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弟弟们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催,嫌大哥如此姗姗来迟,黄花菜都要凉了。他们颇有一些不满,但不好让父亲知道,编着理由帮老大来得晚找理由圆场。
大儿子急匆匆一进门,还没开腔马上就噗通一声跪在了父亲床前。其实他不是走不开。
他一路上想了许多,想起那非常对不起父亲的年代里,多少年来耿耿于怀、心里不安。
他想,父亲临终之际,无论如何也要痛哭流涕一场,把事情的原委陈述个明明白白。他一路上构思好了,怎么一进门就噗通跪下,然后怎么把当时的处境如何艰难、如何的无奈,一起竹筒倒豆子,说个明明白白,他把该对老爷子说的编成了一套动容又动情的词句。
知子莫若父,皮老哪不知道大儿子的那几根花花肠子。大儿子从小就知道汉王刘邦“分我一杯羹”的故事:
项羽威胁刘邦,如果不投降就烹了他的父亲,刘邦听后不仅不着急,反而要求烹他的父亲后也分给他“一杯羹”刘邦没有中计,项羽没有烹刘邦的父亲。
皮老知道儿子是块做大事的料。当年若不是当众给自己一记耳光皮老不等儿子表白,就摆摆手制止了。
其实,当年他就看出来儿子的眼神,是无奈之中嘛,骂父亲说“若是再不老老实实交代,就把你这几根老骨头拆了”他不那样说能摆脱困境吗,不给他两个耳光,一脚踹他胸口,不明明白白表示自己划清界限、站稳立场,儿子能过得了关,能一步步的博得信任吗?
皮老一直想捅破这层窗户纸,不必儿子永远忍辱负重。捉摸来捉摸去一直没有说,想想最后时刻不得不说了,不能不鼓励儿子几句。他看出来当时这儿子其实是为了保护他,要不是儿子的两个耳光,一脚踹在他的胸口上,他哪里能过关吗,一伙红卫兵一起拥上来,岂不是没命了。
皮老觉察出来,儿子是块好材料,大有前程,事业的发达正需要他这样的素质。
皮老经过长期观察,终于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看来几个儿子中还就这大儿子可能有出息,能够接班,能有所作为。皮老觉得自己该安安心心地寻老伴续未了缘去了。
皮老摆手叫他起来,招呼他几个弟弟一起靠近说话。还要老大特别靠前了一些。
老爷子虽然已经气息奄奄如游丝,说话声音小小的、断断续续的,却还十分清晰。不料还没有说多少句,这天杀的病魔啊,怎么该说关键话时候却突然上气不接下气。皮老挣扎着说也也才说了半句:好样的
皮老和那穷人家的老爷子一样,儿子们正瞪大眼睛等着他把话说下去,却突然“哇”的一声眼睛闭上,再也没有开口了。皮就说了“好样的”三个字。
地底震响着深沉苍茫的声音:
快跑快跑快快跑,磨磨蹭蹭躲不了;
阎王派来催命鬼,天下没谁赖得掉。
儿孙自有儿孙道,何苦临死把心操;
多忧多患何为也,人人都得去报到。
地底深沉苍茫的声音又起,一起一落、此起彼伏,锵锵震响、飞舞飘荡:
人生如寄境如萍,乾坤运转不由人;
平民权贵依样去,一生了却不复生。
儿孙的路由儿孙,何苦行前多操心;
口号只能款款过,岂能因谁扭乾坤。