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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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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允中做梦也没料到有人跟踪,当天傍晚,西风已止,他驾了渔舟出湖,向西北疾驶。

    三更天,船驶入舟渚遍布的湖面。

    这一带湖岸内凹,深入三十里左右,长满芦荻水草的沙洲星罗棋布,且到处都有陷人的泥淖,平时很少有渔船闯入。千百年来,流传着许多有关水妖江怪的神话,而几乎没有任何一个渔夫是不信鬼怪的。

    湖岸附近,还有一大片沼泽地带,所以住在湖西岸的人,也相戒不敢从之一带接近大湖。往西走百余里,就是以水怪众多而扬名天下的泗洲。

    近湖岸沼泽区,有三座小洲联成的一座大洲,春夏水满,洲一分为三;枯水期,便联成一洲。

    这就是本地有名的鬼迷洲,据说不幸闯入的船只,便永远出不来了。

    洲岸弯弯曲曲,芦荻高有丈二三,视野有限,晚间更是鬼气冲天,天一黑便可看到飘浮的鬼火,似乎每一角落都有鬼怪潜藏,伺机择肥而噬。

    洲东北角,芦荻深处建了一座棚屋,有人接近,那些夜宿的水禽便会大群惊飞,极为壮观。

    船靠上了洲岸,下了碇,彭允中跳上岸,吸口气功行百脉,似乎他的身形突然缩小了许多,身形一起,像一头夜枭,无声无息飞越丈余高的苇梢,一闪即逝。

    机警绝伦的宿禽,竟然不曾受到惊忧。

    棚屋中点了一盏菜油灯,一位白发如飞蓬的老人席地而坐,身侧搁了一根拐杖。

    彭允中坐在对面,默默地将蓝六爷的藏针臂套双手递过。

    “没错,是那恶贼珍逾性命的臂套.不但中可藏针,而且可挡刀剑。”老人一面察看一面说:“孩子,你把他怎么了?”

    “废了他的双手双脚,肩骨膝骨全碎,华陀再世也治不好他了。”彭允中说:“便宜了那恶贼。”

    “孩子,这比杀了他更令他痛苦百倍。”老人笑笑放下臂套“你看我,一腿半僵一腿废,在一个成名的人来说,生不如死。

    至少,十年来,我就不敢提神鹰葛宇四个字,这滋味真不好受。”

    “他有儿有孙,不会太痛苦的。”

    “这可不一定哦!孩子,精神上的痛苦,比肉体的痛苦要深沉百倍,他那种人有受不了的。”老人指指臂套:“埋了它,我得回家了。”

    “老爷子准备什么时候走?”

    “立即动身,如何?大事已了我是归心似箭。两年来,多蒙你照顾,我十分感激。”

    “这是我应该做的。两年来,老爷子不但将轻功绝技倾囊相授,也尽心尽力教诲我为人处事的道理,以及江湖逸事武林秘辛,情胜师徒,该感激的是我。老爷子,这就走吧,衣着与盘缠,我都准备好。放在船上,这里的物品,不必带走了。”

    “好吧!送我到界首镇。”

    从此,鬼迷洲的神秘棚屋消失了。这一带丰富的渔产,以后百十年间,渔夫们始终不敢前来捞取。

    百十斤重的大鲤,两三百斤的猪婆龙和四五百斤大鼋,继续在此地生息,直至日后人口膨胀,方有人冒险前来捞捕。

    彭允中的船,近午时分方返回攀良镇,船底的活舱里,依然有将近两百斤的鱼鲜。在攀良镇,他是最出色的渔郎,稳坐第一把交椅,渔获量永远比别的渔船多。

    刚在自家门口的码头系好船,便看到不远处的院门口,站关凌家的小丫头秀秀,喜悦地向这一面张望。

    “她又来了。”他的粗眉攒得几乎连在一起了:“女人,真是犯溅。”

    他想起蓝六爷金屋中的两个裸女,不禁脸一红。

    “该死!”他拍拍自己的脑袋:“我怎么昏了头,用这种话来骂小菱?”

