局,就给我自己用眼睛去看。”
淡淡地回答,苏昼不再看向伊洛维兹:“你输了,证明你是错的,我是正确的。你该听我的。”
“我办不到。”沉默了一会,伊洛维兹还是神情晦暗:“我不能接受我还活着这一事实,我的存在本身恐怕就是错误,倒不如死了更好……”
“我说你可以,你就可以。”但没等这位灰心哥说完,苏昼就打断了他的话:“你比我弱,你输了,所以你看人不准——我觉得你可以比现在更好,变得更强,做的也更加完美。”
“我比你更了解你,你只是单纯的想死,逃脱这一切的苦难,生存带来的痛苦,但我要说不。”
他背对着骑士,说出了令伊洛维兹闭紧双目的言语。
“错了,就要改。”
“不会,就去学。”
“想不到,就去问。”
“办不到,就该努力。”
“不对,不会,不学,不练,不想,不问,不去做,不努力——只有这样的人活着才毫无意义,才有资格去死,去终结自己虚无的人生。”
“你是这样的人吗?伊洛维兹。”
低声怒吼一声,骑士没有说话,苏昼的话揭开了他的伤疤,他过去百年来人生的写照。
他知道自己朋友正在谋划一些大事,但他没有去了解。
他不会治国,就放弃了学习,他不擅长人际交际,也没有凭借自己大好的条件去联系。
他放弃思考,除却眼前外不关心自己朋友的所作所为,他知道他们是错的,他知道太阳皇做的似乎不是对的,但他没有去阻止。
他似乎在努力解决问题,但实际上他努力了个屁。
“相信不是放任,正是因为你和阿哈罗诺夫的放任,才造就了太阳皇这个怪物。”
低下头,苏昼俯视着伊洛维兹,他的声音平静,但在对方耳中却宛如洪钟大吕:“我要去收拾你们这些人留下的烂摊子。”
“首先,就是把那个太阳皇杀了,杀了你那个走上邪路的朋友。”
“然后,我还要你去维持帝国,去学会如何做一个领导者,维持帝国意志的存在。”
“紧接着,将你之前告诉我的,那些美好的事情,都一一做成,无论是人工灵魂,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你们想出来了,就有责任将其化作现实。”
伊洛维兹被埋在地中,他痛苦地低着头。
“我……我明白了……”
最终,他还是咬牙,伴随着土石涌动,他从土中站起,这位再一次挺直脊梁的灰发骑士抬起头,与苏昼对视,他虽然眼眸中仍然光芒晦暗,但却隐藏着一丝执着。
“我没有资格选择终结……活着是惩罚,也是我挽回错误唯一的希望。”
是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到痛苦和折磨。
并不是因为艰难的未来,而是只要活着,只要还存在于大地上,伊洛维兹就会被这个世界提醒,正是因为他所犯下的错,太阳皇才会诞生,自己的朋友才会死去。
这一切让他感觉不如去死,但苏昼说的很对,他反而不能死,没有资格去死。
“你可真是一个异类啊。”
注视着对方稍微振奋了一点精神,苏昼微微摇头:“这个世界的众生,为了活,而不择手段,即便是残害同类,将一部分人视作燃料燃烧也无动于衷。”
“而你却偏偏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而宁肯去死。”
“遵从公义的信条而活,那正是我活着的意义。”伊洛维兹低声回答着,但很快,他便惊愕的发现,自和自己战斗以来,斯维特雷教授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是啊。”男人笑着说道:“的确如此。”
“你这么想,是对的,但你也要这么做才行。”
苏昼的目光悠远深邃,他抬起头,仿佛看向遥远的地球宇宙,自己的故乡。
在地球宇宙中,遇到虚无教团时,他曾经因为虚无教团的教义而感到不解和苦恼。
苏昼并不畏惧敌人的强大,但他想要搞明白敌人为什么会成为敌人——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根绝敌人的土壤,进而抵达无敌的境界。
苏昼想要知道这些,也想要知道应对黄昏眷族和眷属的方法,所以他来到了黄昏世界群,寻觅潜藏在这世界中的信息。
而现在,在埃安世界经历了这么一场冒险后,苏昼终于明白,黄昏为什么是正确,而虚无教团又为什么如此不可理喻了。
“所有的正确,根基于存在之上,双神木正是其代表。”
“与之相对的黄昏,却昭告了一个确凿无疑的事实——只是为了存在而存在,这样的生命,不仅仅不是正确,而是究极的虚无。”
就像是被人创造出用来守护文明的AI,却因为程序而摧毁了自己本应该守护的文明那样,没有任何意义,仅仅是为了存在而存在下去的人工智能,就是黄昏的眷属。
黄昏拥抱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拥抱这些茫然存续着的‘怪物’,引导它们归入自己怀中,得享虚无的永眠。
但这温柔,反而赐予了黄昏眷族一丝温暖。
就像是,被驯化的人,反而因为有人可以赐予他们死,从而感受到了活的意义那样。
