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带着媳妇回家吃年夜饭来了，心中是百感交集。

    婆婆知道儿媳是大干部的女儿，为了自己的儿子跟家里人闹翻了，下嫁到自己家吃苦受累，直怨自己拖累了小辈。

    婆婆对儿子千叮嘱万叮咛，一定要儿子加倍好好对待自己的好媳妇，一家人亏欠安沁太多太多。

    一趟钟雨老家行，对安沁触动很大。见到了闻所未闻的农村风俗习惯，亲眼目睹了贫苦的一切。安沁告诉自己，一定要珍惜现在的所有，这样心情倒比原来好了不少。

    然而，随之而来妈妈的一个电话又把她推入人生的低谷。

    新年过后，回到工作所在的城市，晚上安沁和钟雨商量第二天还有最后一日假期，正好去看看父母，祈求老人家的原谅，心里深深盼望着能把矛盾缓和，化解各自心中的怨恨，解开这个结，想想毕竟是自己亲生的父母，血浓于水啊，绝对不会这么狠心的，何况现在，生米已煮成了熟饭。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也是为自己好，当初，父母也是极力地想试图能挽回女儿的心，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肝宝贝女儿去受苦受累受难。原来自尊心很强的钟雨还是满口高兴地答应了老婆一起回岳父母的家，再次一起去面对现实，安沁很开心，主动地吻了一下钟雨的额头。看过钟雨的家，见过钟雨的双亲，到过穷乡僻壤，安沁的心里很有感触，对于今生自己选择的爱人钟雨，更是有一种难言的疼爱，对于纯朴的公公婆婆，安沁只想着好好相待，现在自己还没有经济能力，只好尽自己所能买点东西，看望公婆，以后等经济条件好了，有能力的话，买套小房子，最好和自己的小家面对面，或楼上楼下，钟雨和自己也方便照顾，尽尽孝心，平时工作忙碌的两人也没时间去老家经常探望，也省得来回奔波，更是了却了钟雨的后顾之忧，让钟雨去全力开创事业，改善经济状况，自己就做个贤内助好了，呵呵，原来还梦想当个女强人呢，现在，为了所爱的男人，心甘情愿地改变自己，这就是爱情的伟大力量吧。当初如果父母赞成自己的婚事的话，安沁一定请求父母的经济资助，那现在就可实现心中所想。可如今这种情况，安沁是万万开不了口的，父母能原谅自己的先斩后奏就万幸了。从小到大一直养尊处优的安沁第一次体会到了金钱的重要性。不过，没关系，只是迟点实现自己的想法，安沁相信钟雨，相信钟雨会前途无量，会逐渐提高薪酬，会给公公婆婆和自己带来好运。安沁沉浸于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中，两人紧紧地相抱在一起，相视而笑，此时的安沁感觉很幸福。

    很晚了，手机铃声在安静的深夜骤然响起。“安沁，你爸爸中风了，在第一人民医院。”妈妈哭着挂断了电话。

    安沁的心沉了下去，“中风”，好可怕的字眼。

    叫了出租车，安沁和钟雨急急往医院赶，一路上，安沁泣不成声。

    亲爱的老爸和老妈，对不起，对不起呀！

    可以想见，冷冷清清，父母过的是怎样的一个惨淡的新年。缺了女儿的人，缺了女儿的爱，没有了欢笑，没有了温馨，第一次过年缺少了女儿，父母总觉得家不再像家的样子，老两口抑郁着，妻子唉声叹气抹眼泪，丈夫发着无名火。妻子还要劝丈夫：“老头子，别生气了，你有高血压，千万别发火。”

    可不幸还是发生了，当大家还沉浸在刚过新年的欢乐祥和的气氛中时，安沁父亲突发脑溢血，送往医院急救。

    安沁和钟雨赶到医院，父亲昏迷不醒，母亲伤心欲绝。从没细心留意过父母亲，如今，看着一根根银丝密布在父母亲头上，一道道皱纹爬上父母亲脸上，安沁内心充满了悲痛，自己错了吗？自己是不孝女吗？

