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可是,她太普通,不能适应华丽的形容词,不能适应我诗歌的写作过程。
我刚刚认识母亲的时候,她还年轻,扎两条小辫,穿的卡褂子、绒布鞋,走路像风。
她比三月的柳枝还瘦,比秋天的苇草还轻。
她是个赤脚医生,背着药箱子和我,开药不苦,打针不疼,受人尊敬。
她叫得出方圆十里内所有狗的名字,和所有的门槛相熟。她轻而快速地走过去
狗们不叫不咬,远远地,门就自己打开了。
那时,农村里到处生长着病痛。
——拔火罐、中草药、大烟壳泡的水、棉籽油浸泡的灯芯、黑而粘的狗皮膏药
我出生那天,看见:红糖水、油布、火盆、一把带血的连着脐带的剪刀。
那个叫“高老太”的接生婆,从门后墙上抠一把老灰,糊住我,一拍巴掌——
“呱”的一声儿啼,所有的孩子都出生了。
母亲用青霉素代替草药,用红十字代替了野郎中的幌子
用一本医护手册拉开战斗。
可是,她不是个好医生:直到昨天,她仍不能治愈自己的心悸、眼疾、肝病、
肩周炎、低血糖、静脉曲张和腰酸背疼。
她无法治愈过早病入肌里的青春。
——这些年,我总是喜欢翻看老照片,寻找母亲。
我看见,她的童年光着脚,在上学放学的路上跟风赛跑。
打猪草、洗衣、纺棉、织布、“绞洋工”用半边脸的瓦罐煮野菜糊糊
喂养饥饿的时间。
我看见,59年的深处,她麻秆样纤弱的脖子,左歪右拧
被自己沉重的头颅压倒在路边。
她的人生,直接从母亲的角色出发,5个妹妹都喊她“妈妈”
我看见,她的少女时代单薄透明,却依然焕发青春:
她纳底子的手指把钢笔字写出了花。
她能把毽子踢出99种花样。
她是宣传队的头角儿,扭秧歌、担花挑,唱新歌谣。
她穿着带襻子的布鞋,在学生运动会上跳得比鸟的翅膀还高。
可是,母亲慢慢地老了,开始日夜和疾病对话,趁人不注意时小声呻吟。
她开始失眠多梦,开始在阳光下唠叨,开始限制丈夫的烟酒,为儿子的婚事担忧。
她从来没有真正开心过,却一直笑着。
2005。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