它们会为了这温暖而感动,这证明,它们的一生并不是彻底的虚无和痛苦,哪怕是死亡和消失,也算是为了更宏大的目标而献身。
它们错误地将黄昏的拥抱视作了真理,并毫不犹豫地立誓,要将这份虚无的温暖赐予整个宇宙。
——只有虚无,才是真理。
万物只有拥抱虚无,才能知晓自己为何而诞生并存在。
这说不上错,也称不上对,只是虚无教团和黄昏眷属的一厢情愿,而伟大存在不会回应这份错误的热情与爱,祂只是等待,等待这些迷途的怪物醒悟并归来。
而对于其他伟大存在和他们的眷族而言,无论是神木还是黄昏,都不可太过接近。
存在和延续,以及虚无,就像是阴阳的两极。
【终究是有什么正确的事情,即便这身粉身碎骨,即便这魂堕入虚无,即便这事做了就会被遗忘,无人能忆起,也无人能重现,不再存在于这个多元宇宙。】
【即便是明明知道有这么一条不归之途,秉持着‘道’的人,仍然会毫不犹豫地迈步,一次又一次,作出‘正确’的选择。】
纵然是存在,延续和虚无,也无法否认并凌驾的东西,才能被称之为‘道’。
只有能同时对抗祂们,对抗双神木和黄昏的存在,才能称得上是‘正确’。
“我是正确的。”
低声自语,不知是自我勉励,还是陈述心中所想,苏昼轻声道:“至少对我而言,便是如此。”
黄昏,以绝对的虚无,反衬出绝对的意义。
如若不能战胜这绝对的虚无,就永远不能证明自己正确
但只有存在和延续,就绝不是正确,不然的话,怪物也是如此,它们也渴求存在和延续,那些唯我的怪物,难不成就是正确了吗?
所以,不仅仅是其他伟大存在赞同神木的部分正确,神木也需要赞同其他伟大存在的部分正确,这样,祂们才不会变成怪物。
也正是因为如此,双神木才会成为一直重复‘你们说的都对!’这样话的家伙吧。
而且,了解了黄昏和双神木的对立本质,以及为何其他伟大存在能与这两位显然异常独特的存在并列相称后,苏昼甚至隐隐之间,有了一丝明悟。
“怪物和伟大存在,也有这样类似的对立。”
“怪物,唯我的极点,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究极的虚无,甚至不允许多元宇宙中有第二个意识存在,它们的道就是自己,永远无法影响到其他同等的强者。”
“而伟大存在截然不同,和我‘仅仅对我而言的正确’不同,祂们的正确缔造了一整个多元宇宙,换而言之,这就是伟大存在的基础,一个属于祂们正确的多元宇宙。”
当然,
苏昼还记得冰凝虚空中的景象,一个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星辰和区域。
属于寂主的灰烬,属于雅拉的世界群,属于完美的空洞和金色原初世界。
那正是众多被封印的伟大存在‘正确宇宙’的残骸,它们有的化作原初世界,有的化作世界群落,在那些世界中,都有独属于每个伟大存在的独特世界规则和文明。
而黄昏呢?
黄昏的世界群落,被证明和世界树的世界群落交杂在一起,实际上,表面上也看不出什么区别,黄昏的世界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有的。”
而就在此时,耳畔传来蛇灵的声音,雅拉的言语缥缈而空灵,似乎从灵魂的最深处响起:“黄昏的存在,祛除了所有伟大存在的影响——任何伟大都不能再以自己的正确引导自己的眷属和眷族,只能由自己的心去选择。”
“所以,失去了正确指引,听从人性的本能,神木的眷属会为了存在而不惜一切代价,先驱的眷属会为了探索放弃所有,我的眷属会为了不一样的可能性,不择一切手段。”
“所以,就像是人明明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却依然会选择不撞南墙不回头那样,历经种种苦难后才明悟。”
确实如此。
苏昼默默地抬起头,环视整个埃安世界。
这个世界的万物众生,都在历经苦难。
并不因为谁,只是因为他们自己的选择——诸神因为生存的恐惧,弑杀了祂们的创造者,一切悲哀因此而生。
而实际上,根据雅拉所说,在昔日那个伟大存在们还在和怪物战斗的轴段中,无限多元衍生轴中的万物,大多都在历经苦难。
但跟可悲的是,在那些多元宇宙中,苦难的制造者往往不是众生自己,而是邪神,怪物,可憎的人,怪异的统治者和制度——在那些世界中,没有正确,没有伟大的指引,也没有获得力量的眷属去改造世界。
没有英雄也没有神,更没有奇迹去救赎。
在那个黑暗的时日,太多太多的生命觉得存在本身就是苦难,欲望是折磨,生存也是。
他们渴求永眠之死,再也不想诞生,也再也不想让这样的世界存在。
伟大存在和怪物们的战争,直至最后的时刻,也在不停的摧毁多元宇宙,那些没有伟大存在庇护的多元宇宙甚至会被整个破碎,化作一颗原初的火种,一颗初始之火,在轴周边孤寂地燃烧。
所以,在那时,无限多元衍生轴周边,黑暗的虚无中只剩下众多零零散散的火星摇曳,其中大多是苟延残喘的残破多元,比起在其中挣扎着活着,太多生命宁肯一死。
万物皆亡,黄昏将至——
但是,为什么他们没有死呢?