    医生叫母女俩作好思想准备，照父亲的情况看，就是醒来也会半身不遂，就是半个身体失去知觉，这不是要了父亲的命吗？

    父亲瘫痪了，这成了安沁心中永远也解不开的结。

    在忧郁中度日的安沁怀孕了，剧烈的妊娠反应让安沁吐得昏天黑地，一直以来身体都很棒，有个伤风感冒，吃几片药就抗过去了，从来没有尝过如此难受的滋味，不想吃任何东西，但就是喝点白开水也呕得胆汁都出来了。

    安沁都不想要这个孩子了，养一个孩子得有多大的开销啊，婴儿的尿不湿和奶粉，请保姆带小孩，到读书的费用，都是不小的数目。转而一想，一个孩子总要的，迟早要生，先艰苦几年再说吧。如今的情绪状态又是那样低落，好像跌入一片黑暗之中，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就取小名叫亮亮，盼望亮亮的降临能带来安沁生活的光明。

    安沁和父母的关系有很大的改善，父亲病退了，母亲也提前退休，照顾半身瘫痪的父亲。每次来到父母亲身旁，安沁都要流泪，想拼命压制可还是忍不住，她变得异常脆弱。慈爱的父亲对她说，孩子，别多想，一切都已过去了，这样的后果是父亲自找的，经过劫难后父亲想通了，不怨你，你用不着自责，要后悔的是父母，孩子长大了，不该强硬干涉子女的婚姻，孩子自己选择的路才走得踏实，才会无怨无悔。安沁内疚的心感到一丝安慰和一阵暖意。

    安沁征求父母的意见，要不要腹中的孩子。父母异口同声说要，早就盼着抱外甥呢。看着女儿备受折磨，小脸苍白憔悴着，为父为母难受极了。母亲做了一桌好菜，三个人却都难以下咽。

    钟雨依旧很忙，如今成熟稳重的妻子安沁鼓励他去为事业忙碌，不用为她而分心，影响工作。钟雨全身心地投身飞黄腾达的事业，他感激着，幸福着，发着感叹，老婆真好！以前自己真是太多虑了。

    好不容易熬过了怀胎的九个月，亮亮，一个男婴来到了人世间，出生时体重不足2500克，那是因为准妈妈怀他时没有给与足够的营养，孩子临出生时她自己非但没胖，都反而瘦了。钟雨抱着孩子，笑着对安沁说，咱先天不足后天补嘛。

    孕育一个生命多不容易啊，自从孩子呱呱坠地起，忙乱而艰辛的生活开始了。

    那时的安沁已安心于家庭生活，只要钟雨有发展，那也不辜负她的一片苦心。有人说过，记得大致意思是这样的，财富、名望、地位只能给人带来成就感，而只有感情才能带来内心的幸福感。又有人说，好的婚姻应该是有一个好男人、一个好女人，在房子里过着柴米夫妻的生活，一起做饭一起看电视一起吵架一起研究明天吃什么一起想想明天……那样活色生香的日子，才叫生活。

    孩子渐渐长大，虽然体质较弱，但天真活泼，人见人爱。钟雨除了加班，会推掉一般的应酬，回家陪着妻子和儿子。小保姆勤快乖巧，上班时间把家托付她自己也放心。经历了风风雨雨，能有今天这样的生活，安沁心满意足了。

    冬日的晚上，哄孩子睡着了，夫妻俩捂在被窝里，靠在床头，会聊着对未来的憧憬，等再攒些钱可以去买套公寓了，然后如何装修成自己喜欢的风格，倚着钟雨宽阔的胸膛，听着他怦怦怦有力的心跳，安沁闭上眼睛，感觉很快乐。

    而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两个人有时会吵架，教育本来就是一个大难题，难免会产生分歧，一时也说不清谁是谁非，可出发点都是为自己深爱的孩子好。夫妻嘛，俗话说，床头吵架床尾和，这也不至于导致悲剧的发生。

