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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六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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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王三打的菜刀也是一绝,钢火恰好,薄膛枵口,砍石头都不卷刃儿;更绝的是,王三还能打制绣花针!有一年,王三的大徒弟出了师,就在近旁扎下炉子,却抢不到生意。他欺负王三是个闷嘴葫芦,便当着众人的面诮薄王三,逼王三毁了炉子让出铺子来。他说,王三只要能打出根绣花针来,就饶过他。王三还是闷声不响,却拉起了风箱。若非亲眼见过,任谁都不会相信八磅重的大锤能敲打出一根绣花针来。可王三做到了。那针极细极韧,弹性良好,闪着寒光。

    如今,王三已死了多年,那根针也不知去向,铁匠铺子也都引进了现代化的机械,再听不到那两只铁锤轮番敲打出的丁丁当当的声响了。

    (正文1313字)

    2004。12。10

    三百六十行之船拐子

    俗话说:“世上三大苦,撑船、打铁、磨豆腐”一样的起早贪黑,一样的四季不分,那撑船的独独多了一层风雨之苦,自然被排在第一位上。我这里不讲走三江下五湖的船民,单讲那撑船摆渡的“船拐子”

    家乡有河,淮河就在村北,史灌河则在镇东,两条河上最初都是没有桥的,往来甚为艰难,全靠了那两三只渡船往返载客,连通南北东西。河水浪大,船只又小,在浪尖风口晃悠,那撑船的便须半蹲了身子,扎起马步才能稳立潮头,经年累月的保持同一个姿势,下得船来,就都成了罗圈腿,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便落了个“船拐子”的名号。

    沿河户户有船,却不是家家都有船拐子的,作为一个职业分工,它多多少少带有垄断性质,祖传父承,世代沿袭,外人插不进来,行内人也走不出去。在淮河埠头,船拐子是王家,在史灌河上,船拐子是付家。淮河水急面宽,渡船高大坚实,设有船篷以遮挡风雨,船帮上架了两溜四只棹子,四个船拐子各执一只,艄上支起一根长橹,由舵手把持了,发一声喊,就切开水流往对岸去。淮河年年涨水,渡船力单,常被大水冲到下游去,便有聪明人在两岸打了桩子,将一根碗口粗的铁链子扯过河面,在渡船上也同样打了桩子,桩头留一圆孔,将铁链从中穿过,稳住渡船,可保不失。史灌河是淮河的支流,水势较小,渡船也窄小许多,是典型的河船,宽约一丈,长三丈许,没有船篷,枯水期只用一根长篙,直捣河底沙泥,便一篙一篙地撑到对岸去。

    船拐子憨直粗野,口无遮拦,逢上过河的姑娘媳妇儿,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混话唱些荦曲儿,更有那粗鲁点的,直接蹭上前去,往胸前裆里摸捏两把,那姑娘媳妇儿只是红着脸躲闪,却不作声。这也是规矩,在河上,无法无天无地无王,船拐子就是天王老子,命都交在他们手里;再一个,船拐子风里浪里渡人过河,自己却往往葬身鱼腹,人们也颇感激,容忍其言行也就成了不成文的规矩。但等下得船来,遭了轻薄的姑娘媳妇儿脚落实地,回身便是一句:不要脸的船拐子,早晚淹死河里!而此时的船拐子却是哈哈一片笑声,只拿手搭了凉篷去望,眼中多是不舍之情。

    船拐子大多是青年光棍,家里没有土地,全在水上讨生活,自然穷得可以,便很难娶上个老婆。常有那胆大的船拐子,趁了黄昏细雨,在河中央抛下锚泊了船,将那孤身的女渡客劫进舱去,做些不白勾当。也有那爱慕船拐子健壮身材黑红脸膛的女子,半推半就便成了好事。只是所有遭了手的女子,都不再言声,上了岸去也就藏在了心里。

    船拐子人在水上,是“青龙背上的人”青龙随时都有可能翻滚或沉入水底,便有了许多禁忌,称为“口风”如龙、虎、鬼等物事,梦、翻、滚、沉等字眼全在避讳之列,只将龙说成“溜子”虎说成“猫”鬼说成“长脸子”;梦叫“亮”帆叫“篷”翻身叫“斜边”滚水叫“开水”姓陈说成“老茵”(由“茵陈”而来);碗因装满了水,便改叫“莲花”筷子叫“竿子”倘有人犯了禁忌,便连吐几口唾沫,并且掌嘴。