    他并不是对凌家的紫姑娘有反感,更不是不喜欢紫菱姑娘,而是他不想成家,不想沾惹任何一位姑娘。

    知子莫若父,他老爹早就知道他的心意,早就算定他会振翅高飞,海阔天空翱翔。

    院子里,停着紫菱小姑娘的小轿。

    堂屋里,彭老爹在款待两位轿夫。

    凌家在镇东里余,是一座大农庄。彭家在镇南街尾。两家相距在三四里外,所以小姑娘往来要乘轿。

    一进门,他礼貌地向两位轿夫问好。

    “凌姑娘在里面和你娘话家常。”彭老爹笑笑说:“先洗一洗,换件衣服。要懂得礼貌。儿子。”

    “没空。”他放下手中几盘钓线渔具:“爹,胡老牙该快要来了。今天回来晚了些。那天杀的鱼牙子又得杀价了,可不能让他在斤两上再占便宜。”

    “他会来找我。”彭老爹挥手:“不要找藉口,儿子,胡老牙天胆也不敢占你三五两便宜。”

    “不占三五两,占三五斤,别小估了那老奸猾。爹。”他只好乖乖听话,往里走。

    他住在西厢,不久,换了一身干净衣衫踱出天井。内堂口,小丫头秀秀脸红地盯着他嫣然一笑。

    堂屋里,叶氏正和紫菱姑娘有说有笑。紫菱姑娘抢先离座,迎着他毫无忸怩地微笑行礼。

    “彭哥哥辛苦了。”姑娘含笑问好:“总算天气不错,前天那一场西风,真把人吓坏了。”

    “还奸,不过,累是有点累。”他做个鬼脸:“你吓什么呢?浪又打不到你身上。你爹娘还好吧?”

    “还好,没病没痛的。”姑娘的小嘴也厉害:“我知道你是高邮湖里一条龙,当然用不着我耽心惊怕啦!”

    “好了好了,你两人一见面就你锋我利,不吵一架好像就不舒服似的。”叶氏含笑制止允中回嘴:“小菱姑娘要在我们家午膳。允中,船上可有好鱼鲜?”

    “哎呀!娘又不是不知道,这个丫头喜欢吃小鱼羹。我船上的鱼,最小的也在两斤以上,那儿来的小白鱼?”允中瞪了姑娘眼。

    “那就到镇上去找呀!孙家兄弟俩不是专打小白色吗?”叶氏语气坚决地说。

    “小白鱼要在白天打,这时船还没回来呢。”允中抗议:“这丫头是常客,马马虎虎也就算啦!”

    “今天不同呀!儿子。小菱带给你几包扬州来的糕饼点心,你总该谢谢她吧!”

    “伯母,算了吧!”姑娘白了允中一眼:“你不看彭哥哥累了一夜,垂头丧气好像累垮了,到镇头向孙家找小白鱼,远得很呢!”

    “就是你嘴碎。”允中回了一句,大踏步出厅走了。

    身后传来三个娘们的嘻笑声、他摇摇头不再理会。

    紫菱小姑娘确是他家的常客,三天两头来串一次门子,没有一点大户人家千金小姐的架子。

    叶氏确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位聪明伶俐的小姑娘。三年来,两人相处得十分融洽。

    起初,他把小姑娘看作会撤娇的小妹妹,经常逗弄小姑娘开怀大笑。久而久之,小姑娘也经常作弄他。

    等到小姑娘越长越高。最后成了亭亭玉立,情窦初开的大姑娘,爱恋他的情形越来越明显,他可就有点不自在啦!