    让平静的生活起波澜的是钟雨一跃成为副总经理后，也许应酬多了，工作压力大了，喝得醉醺醺的半夜归家的次数越来越多。白天各自上班，发展到后来，安沁觉得想和钟雨沟通交流的机会都没有了，苦恼把钟雨被提拔带给自己的喜悦冲刷得一干二净，安沁宁愿回到从前，在基本物质保障的前提下，精神还是比物质重要啊。转念又一想，也许钟雨也有难处，新官上任，要做出一番成绩，应酬又是迫不得已，有所得必有所失，过些时间也许会好点，自己作出点牺牲吧。

    让微起波澜的生活狂涛大作的是安沁结婚生孩子后第一次去钟雨公司。那天是星期天，钟雨说要加班，和往常上班时间一样，去了公司。安沁想到钟雨有些感冒了，网上看到过鸡汤对初期感冒很有疗效，钟雨一走，自己就亲自去了小菜场，挑了一只正宗草鸡，急匆匆回家下厨，精心煲了一锅鸡汤，尝一口，咸淡适宜，真鲜美啊！把靓汤盛进保温瓶，又急匆匆乘公交车往钟雨公司赶。

    休息日的公司，有些冷清，保安拦住了她，安沁说是钟雨家属，给他送鸡汤来的。安沁举了举手中的保温瓶，对保安灿烂地一笑。

    要给钟雨一个惊喜，乘电梯上了十八层，直奔他的办公室，刚才保安已把副总办公室地点详细告诉了他。当光洁的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推开副总办公室的门的一霎那，安沁觉得天在旋，地在转，她不能接受也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可眼前的一幕却是真实的。

    钟雨坐在办公椅上，腿上坐着一个洋妞，骤然听到开门的声音，洋妞环住钟雨的双臂还未来得及放下，笑容也僵在亲密接触的两人脸上。安沁的思想在瞬间崩溃了，保温瓶掉在大理石地面上，碎了，鸡汤流了一地。安沁揉了揉眼睛，刺眼的阳光照耀下的一对男女，男的真的是钟雨吗？没错啊，僵在门口的她没有再往里走，转身看到楼梯就要奔下楼，这是十八层啊，安沁觉得自己在走向十八层地狱。

    钟雨坦诚相告了发生的一切。原来，洋妞是老总的独生女，去年八月份，硕士毕业后从德国来到中国，她学的是企业管理，老爸叫她到中国的公司来工作，刚来时就安排在钟雨的部门。

    看到钟雨，她就对他一见钟情，美丽、活泼的她不可救药地爱上了温和、睿智的他，可聪明的她犯糊涂了，在不对的时间错爱了不对的人，使沉稳的他屈服了，经历了一番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还是没有抵制住精神和物质的诱惑，年轻貌美的她充满了青春的活力，思想前卫的她不在乎他有家有室有孩子，相反，在她眼中，成熟的他魅力四射，她不求天长和地久，只求曾经拥有过，这是她起初的想法。她的闯入使他不再安心于平凡的日子，和她在一起，找回了青葱的心情，火热的感觉，又有朝一日，贫穷中走来的他会成为公司的接班人，成为跨国大公司的继承人，这也许是自己一辈子都奋斗不来的。

    接下来的六天，安沁没有说一句话。又到了星期天，上午九点钟了，凌晨回家的钟雨醉得不省人事地横在床上，安沁叫保姆带亮亮到外婆家去住一个星期，说自己要出差。给亮亮理好了衣服，送亮亮和小保姆到汽车站，汽车开动了，亮亮哭着喊着叫妈妈，安沁的眼泪哗啦啦地流。

    心灰意冷的安沁回到家，用绳子连床带人把还在酣睡中的钟雨捆了个严实，拼尽全力用一把锋利的尖刀在钟雨的要害部位连戳三刀，然后从十一层楼的窗口跳了下去。

    心死了，留着一副躯干如同行尸走肉有何用。

    安沁想不通啊，内心找不到一点平衡。自己为了他付出了多少，改变了多少，可原本骄傲的公主居然成了弃妇，亲爱的父母，安沁无颜再见你们，饶恕女儿的不孝，亮亮托付给你们了。