    船拐子靠水吃水,全仗橹、棹、篙等物撑起肚皮,可淮河渡船却独不使篙。据说,当年有个叫王延璋的船拐子,使一根五丈长的铁篙,自恃力大,常辱骂渡河人,有一回遇上个外地客,伸手将那五丈铁篙扯成了六丈,如扯棉线。自那之后,王延璋便弃篙上岸,淮河上的船拐子们也再不使篙。

    传说毕竟是传说。如今淮河、史灌河上都修建了大桥,南北通衢、东西畅达,渡船便再派不上用场,船拐子也慢慢地消失了。就在三年前,史灌河上仍泊着那只渡船,只是经风沐霜,早已朽破不堪了。

    (正文1382字)

    2004。12。10

    三百六十行之货郎担儿

    货郎儿本是旧时代城乡间一种挑担卖杂货的小商贩,宋元的绘画和音乐作品如清明上河图和“货郎儿”及“转调货郎儿”音乐调式中就有此记录。直至今日,在部分交通不便的地区,仍能看到货郎们挑担货卖的身影。

    货郎调不入勾栏,货郎担儿也去不得大市,只往那乡村出入。在我的记忆中,家乡的货郎担儿一般是两只极大的木箱子(也有以大竹筐代替木箱的,却少了层神秘的吸引),由一根两头带铁钩的扁担挑了,以竹子弯了极细长的架子,称为“高肩担子”扁担多是竹制,软而韧,不打肩,担起来便随了步子的节奏颤悠着,省了几分力气。货郎一般手执拨浪鼓,那鼓碗口大小,双面蒙了羊皮,鼓帮上钉了两条粗绳,绳头系上硬木槌,一只长柄在手中握了,轻轻转动,木槌击鼓,便泼啦啦地一连串响,作为招揽。“听得拨浪鼓声响,村人便知货郎来”省却了许多麻烦。遇上那大户人家,货郎担儿也会送上门去,民歌绣荷包中就有一段唱词:“梅香把路引,货郎随后跟,将担儿担在呀,红罗绣房门。”拨浪鼓足以招揽生意,逢上那活泼点的货郎,却也会吆喝两嗓“针头线脑好扣子,镜子梳子香胰子,雪花膏、蛤儿蜜、上海来的刨花油”那吆喝都是合了调子的,甩着长腔,音节清亮,极富穿透力,曲里拐弯儿地就沿着窗缝儿钻进了耳朵,撩拨得人坐立不安,只想一气儿冲出门去。

    你可别小看那两口木箱子,委实是个百宝箱,从小孩的吃食、玩艺儿,到女人的饰物、化妆品、女红用品,直至老头乐、掏耳勺、小曲子(酵母),应有尽有。在村人眼里,那箱子便是最强力的吸引源,于是围拢过来,叽叽喳喳地探问着,满眼的欢喜。孩子喜欢吃食儿和小手枪,老太太需要小曲子蒸馒头、蚕丝彩线绣肚兜和虎头鞋,老头儿要买把蒲扇驱蚊子,女人们却钟情刨花油、雪花膏和香胰子,大姑娘对红头绳儿和花丝巾最感兴趣。倘是那花丝巾只剩下一条,被哪个抢先买了去,这边的姑娘媳妇们便会黯然神伤一回。总之,不管男女老少,都有自己中意的货品,那两只大而粗陋的木箱子里便尽是些意想不到的新奇。

    货郎担儿是村人最欢喜的,冬日的墙根儿、晚餐的场院里,人们总会时不时地念叨上两句“那货郎担儿咋这久不见来了?”姑娘媳妇儿惦记着托他捎的镜子头巾,老太太蒸馒头忽然没了小曲子发面,小孩子总念着那甜滋滋的糖块儿。时隔半月,货郎担儿便会各村走上一遭,带来满村人的希望和欢喜。只进得村口,惹得狗儿一阵狂吠,便有人迎上前来热辣辣地招呼着,更有人好歹让进家门,支使女人拽来麦秸烧上一锅开水,开水里自然多放些“牛屎糖块儿”递到跟前。

    货郎儿一般都是青壮年人,十里八乡,最有名的货郎儿却是一个唤作张家玉的老头,年愈七旬,一副老态,往村头的大槐树底下坐了,像一滩河沟里刚捞上来的软泥。可等他担起那货郎担儿来,竟换了个人似的,两腿生风,腰扭得比戏楼子里的旦角儿丝毫不差,跟老少爷们儿打着招呼,扁担咯吱吱响着,忽闪着过了村口的那眼儿老井,一溜烟儿就不见了影子。