    姑娘不避嫌地亲近他,他想摆脱却又放不下脸来。

    爱不是坏事。因此,他始终不想超越兄妹之爱的鸿沟。就这样感情的发展成了单行道。

    姑娘的父亲凌大爷占奎,是个相当开明的大粮绅,但也固执迷信,迷信的人大多数相信天意。

    因此,感恩图报的念头也就根深蒂固。认为女儿的命是允中救的,两人的年龄相差仅四岁。女儿既然喜欢允中。岂不是天意如此吗?所以也就不加干涉,听任自然发展。

    论家世,固然门户不相当;但论实质,似乎彭家并不低政家。

    彭老爹过去是行商、积有不少金银。镇上的慈善事业从不后人,修桥、补路、救灾、济贫出手大方,慷慨热心,风闻广博,知书达礼。

    彭大娘叶氏端肃贤慧,儿子允中人才出众。

    总之,彭家名义上是渔户,其实用不着靠打渔维生。打渔所赚来的钱,一年攒下来也不够老爹捐给善堂的一次捐款,这是镇民有目共睹的事实。

    令镇民们佩服的是,彭家的东厢有一间书房。令镇民们感到迷惑的是:彭老爹为何不让儿子进学舍就读。

    婚姻是终身大事,勉强不得。

    双方的家长,皆抱着任其自然发展的念头,但儿女们早晚要长大的,姑娘已届二八芳华及婚之年了,再拖下去就问题多多啦!

    午膳是男女分席的,女眷在内堂,内外不相往来。膳毕,允中准备送姑娘返家。

    从镇南的官道岔出一条小径、可以直达凌家的农庄,因此不需经过镇上,往来倒也方便。

    小轿绕过镇东。侍女秀秀走在前面扶轿,允中则傍在轿旁,一面走一面陪着姑娘聊天。

    “彭哥哥。”姑娘倚在轿窗娇滴滴地说:“听人说,前天晚上你到城里去了,大风大浪里累了一夜,不休息你就往城里跑,是干是呀?”

    “听谁说的?耳尖。”他笑笑:“想学三姑六婆的乱造是非吗?”

    “你还赖呀?”

    “胡说!”

    “不但进城,而且去赌坊。”

    “城里不禁赌呀!”

    “不好,彭哥哥,十赌九输。”

    “哈哈!我是十赌九赢。”

    “你”“放心啦!真要赌,我可以把赌坊的郎中连裤子都赢过来。

    那天陪几个朋友玩,那根本就不叫赌。”

    “我总算得”

    “觉得我这个人坏透了?”

    “你存心要气我是不是?”姑娘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我又怎么啦?”他撇撇嘴:“你看你的小嘴噘得高高的,可以挂上三个酒葫芦。不要生气,小菱.男人的事,你是不会明白的,真想弄明白,会苦恼的。”

    “你已经令我够苦恼了。”姑娘幽幽地说。

    “我抱歉,小菱。”他也受了感染,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吗?瞧!那只鹰。”他指指在上空回翔的苍鹰:“当它能飞了,能觅食了,它的双亲一定会把它赶走的,而且赶得远远的,它必须自已开辟自己的猎食场。”

    “彭哥哥,你是说”姑娘脸上掠惶的神色极明显:“伯父母要要赶你”“不是我爹娘要赶我走,而是大自然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召唤我。”他的目光落在遥远的云天深处,眼中有异样的飞扬神采:“海阔天空,飞,飞得高高的,看看下面广大的、壮阔的世界。”

    “你你对生长的地方,真的没有留恋吗?”姑娘满脸阴霾,轻轻叹息了一声。

    “怎么会没有留恋呢?小菱。鸟倦知返,到时候,一定会回来的。”

    “我等你。”姑娘回避他的目光但语气无比的坚决、肯定。

    两个心系在一起的人,不需说上千言万语。

    他伸出手,按住轿窗上的晶莹小手掌。他感觉出姑娘的小手出现反射性的颤抖。

    他想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

    他接触到,姑娘羞赧热切与期待的绵绵目光,内心蓦然升起“不想飞”的冲动。

    通向农庄的小径,很少看到外地人往来。前面的树林,突然出现两个陌生的青衣大汉,显然有意拦住去路、两双怪眼放射出令人心悸的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经常校来州城,对治安人员有相当了解,一看两大汉的打扮和气势,便知道是州衙刑房的捕快。古往今来,奉公守法的人喜欢与执法治安人员打交道的,恐怕找不出几个,大多数的人宁可敬鬼神而远这,他也不例外。

    远在十余步外,两大汉便打出停轿的手势。

    “彭哥哥,他们怎么啦?”轿子停下,姑娘惊疑地问。

    “不知道,一切有我,不会有事。”他拍拍姑娘的小手,大踏步上前。

    “你,彭允中。”为首的大汉态度相当恶劣:“等到你了。”

    “我知道你们是捕房的大菩萨。”他似笑非笑:“有事吗?”