苏昼暂时不知道,但是他猜测,那或许就是黄昏的正确。
也是为何黄昏明明战败了,却也仅仅是封印,而不像是怪物那样,被孤立至永恒尽头的原因。
但现在,并不是思考这些太多宏大事物的时候。
苏昼眼中,眸光闪动,他注视着自己眼下的世界。
埃安大陆南境,所有的血之神木,都在苏昼派遣而去的化身攻击下枯萎,而那些被血之神木吸收掉的灵魂都被苏昼救下,储存了起来。
这是南境贵族的一次疯狂的测试,因为希光结社和帝国的步步紧逼,那些贵族恐惧自己恐怕活不到成为究极生命的时候,便趁着希光结社和帝国对峙的时候,提前展开了实验。
他们成功了,也失败了。
失败的原因,自然就是血之神木并没有以他们的灵魂为主导,更没有孕育出一个究极生命,而是一个半成品。
而成功的是,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被误导的,究极生命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诞生,血之法和燃灵之法全部都是太阳皇抛出的诱饵,让他作为例子观察对比学习的试验品。
如何凝聚灵魂,如何将生命汇聚,如何将万物众生都作为薪柴,食粮,来成就一个‘完全体’。
一个无论什么情况,无论什么险恶磨难,都绝对不会死,都一定会存在下去的,‘究极生命’。
灵魂塑造意志,血肉铸就躯体。
帝国意志和究极生命,正是那位陛下的手笔。
而南境贵族,这些可悲又可憎的恶人,皇帝早就知道他们不可能成功,但他想要试试看,看看不成功的血之法,能走到什么地步。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既不是厌恶魔化者,也不是想要打击南境贵族,只是想要试试,所以就将南境数十亿人作为试验品。
仅此而已。
而现在,太阳皇将这已经咀嚼过一边的诱饵抛出,废物利用,拖延苏昼和伊洛维兹的时间。
几百颗血之神木,而且每一颗都会随着时间而近乎无止境地变强,这样的强大怪物,应该注意拖延希光结社相当一段时间。
但是他却没想到,伊洛维兹心怀死志,而苏昼又强的有点匪夷所思。
不得不说,计划被打乱了。
但这其实,又是某种必然。
此时此刻,狂风席卷,天地正在呼啸着。
苏昼抬起头,云层已经散尽,他看向地平线遥远地彼端,那位于帝国境内,正在北方灼灼闪耀的光。
在帝国和希光结社的边境,舰队正在聚集,强者正在对峙,延霜领和北境部落头一次联手,这一次不是为了劫掠,而是为了守护,守护文明与希望。
在他的脚下,无穷血之神木的枯萎的根系正在移动都市和大地上丛生,众生的生命因为几个人的恶劣和阴谋而消逝,灵魂也差点成为玩物一般的道具。
苏昼能感应到。
就在现在,造成这一切的那个男人,太阳皇,他正在朝这里投注目光。
在遥远的巴别塔之巅,圣蒙塔西尼山脉的中央,昔日‘燃薪神木’的树根之处,可以在正午时分,直接与圣日相连的位置,有一株释放着圣洁光芒,和昔日燃薪神木一般无二的神木心光体正在不断地扩大,扎根。
它圣洁,光辉,带来铁一般的秩序,帝国的意志在这里凝聚,它维持着这个世界绝大部分人赖以生存的事物:埃安世界最大帝国,一个稳定政权的延续。
而埃安的南境,刚刚才站立起身没多久的伊洛维兹惊愕地看见,在血之神木腐朽的残骸中,有一头四头七冠的大红龙正在咆哮,变大,它汲取着整个埃安世界,尤其是南境中,那无数死于血之神木,贵族欲望的平民怨念,而成长。
七头十冠的古蛇,大龙,魔鬼,正在众生痛苦的哀嚎,哭泣,悲伤,憎恨,以及愤怒中变得完整。
它的咆哮震撼天地,令所有能聆听的万物都为之战栗。
一方代表秩序,代表生存,代表神圣的权柄,神木光辉耀世,誓要永存世间。
一方代表混沌,代表野蛮,巨龙怒吼,要用血和火清洗这个世界,让这世间动刀兵。
巴别高塔顶端,太阳皇沐浴于光芒,垂下眸光。
城市的残骸中,苏昼站立在腐朽的血肉上,双目灼灼。
两个自认为正确的执拗者,以自己的灵魂凝视世界,一个俯瞰着漆黑的大地,一个仰视着遥远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