    货郎一般都是些小本生意人,开不起铺子,只有挑着担子货卖千家,兼收破烂,挣些小钱,竟也方便了足不出户的村人。在小农经济时代,货郎儿也算是勇敢的弄潮儿了,只是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和交通的发达,货郎担儿自然地淘汰出局,而乡间也少了道挑担摇鼓的风景。

    (正文1300字)

    2004。12。14

    三百六十行之劁猪匠

    三百六十行中,有一门劁猪的手艺,朱元璋曾亲手所书的春联“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讲的便是这个行当。农村人养猪无非是求财,都想那猪养得膘肥体壮,一刀劁了,猪就六根清净,一心吃睡长膘了。

    农村人忌讳那劁猪匠手沾血腥,且又是专割“是非根”的,便不甚喜爱,常骂其“死了都不能进祖坟”然而,家家却又都离不了劁猪匠,只要有事相请,面上仍然恭恭敬敬,递烟奉茶,格外热乎。俗话说“一劁二补三锤子”说的就是劁猪匠、补锅匠和打铁匠在农村地位的重要性,农村家家养猪,劁猪匠自然排在第一位上,走村串巷,全靠一把刀子谋生活,做的是“下作”的行当,挣的是辛苦钱,也全仗手底下的漂亮“活儿”赢得认可。

    劁猪匠并不需要什么行头,一般是肩上背着个褪了色、沾了油的褡裢,盛了些刀子钩子,嘴里衔着只牛角或羊角磨制的哨子,呜呜地吹着,沿村街一路行来。各行业都有各行业的特征,响器也有所不同,这角哨吹出的声音尖锐凄厉,很具特色,村人一听便知是那劁猪匠来了,家中有牲口要劁的,就踅出门来招呼一声。这边劁猪匠听得召唤,止了笑声,大大咧咧地跨进门来,直奔牲口去了,上下左右转着圈儿看个仔细,释释然啐一口。这边男主人紧随其后,递了烟卷儿,那边女人已经烧上了一锅开水。两下里寒暄几句,让到堂屋里坐了,没边没沿儿地唠些家常里短,主人自然少不得对劁猪匠多几声称赞。等水烧开了,劁猪匠净了手,解开油乎乎脏兮兮的褡裢,将那刀子钩子钢丝儿一股脑儿地倒进热水里烫了,对着那要挨刀的猪儿道一声“得罪”伸手就将那猪摞翻在地,拿脚踩了,刀光一闪,不过半枝烟的工夫,就解决了。伢猪只需上手撸住睾丸,一刀劐开了,挤、搦、拽,手上一用力道,便有两颗粉白的卵子滚落在铺好的油布上。母猪则麻烦一些,须在腹上开个小口,伸了钢丝进去,勾出一把花白的肠子来,浸在清水盆里,仔细寻出“崽肠”(卵巢),一刀划了,再塞进腹内,抓一把稀泥糊了口子,就“得了”一般割下的卵子要扔到屋顶上去,有的劁猪匠喜欢吃那么一口,就包裹了回去,拿盐浸了,扔到灶坑里烧了吃。

    其实,劁猪匠并不单单是劁猪,还要阉鸡、刮羊、骟牛马,牛马只骟牯牛公马,羊只刮羯子,牛马去了势老实易使,羊不刮腥臊难吃。骟牛马与劁猪有所不同,只须一根细而坚实的绳子,一般是苎麻丝儿浸油拧成,只往那牛马的阴囊上缠了,发力一绞便勒断了筋肉,一滴血也不流出,只等时间久了,那睾丸失了营养供给,自然就干枯萎缩了。这一切做完了,照旧净了手,往堂屋里坐了,喝着茶水抽着烟卷儿,收了钱,只等主人招待一顿丰厚的茶饭,才又踱出门去,吹着哨子往别处去了。

    我年少时,邻村有个姓钱的劁猪匠,祖传的一手绝活儿。据说,他骟牛劁猪干净利落,不见血光,猪羊不喊不叫,下了地照样欢蹦乱跳。他吹了一辈子的角哨,晚年却失手一刀将一只公鸡阉死了,自此再不用刀。我曾见过他那些闪亮的刀具,大多是手工打磨而成,有细长弯曲的;有呈桃形和斜三角形的;有尖上带倒钩的,都以牛角为柄,薄而锋利。那些刀具也许是饮惯了血的缘故,总阴森森的透着寒气;而那劁猪匠的身上也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腥臊之气,眸子闪烁着寒而亮的光,很少有人愿意接近他们,大抵也是心理因素在作怪吧。