    “我叫张龙,那位是李虎。’’大汉冷笑:“不要说你不认识我们。找你,当然有事。

    ”

    “但愿是好事,因为我是一个奉公守法的人。”

    “前天晚上,城内城外发生了两件大案。城内杀人,城外抢劫。”张龙语气渐厉:“前天晚上,有人见你在城外游荡,没错吧?”

    “对,我在财神堵坊,赢了不少钱。”

    “奉上命所差,请阁下到衙门里走走,李捕头希望你能供给一点消息,以便指证几个疑犯。”

    “这”“咱们这就走,事了,你还可以赶回来吃晚饭。”

    “你知道我可以不理睬你的。”

    “老弟,难道要出提堂大签你才肯走?何必呢?李捕头只想请你证实几个疑犯是否在赌坊,你的人证对我们很有用,大家客气一点岂不甚好?”

    “好吧!我跟你们走一趟,请稍候。”允中不得不答应,其实他心中有数,蓝六爷的事发了。

    但城外的劫案,又是怎么一回事?

    当然,他有信心不至于牵涉在蓝六爷案件里,一切做得十分秘密,不可能有人怀疑到他头上。

    他回到轿旁,交代姑娘返家后,立即派入将所有发生的事故告知他的父母。

    姑娘心中焦急,立即命轿夫转头,不回家而急急去告诉彭老爹。

    张龙李虎偕同允中转上官道,大踏步奔回州城。

    两位捕快走在后面,这是习惯所使然;捕快必须走在疑犯身后,随时可应付突如其来的变化。

    陆路到州城有十八里,沿途旅客不多,旅客皆乘船往来。路两旁行柳成荫,麦地里也罕见整理田地的农夫。

    十里亭在望,前面走着两个弯腰驼背的老农夫,走在路中心并肩而行,慢吞吞地低声谈话。

    谁也不会注意路上走的老农夫,这种人沿途都可以看得到,不值得注意。

    允中有点心不在焉,一面走一面思量,估计可能发生的情势,准备应变的良策,因此并没在注意两个老农。

    他本来想向两个捕快套话,可惜张龙、李虎是精明的公人。

    一问三不知,未透露丝毫口风、他只好闭上嘴。

    允中超越老农,远出丈外,突然心中一颤,倏然转身。

    大事不妙,张龙、李虎两个人,正口吐鲜血向前栽倒,显然背部受到致命的重击。

    两个老农腰不弯了,背不驼了,正双手箕张,跃过尚未完全倒下的捕快上空,向他猛扑而来。

    本能的反应不由他的神意主宰、他大喝一声,左闪、出手,迅捷地扣住扑来的一名老农抓来的大手,一沉一振一掀。

    砰一声大震,老农被他摔翻在地,右臂有骨折声传出摔了个手脚朝天。

    另一名老农冲过了头,还来不太止势转身。

    他飞跃而起,一脚踹在那老农的右琵琶骨上。要不是他及时转念,定会踹中脊心。

    几乎在刹那间,两个老农全倒了。

    他急走两步,拉起张龙的上身。

    “糟!颈骨断了。”他抽口凉气惊叫。

    两个老农狼狈地爬起,晕头转向。

    “哎我的右手”右臂骨折的老农狂叫,右手肩关节与上臂废定了。

    琵琶骨被踹中的人仅受轻伤,咬牙切齿拔出衣内暗藏的匕首。

    “好小子!原来你是个行家。”这人用中气十足,决不是老农的大嗓门厉叫:“大爷非毙了你不可。”

    他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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