    惨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逝去了。一个原本完整幸福的三口之家不再存在，叫白发的双方父母如何去接受这个悲痛凄惨的事实，不到两周岁的亮亮失去了亲生父母，成了孤儿。

    奶奶听晶晶详细述说着，也泪眼婆娑。晶晶和奶奶商量要去看安沁的父母，看看他们的生活状况，征求他们的想法，自己可以帮助带亮亮，苦命的孩子，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年纪都大了，奶奶和外公又都瘫痪，爷爷和外婆要照顾他们，哪有时间和精力去养育小亮亮啊。

    第二天，晶晶向单位领导请了三天假，启程去安沁父母家。

    怀着复杂的心痛，一路颠簸，见到了二老一小。

    流不完的泪呵。

    说不完的辛酸呵。

    死者一走了之，抛下活在世上的生者还要生活下去，白发人送走黑发人，老年丧子女是何等悲惨的事。小亮亮要爸爸，要妈妈，叫外公外婆哪里去找回小亮亮的爸爸妈妈啊。他还太小太小呀。

    晶晶陪着流泪，看着惹人喜爱又叫人怜惜心痛的小亮亮，她对安沁父母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让两位老人考虑考虑。

    “伯父伯母，让我来当你们的女儿吧，我来照顾小亮亮，让我来当小亮亮的妈妈吧。休息的时候，我带着他来看望你们。我都想好了，等他长大点，到了上学的年龄，我送他到学校去全托，过集体生活，也好尽早培养他独立生活的能力。以后再带他去看望钟雨的父母，老人是无辜的，孩子是无辜的。”

    明事理的老人被姑娘一番诚恳的言语打动了。

    是啊，从未谋面的亲家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失去了精神支柱，可叫他们怎么活下去呀，同病相怜啊。

    老人泪眼对泪眼，相互看了一下，都点了一下头。

    安沁的妈妈抱着小亮亮，当场答复了晶晶。

    “要真是这样，那是太好了，对孩子好，在他的成长过程中，弥补了缺失的爱，可姑娘，你自己会有难处吗？”

    都是善良无私的好人啊！

    晶晶对老人说了从小的经历和目前的状况以及将来的打算，还有原先就对婚姻的恐惧，加上安沁的遭遇再次对自己的强大冲击。

    不到十天的时间，两位老人却老了不止十年，风烛残年，虚弱得好像随时可能倒下的样子。

    “好姑娘，那你就领养苦命的小亮亮吧，好女儿。”

    安沁妈妈声泪俱下，安沁爸爸坐在轮椅上，抹着眼泪。

    晶晶含着热泪叫了一声爸爸妈妈，久违的称呼了，可叫起来还是那样顺口。

    晶晶陪了老人和孩子一天两夜，聊不完的话，诉不完的情。

    人间自有真情在，蓝天下回荡着爱的旋律，让人感动，让天感动，让地感动。

    第三天，晶晶带了亮亮，依依不舍地踏上了归途。

    此趟一行让晶晶一下多了三个不是亲人却胜过亲人的亲人，爸爸、妈妈和儿子。

    其实，血缘关系是何其脆弱的东西。从小给人的小孩长大成人后，亲生父母去相认，可身上掉下来的肉不认自己，养母养父感情深啊，还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谁叫你们把我送给了人家，你们尽到了做父母的责任了吗？生父生母有苦难言，百口莫辩，小时侯，家里穷，孩子多，把你送的人家家庭条件还优越着呢，可以供你读大学，在自己家你会连书都念不上，你走的人生之路、命运之途都会大不同，现在，只想来看看你，又不图你的回报，因为你是父母亲永远的牵挂。送人的孩子长大后应不应该认亲生父母，这是一个撞击人们心灵的话题。

    也有成绩优秀的儿子杀了母亲，教授的儿子杀了父亲，亲生的父母虐待孩子，血浓于水的亲情不堪一击。

    领养了亮亮的晶晶，天生的母爱倾注在孩子身上，安沁，你放心吧，你在天堂过得还好吗？你不用牵挂，抽空我也会去看望我们俩的爸爸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