    时代在变化,如今的生猪已是集中饲养;有了机械,也不再用牛马犁田,农村人养猪牛的就少了许多,劁猪匠便渐渐失了市场,弃了刀子换了营生。村街上便再听不到那角哨尖利的啸音“村东头来了个劁猪匠,满村都在喊疼”的情景也只有在诗歌中才能看到了。

    (正文1407字)

    2004。12。14

    三百六十行之走方郎中

    中医又称“岐黄之术”(由黄帝内经的编撰者黄帝及其臣岐伯而来),在民间,有“地摊草医”“走方郎中”“坐堂医生”三类医者,那摆地摊的也俗称“卖狗皮膏药的”兼卖大力丸、鸡眼膏等,半医半骗,多于市井间出没;而坐堂医生店开三间,悬壶济世,又正式许多;只有走方郎中走村串巷、浪迹四方,身贱价廉,也算得一门行当。

    据说,最早的走方郎中当数药王孙思邈,他年轻时游走四方,目的是搜集民间药方资料,编撰千金方一书。而其后的走方郎中虽以其为尊,却多为衣食所迫,凭借或精或浅的医道和些草药,谋取生计。其实走方郎中并不似想象中那样胸中乏术,他们一般都具有一定的医药知识,尤其是经验丰富,针药独特,治病速效灵验,且多简单易行,又加诊费低廉,深受底层民众的喜爱。走方郎中虽出身微寒,却也能登大雅,那国药同仁堂的创始人乐氏便是一个走方郎中。

    印象中,走方郎中一般身背褡裢,内盛膏药散丹,手执串铃,因此又称“串铃儿”“草泽医”等。那串铃儿声清悦耳,与报君知、拨浪鼓、牛角哨又是不同,但听得一路铃响,便知郎中进村,家有病患的就心下盘算一番,出门探看。郎中沿村街一路行来,左手执幌,上书“妙手回春”或“圣手神医”等字样,右手将串铃举至额前,以腕力摇动,口中高高低低长长短短地念叨着“蛇毒虫咬、烧伤烫伤、大疮恶疽、内外妇儿、疑难杂症,药到病除!”自吹自擂并不动人,乡人多贫,有些头疼脑热的小疾患,多不求医问药,只是仗着身子强壮硬扛着,偏巧郎中来了,又是“治不好不收钱”的,便也招呼进家,好歹看看。这郎中进得门来,闲话一概不提,在正厅前靠墙拄了幌子,由主家引路,一径奔床前去了。中医都讲望、闻、问、切,这郎中在床前掇个凳子侧身坐了,打眼细望病人面色,或苍白、或蜡黄、或赤红、或乌青,心下便知了个大概,再嘱病人被角下伸出手来,伸二指搭了寸关尺,微闭双目,屏神静气细探脉象。人体经络皆现于脉,脉象计十六种,平、滑、弦、濡、涩、结、代、促、数、迟、洪、浮、沉、细、长、短,各各不同,观脉象而知病相,这郎中便哑巴吃镜子——心中有数了。切脉完毕,再探问患者,倾心聆听,便是“问”“闻”若是女患者,切脉时还要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便只望、闻、问而不切,或以薄丝巾掩了皮肉再去切脉,更有高手以丝线系于女患者脉口,隔帘牵了察那脉象。四诊一过,拈须沉吟片时,才嘱主家备了笔墨,龙飞凤舞草就一张方子,也只是作个样子,并不需去药铺抓药,只从那褡裢中拣几味桔梗、茯苓、甘草、沙参等草药交于主家,叮嘱须用何药引、如何煎服。方子开了,郎中退出,主家必奉一餐茶饭,再封些药钱。

    走方郎中里也有些不学无术的,并不细察病情,口中念叨些“推而内之,外而不内,身有热也。推而上之,上而不下,腰足清也。推而下之”等古医经中生搬来的句子,欺那乡人懵懂,只拿些丸药蒙人。那丸药多是清热解毒、固本培元的普通草药制成,不治病也绝不伤人,只哄了银子脚底抹油便是。三五日,主家病不见好,最多骂一声“野郎中”了事。

    上世纪六十年代,普及农村医疗卫生工作,出现了赤脚医生。赤脚医生很大程度上承袭了走方郎中的特性,只是行医的范围缩小了很多,虽不送医上门,须病家去请,却不收费,又有较先进的医疗手段和更多的药品,便比走方郎中更受欢迎。我的母亲便是一名赤脚医生,行医乡里,颇受尊重。自此,走方郎中退出江湖,那阵阵清悠的串铃声也从村街上消失了,只留下一道记忆中的风景。

    (正文1383字)

    2004。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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